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麟禹没想到足利义满会这么说,意外之下他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所以只能道:“这些都是在下应该做的。大御所既然已经赏过了我的父亲,就是对在下的赏赐。在下不敢另请恩赏。”
足利义满微笑道:“封赏你父亲是因为你父亲的功劳,和你没有关系。众大名之所以臣服于我就是因为我能够赏罚分明。你既然所立功勋不小,自然要赏。说吧,我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的。”
众人一听足利义满这么说立时惊诧莫名:足利义满居然让这么一个少年随意开条件,万一这少年要是说想要将军之职怎么办?难道足利义满会让他儿子避位么?
不过他们虽然惊疑不定,但对于幕府的忠诚也暗暗地增加不少。
不过这些人却小看了足利义满,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足利义满虽然没见过这个少年几面,却对这个少年的性情了如指掌。那些大名们心中所担心的事情是绝对不会从这个少年的嘴里说出来的。
岳麟禹万般无奈之下才勉强道:“大御所阁下,在下想请您赏些什么东西给我的侍女阿雪吧。”
此话一出众人包括足利义满在内都是一愣,底下的那些人是不知道这个阿雪是谁。而足利义满却是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现场安静了片刻,却听得足利义满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那阿雪既然是你的侍女,怎么赏赐应该由你们父子来决定的。为什么要报于我知呢?”
足利义满虽然笑得十分爽朗,可是双眸之中却丝毫没有欣喜之色,反倒透露出丝丝冷意。他话虽如此说,可他紧接着又道,“算了,既然你开口我自然要满足。这样吧,等宴会结束我就派人将赐物送到拥翠园吧。”
岳麟禹刚才为阿雪讨赏只是应激之下下意识的反应,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知道不妥:阿雪是足利义满的人,这点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就连细川满元也是懵懂,而自己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这既不合情,也绝不合理。
不过既然话已出口,又是这么重要的宴会上,说出的话自然不好收回。原本想足利义满会对自己斥责,哪知道足利义满非但没有斥责,居然还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感动之余立即谢恩。
哪知足利义满似乎意犹未尽,接着道:“你还没为你自己求些什么东西呢。说说吧,你要什么?”
岳麟禹自知刚才说错了话,自然不敢再乱说话了,只好道:“大御所阁下,在下没有别的要求了。”
足利义满又哈哈大笑起来道:“现在细川家领有七国之地,我再下赐钱财什么的也没有多大意思。”随即微笑着沉思了一会儿又道,“这样吧,我将我的通字赐给你,从今以后你就叫细川义元吧。”
在座众人纷纷开始动容,作为将军世家的“义”字是将军家代代相传的,所以也称为通字;而另外一个则自然成为偏讳。
将军家的偏讳经常会赐给臣子,细川家的满元和满国兄弟就是被足利义满赐偏讳的,而通字则比偏讳更为贵重,只会赐予自己的心腹有功之人。作为将军家的家臣和大名如此之多,而普天之下能得到这个通字的也只不过一二人而已。
当然这还没完,只听得足利义满继续说道:“我之前已经奏禀过天皇陛下,陛下听完你的功劳也十分振奋,决定赐予你从四位下的右京大夫之位。不久陛下便会颁下纶旨。”
虽说对于这些武家大名来说,朝廷的这些官位远没有一国守护来得实惠——既没有实权朝廷也未必会发放相应的俸禄,但官位的高低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这个武士地位的高低。
足利义满口中的这个右京大夫相当于唐代的京兆尹,是首都地区的地方长官。当然现在京都的实际控制者有山城国守护和侍所所司负责,这右京大夫只是一个名号,根本没有任何首都地区的实权,可这从四位下的位阶也就意味着这个官职有可以面见天皇的资格。
这等荣幸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人所能够拥有的。而细川满元虽然是细川家的家督,若论官位也只不过是左京大夫,和岳麟禹平级。
