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家主书房。
神色淡然的刘家主看着桌上的一封邀帖,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丹凤眼中投射出的视线微微偏转:“你怎么看?”
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玄衣女子脸上正低眉垂目不知在想着什么,耳边忽然听到来自刘家主的一声询问,连忙拱手垂首:“禀家主。相较送与别家的邀帖,送到府上的邀帖中确实多出了几句话。
“而据影子传来的消息,那左寒柏炼制这一炉九品锻体丹时催生的火力犹胜八品锻体丹,且确确实实又毁了一鼎丹炉,恐怕邀帖中所言以丹换鼎之事并非妄言。”
“并非妄言么……”神色不明的刘家主沉吟一声,右手食指轻轻的摩挲着手中的邀帖,视线在邀帖最后那几句话上来回逡巡,表情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顺着刘家主的视线细细看去,却见在邀帖的最后部分,清清楚楚的写着几句话:
“晚辈侥幸,得九品锻体丹六丸。然天妒玄丹,降灾于丹炉,功成之时丹炉亦废。为探寻丹道极限,赏丹宴后晚辈愿与刘家世伯九品玄丹两丸,只求世伯助晚辈铸一鼎九品丹炉。”
同样知晓邀帖内容的玄衣女子久不闻刘家主开口,心头渐生惴惴却不敢贸然出声,只是维持着拱手垂首的姿势静静等着。
“九品丹炉?呵呵。”忽然,刘家主嘴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炼制丹炉与炼丹不同,需符道与器道相辅相成。若没有虚境修士出手,六品便是极限,遑论炉成九品。
“只可惜啊,自千余年前起,三家就互相提防,算计来算计去,虽说各自保住了传承,却也寻不到那踏破仙凡界限的法门。玄影啊,你说,我该不该帮他左寒柏呢?”
被叫做玄影的女子闻言心头一动,眸光微挑,恰看到刘家主那双寒光冷冽的丹凤眼,顿时福至心灵脆声道:“属下只知好东西只有自家用,哪有送与他人的道理呢?
“然属下思虑万千终不及家主心中韬略之万一,该如何准备,还请家主示下!”
“呵,你倒是会说话。”刘家主笑了一声,嘴角却一丝弧度都没有:“左寒柏要铸九品丹炉,除了我刘家,必然还要用两粒九品锻体丹换那王家出手相助。
“而王家自从被那女子夺了权,虽看着花团锦簇,可实际上家势日渐衰败,能拿出手的人才着实有限。所以,恐怕他们王家比寻常家族还要看重这九品锻体丹。”
说罢,刘家主默然思索片刻,看着依旧头也不敢抬的玄影,沉声道:“罢了,赏丹宴当日,带几名丹道好手随我赴宴,其余的,不用多管。”
心头顿松玄影立即一躬到底:“是!”
……
车迟国都内,一处占地面积堪比左家与刘家的宅邸内,身着华服的一对男女并坐于亭台内,正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而细细看去,却见那名三旬左右的女子周身上下饰品极多,且虽然五官柔美身形娇弱,可手里却拿着一张与刘家主手中一模一样的邀帖,正嘴角微翘细细读着。
至于坐在她身边的中年男子,乍一看他身上的华服比之女子还要精美一分,可是除了手指上的三枚玉戒与腰间的两枚玉佩,便再没了其他的饰物,相较女子略显寒酸。
不过更让人在意的,却是中年男子眉宇间的神色也颇为忐忑谨慎,举手投足间处处显露着一丝小心翼翼,似乎有些畏惧身旁的女子。
而就在男子谨小慎微看着女子的时候,暗暗咀嚼着邀帖中最后几句话含义的女子似有所感的微微抬头,瞥了男子一眼莞尔道:“家主在害怕什么,难道是在害怕奴家么?”
“哪、哪有……娘子说笑了。”男子闻言目光一缩,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后局促一笑,颇有些手足无措的连忙补充道:“只是……身上有些不适罢了。”
“是么?”女子见状掩口娇笑一声,笑音软糯悦耳,仿佛很是享受男子对自己的畏惧一般。“那家主可要养好身子,因为过段日子,家主还需去左家赴宴呢。”
“我去赴宴?”男子愣了一瞬,旋即明白女子所言何事,缩着手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娘子说应该去,那自然就是该去的。”
“家主明白便好。”女子说着微微侧首,面向男子的笑容中带上了一些别样的温情:“你身为一家之主,如此盛会,怎能不去赴宴?
