岳夫人看出来细川满元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便劝解道:“既然我们一方现在没人可以替代赖景,不如先让给满国。我们现在积累的优势实在不易,可不能轻易地让他抓到把柄后反击,否则说不定既有的优势也会随之瓦解。以后的时间还长着,不用急在这一时。倒是吉屋的账本之事做到万无一失,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香川赖景作为香川家的家督原本是丹波国的守护代,只不过作为细川家的家老,所以一直在京都有一所宅邸。岳麟禹回京的第二天便去香川赖景家探望,细川满元和两位夫人也隔三差五地上门探望。而细川满国等其他家臣也偶尔上门探望。所以香川家的宅邸自从他重病以来每天都会有人上门。
香川赖景这几天只有很少时间才会清醒,其他时间都是昏迷。所以所谓探望的人也就是过来看两眼而已。而岳麟禹一呆便会呆上两三个时辰,但即使如此,他也和香川赖景说不了一句话。细川满元每次前来都会叮嘱其家人,如果有病情有变化要立刻通知自己。
就这么又过了七天,这天香川赖景的家臣突然过府汇报道:香川赖景的病情这几天突然转沉。于是细川满元便带着岳夫人和岳麟禹二人立即安排去香川赖景的宅邸。
当他们再次见到香川赖景的时候,只见他虽然眼睛睁着,但是口中已经不能言语了。
香川赖景看到细川满元等人进来之后脸上顿显惶恐之色,而细川满元则连忙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轻声地安慰他。香川赖景除了用他那浑浊的眼睛望着他,就只能用还能微微能动的手指颤抖着做着一些其他人根本看不懂的动作。
细川满元见此情景,心知这位一直扶助自己的重臣已经命在顷刻了,于是赶紧让自己两位夫人和岳麟禹过来和他告别。等一圈完毕之后细川满元再看床上的这位老人,眼神已经涣散,呼吸也渐渐微弱起来。
细川满元见此情景便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您的嫡男我会扶持他继承家督之位,也会让他继承丹波守护代之职。但是您的嫡男资历不够,所以细川家的军队我会让香西资成代管。虽然并非我所愿,却实属无奈,请您谅解。”
香川赖景听完,原本已经涣散的眼神又稍稍地聚拢了点看向了他这位主君。旁人似乎看到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口中传来声音极低且简单的几个音,随后便眼睛一闭就此逝去。
等到细川满元三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正走在路上细川满元突然点首示意岳麟禹上前,岳麟禹不明就里便催马近前,只听得细川满元轻声嘱咐道:“明天便是召开旬会的时候了,你去相国寺看看查账的现在进行的怎么样了?”
岳麟禹嗯了一声道:“是。”
细川满元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道:“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岳麟禹应了一声便拨转马头向相国寺赶去。听到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轿子中的岳夫人掀起轿帘问细川满元发生了什么事?
细川满元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岳夫人想了想道:“我也去看看,顺便向绝海大师道谢。”
得到默许之后,岳夫人也便跟了上去。
原来就在六天前,那批石灰便安全地抵达了京都,伊势盛纲仍旧是假扮商人将这批石灰接收了过来。打发了吉屋的人后,他便按照岳夫人的想法,将箱子运到了相国寺。
伊势盛纲将岳夫人的一封信交给绝海中津之后,绝海中津很快便将开山塔中最高的那一层塔室供他们办公。在那里伊势盛纲已经安排下之前物色的几个可靠精明的武士,只要账本一到便可以开始查账。
虽说权十郎的这些账本不少,但是毕竟刚刚开始不到一年,所以整个量还是不多。再加上伊势盛纲找的那几个武士也是其中能吏,所以进展并不慢,经过整理统计没过几天便已经有初步结果,此后便是不断地校准和验证的步骤了。伊势盛纲向细川满元保证过,可以在下次旬会之前完成所有工作。
且说岳麟禹的马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相国寺。由于相国寺是京都里的一处佛门圣地,岳麟禹便在门前下马。相国寺的僧人已经很熟识这位细川家的少主,立刻便有两个僧人过来,一个负责牵马,一个正要领他进寺。岳麟禹摆了摆手便直往里面快步走去。