这下岳麟禹可吓傻了,这两个赏赐虽然都没有特别实际的利益,但是无论如何这两项赏赐都说明岳麟禹在幕府中和朝廷中的地位已经比一些大名还要高了,尤其单是受赐上字一项就超过细川满元了。
岳麟禹赶紧道:“在下实在惶恐,不敢受大御所阁下的两项赏赐。之前作战本就是作为家臣分内之事,万不该受此重赏,请阁下收回成命。”
细川满元虽然诧异足利义满居然会如此重赏岳麟禹,不过诧异之余毕竟还是欣喜。细川满元心中这么想,可其他在座的人却不会这么想,他们的心中有的只是嫉妒,不屑和不满。
可是既然是足利义满亲口所说这些人根本不敢出言反对,只希望这只是足利义满一时兴起,岳麟禹推辞之下便会收回。
和众人想的不一样的是岳麟禹确实推辞了,可足利义满却并没有收回,甚至辞色居然稍转严厉。这下岳麟禹是不敢推辞了,众人的一腔愿望也就此落空。
岳麟禹接受了这份赏赐可心中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不过这既然是足利义满硬塞给他的,他也只能无奈的接受,心想不如等一会儿问问绝海师父或者回家问问母亲,再做打算。
等足利义满对在场的众人都褒奖完毕之后,又过了不少时间。此时圆月已经高悬,足利义满朗声道:“诸位能在讨伐大内义弘的合战中协助我,我十分感谢。今夜就请大家开怀畅饮,不醉不归。”说着拍了拍手,很快一些舞乐伎人便依次登场表演。
足利义满说是要众人开怀畅饮,不过这么宏伟豪华的殿阁中,足利义满有在场,这些人确实也不敢真的不顾形骸的痛饮;但也确实不复之前的拘束,各种吃喝,谈天,击节和唱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
足利义满却不再说什么,脸虽是对着场中的那些伎人,可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双眸并没有任何涟漪。有时端起酒碗小啜一口,或者举起筷子夹起一块食物放入口中细嚼慢咽。与场中那些人狼吞虎咽相比足利义满的这种吃喝绝对是儒雅的太多太多了。
紧靠在足利义满的旁边则是绝海中津,也不知他是因为作为一个僧人,狼吞虎咽有违佛家戒律;还是他也心有他事的关系,他只是在前面的餐桌上动了几筷便即住手,手捻佛珠犹如入定一般地坐在那里。
又过了一会儿足利义满的双眸不经意地朝绝海中津方向处瞟去,一眼便看到坐在绝海中津旁边的那个侍童。
足利义满见这个侍童双眼灵动至极,又是六七岁的年纪显得十分可爱,但是看那面庞似曾相识的样子,心念一动,便示意正在演奏的歌舞停止。转头问绝海中津道:“大师,你旁边的这位侍童是谁?看得很是眼熟。”
绝海中津也不回避,直面答道:“这是我刚收的一个侍童,名叫周建,原来的名字是千菊丸。贫僧今天带他来只是想征得大御所的允许:请让我收他为徒,出家为僧吧。”
台下众人除了岳麟禹以外,都不知道这个千菊丸是谁,还以为是绝海中津又从什么地方收留的一个小孩。不过众人见这侍童皮肤白皙,而且显得聪明伶俐,也不太像是平民家的孩子。他们虽觉奇怪但也只是一闪念而已,并未深想。
可是岳麟禹却远远望见足利义满在听到千菊丸这个名字时,双眸中突然显出一丝寒芒,不过这丝寒芒却是稍纵即逝,代之的却是一脸的微笑。
众人从没见到足利义满有过几次这样的微笑,正自狐疑间,却听足利义满道:“相国寺内的事务自然由大师自己说了算。大师既然想收徒本不用让我来裁夺。不过既然大师今天说起来,我就帮大师看看吧。”
说着便用手向周建招了招。周建看了看绝海中津,绝海中津点点头。于是周建便赶紧跑到阶下向足利义满恭恭敬敬地行礼。周建的年纪虽然不过六七岁样子,可在这么满厅堂人的瞩目中丝毫不见慌乱。
足利义满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几眼随即说道:“周建,最近有些烦心事不知道你是否有办法帮我解决呢?”
大御所的烦心事都是让侍从或者家臣来解决的,怎么会要这小孩来解决,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不少人开始动容,还有不少人已经蹙眉开始为这小孩担忧了。
却见周建并不慌乱,很平静地答道:“不知大御所是有什么烦心事呢?”
足利义满指了指旁边那扇猛虎屏风道:“这屏风中的猛虎总是会在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让我和那些侍从不得安睡。你看看有什么办法让这只猛虎不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