“恰巧奴家执掌暗堂日久,心里实是有些乏了,便也陪家主一同去赏一赏那九品锻体丹吧。”
男子被那笑容引得心中猛跳,似是想起什么似的暗吞一口口水,眼睛一红口干舌燥的应道:“一切都听娘子的!”
……
一处豪奢的府邸中,年轻男子毫不在意形象的坐在会客用的花厅之中,一边抖着二郎腿一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年男子,脸上尽是惫懒无状的笑容。
“九弟。”年轻男子对面的中年男子相貌堂堂,坐姿端正,开口声音沉稳颇具威势:“左家要开赏丹宴,你可知道?”
“这等烂大街的消息,我府上下人都不稀得议论了。”年轻男子嬉笑一声,歪头看着中年男子,嘴角一咧:“兄长,你今年四十三了吧?父亲得了左家的丹药,于寿元上,可难说得很呐。”
沉稳如山的中年男子眼中光华一闪,深吸一口气看了眼年轻男子,身上威势渐渐扩散:“父亲如日中天,于车迟是天大的好事,九弟莫要胡言。”
“那多无趣。”年轻男子无所谓的继续抖着二郎腿:“况且我没有修行天赋,身子骨又弱,与你们而言不过一介凡俗,便是胡言,你们又在意么?”
“莫要自怨自艾。”中年男子看着在自己散发的威势下脸色变白的年轻男子,心中一叹收了气势:“你终究是国主一脉,不要太丢人。”
“丢人?我都丢习惯了。”年轻男子似是不想听中年男子说教,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兄长你大清早的来我府上,究竟要说什么?”
中年男子闻言不为所动,缓缓说道:“左家向车迟国内几乎所有的家族与势力发了邀帖,却独独没有给咱们国主一脉发……”
“重要吗?”年轻男子皱眉道:“兄长你想让他发给谁?你还是二哥?抑或三哥五哥?”
中年男子见状滞了一下,然后便停下话头,随手将手边的茶盏端起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向外走去,竟是看都不再看年轻男子一眼。
待得中年男子离开,粉衫女子抱琴而出,坐在年轻男子身边一边抚琴助他平复心绪,一边语气轻缓的说道:“你兄长还是关心你的。”
“若是关心便抵用的话,国主一脉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境遇。”琴声淙淙优美,却安抚不了年轻男子波澜起伏的内心,只见他咬牙恨恨道:“左家,终究还是不将国主一脉放在眼里了!”
见年轻男子愤意难平,粉衫也不知该如何劝解,默默轻叹一声后只能一边抚琴一边说道:“前些日子我去看过了,左家戒备森严,暂无可乘之机。”
“我不是叫你不要管么!”年轻男子声音突然大起来,后又觉得有些失态,看着粉衫女子努力平复心绪道:“你区区一个自修的虚境,不要再贸然行事了。
“若你出了事,你难道指望我用这凡俗之身替你复仇?”
粉衫女子闻言心中暖意涌动,怜惜的看着年轻男子,止了琴声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庞:“九品锻体丹,我定会替你取来。”
“你……”年轻男子瞪她一眼,女子却将手指竖在他唇间止住了他后面的话,语气坚定道:“你身边的人轻易动用不得,况且修为也不及我高,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眉头紧蹙的年轻男子定定看着粉装女子,却终究拗不过她坚定的目光,叹道:“罢了,你执意如此,我却是拦不住你。
“从现在起,我手中明暗资源人手皆听你调用。但你需得答应我,一切以自保为重,与我而言,九品锻体丹远不如你重要!”
款款点头答应下来的粉衫女子温柔一笑,双掌轻轻落在琴上奏出真真舒缓空灵的琴音。
年轻男子却无奈摇头,口中呢喃两声“锻体”,便闭上眼睛静听琴声,不再言语。
……
“多谢方先生!”
“方先生高义!”