当初岳夫人之所以提议在相国寺查账,一来是可以避开细川满国的耳目,二来相国寺的离足利义满现在的住所——花之御所不远,所以也可以混淆权十郎的疑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因此虽然细川满元他们知道细川满国已经怀疑是自己一派的人偷了账本,也一直在监视拥翠园,但是从查账工作开始这里始终没有受到过任何骚扰。
此时正是冬季,前日京都刚下了一场大雪,此时的相国寺正是一片白雪皑皑的雪国模样。
岳麟禹知道此时相国寺的僧人大部分正在相国寺正中的法堂里做功课,当然绝海中津作为住持也必须在场,带领着众僧人诵经。所以他直奔开山塔而去。
相国寺的开山塔是一座七层的高塔,算是京都中最高的建筑,打老远便可以看见这座佛塔,
这座佛塔几年前曾经焚毁过,绝海中津便向足利义满建议重建这座木塔。足利义满本来便倚重这位僧人,而相国寺本来也是作为幕府的一个形象工程,所以绝海中津的提议立即被批准。而且还要比以前的佛塔建造得更加宏伟。如今这座七重的开山佛塔刚刚建成不久。
所谓开山其实就是指开基祖师的意思,正如皇帝的太庙一般。佛塔的每一层都供奉着一位相国寺的祖师。从建立相国寺的梦窗疏石开始,以及他前面的三位师祖。
开山塔前面有一条小溪流,是京都著名的今出川的一条支流。而这条溪流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此时的岳麟禹根本没心情看风景,走近寺门之后便直奔查账的办公现场的那层而去。
原来绝海中津十分谨慎,为了保密,特地将办公场所安排在开山塔中的最高层,这样虽然众人起居不便,但是此处上不着天,下不接地,算是最保密的地方。
登上那层之后便见伊势盛纲正坐在一张矮几上奋笔记录着东西,而其他几个人也正在紧张地翻阅着那些账本。
伊势盛纲抬头看见岳麟禹来到,便起身行礼道:“少主,您怎么来了?”
“明天便要召开旬会了,父亲问我现在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岳麟禹也不和他客套,当即表明来意。
伊势盛纲自信满满地回道:“少主请放心,账目明细已经整理统计完成。现在只是在做最后的校对验证工作。晚上便会把结果送交到主公手上。”
岳麟禹应了一声好,过了一会儿道:“最近在这里没遇到什么事情么?”
伊势盛纲笑了笑道:“主公安排的真好,把我们安排在相国寺。我想权十郎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在这里查他们的账。我们几个这几天除了辛苦一点,没遇到什么事。”
顿了顿,他又嘻嘻笑道:“只不过相国寺的伙食稍微差点,没什么荤腥而已。少主是不是和住持大师说说改善一下我们的伙食?”
岳麟禹听完也微微笑道:“绝海大师持戒甚严,以前到拥翠园来,也只是吃一些素斋。最多只是喝几杯产自明国的香茶而已。我想你们到这里香茶应该不会缺的吧。”
“这个倒是,以后如果我出家一定是惦记这里的一口香茶了。”
岳麟禹见这里进行得很顺利,再想今天晚上便要他们将账本内容全部统计整理完,于是又慰问,嘱咐了几句便即离开。
刚走出开山塔,便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在门前玩。岳麟禹之前几次来这里都很少见到有小孩,此时见那小孩十分有趣便驻足多看了两眼,不知不觉间想起当年自己在岳府中嬉戏玩闹的时光。
只见那位小孩身上的面料十分名贵,做工也十分考究,一看便知哪家大名或者公卿家的孩子。岳麟禹见他可爱,再看看四周也没有大人便以为是那家走失的孩子,便走上前蹲下身子摸着他的头道:“小弟弟,你是哪家的呀,怎么在这里玩啊,你的妈妈和爸爸呢?”
那小孩看了看她,抿嘴想了想,一双灵动的眼睛转了转,也没有回答他,转身便跑开了。
岳麟禹一呆,心想这个小孩举止奇异。见他跑开却也没跟上去,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哪知满地的白雪甚是湿滑,那个小孩脚步虚浮,一个不小心便滑了一跤。岳麟禹跟上去将他扶起。却见那小孩虽然脸涨得通红,那双眼睛也许是因为疼痛,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并没有像一般小孩那样马上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