清晨时分,数声满含感激的道谢声在方先生的居所中响起,几名身着护院服饰的男子手中均十分宝贝的攥着一个小瓷瓶,纷纷向端坐在侧厢丹房中的方先生拱手致谢。
“同在左家任事,彼此看顾乃是应有之义,不妨事的。”方先生和善的笑笑,起身回礼道:“再说各位也没让我白忙,十抽二这等好事,方某怎么看都不亏的。”
为首的一名护院笑着摆手道:“方先生何必客气!您手段高超,不至浪费了我们辛苦收集的丹材,从成丹中收去一份再是正常不过。
“况且兄弟们每次寻方先生帮忙炼丹,您不仅从无半句推辞,更是次次尽心尽力,别说丹成下品,便是中品也极少见,所以我们最是信得过您。”
“举手之劳而已。”方先生闻言捋须笑谦让道:“各位这般说,可真真折煞我了。”
寒暄几句,方先生将几名护卫送出门,然后回到房中静坐片刻,回忆着一众护卫闲谈时所说的内容,一边梳理一边想着该怎么将消息传递出去。
而想着想着,门外忽然传来柔婉轻棉的脚步声,方先生一听,便知是自己的“侄女”方瑜。
“三伯。”方瑜进门后施了一礼:“方瑜给三伯问安。”
“近日里你总往我这里跑,小心着些。”方先生扫了方瑜一眼便不以为意的收回目光:“九品锻体丹的事情,让内宅将所有丫鬟仆役清了个干净。
“你如今侥幸没有牵扯进去,更要收敛言行,莫要做多余的事情,乖乖修炼就好。”
“是,方瑜省的。”方瑜颔首应下,忽然响起什么似得说道:“三伯,前两天我随春桃修行,却听她说起一件事。”
方先生闻言眉头微挑,问道:“什么事?”
“是关于赏丹大会邀帖的事情。”方瑜缓缓说道:“左家送到各家手中的邀帖,与送到刘家与王家的不同。
“而那不同,就是左寒柏在邀帖中提及,要用九品锻体丹,换取刘家与王家出手,助他炼制一鼎九品丹炉!”
“什么!”方先生双眸蓦然一凝:“此事当真?”
“这我却不敢肯定。”方瑜犹豫的摇摇头,然后细细说道:“可我虽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但这等事情将来哪里瞒得住有心人?
“再说以春桃的身份,她若不是知晓内情,哪敢胡言乱语!而且她当时也说这等事情早晚会尽人皆知,早一刻或晚一刻说出来区别却是不大。”
“倒也确是如此。”方先生皱眉沉吟片刻,然后看向方瑜说道:“且将近日里内宅的事情一一说与我听,我好择一些传递出去。”
方瑜点头应了,一一说与方先生听,然后便告辞离开,返回了内宅。
而她刚走进左李氏的房间,就见一名女子正在春桃的指点下下修行,细看下去,却是另一名方瑜!
这名方瑜眉宇间凝聚着一丝忐忑,见“方瑜”进来,畏惧不安的缩了缩头,然后才与春桃一同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嗯。”从方先生家回来的“方瑜”淡然摆了摆手,直接坐在主位上,接过春桃递来的一枚丹药吞下肚去。
眨眼之间,这个“方瑜”就变成了左李氏的模样!
“这衣服好生局促。”恢复原本体型样貌的左李氏别扭的晃了晃脖子,低头皱眉看着此时紧紧束缚在她身上的衣服:“方瑜,你这身子,还是有些单薄了。”
侍立一旁的春桃闻言掩嘴轻笑,方瑜则羞红了脸,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左李氏说的那么扁。
“这方面你却是个逞能的性子。”左李氏见状轻笑一声,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左桐坤与夏荷的交谈声远远传来,连忙闪身去了内屋更换衣物。
“娘亲,嗯?”片刻后左桐坤走进了屋子,却并未看到母亲的和身影,不由疑惑道:“好端端的,娘亲又去哪里了?”
“坤儿,找娘亲何事?”说话间左李氏已经换好衣衫出现在左桐坤面前,脸上满是看到宝贝儿子时才会出现的喜意。
谁知左桐坤却是一脸的无奈。“娘亲,夏荷姐姐要破境了。”
“嗯?这般快?”左李氏诧异的看着夏荷,伸手将手掌贴在夏荷头顶,神识扫过后顿时一喜:“确实是快了!想不到夏荷竟这般勤勉。”
“谢夫人夸奖。”夏荷喜滋滋的应了一声,然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都是少爷丹药的功劳。”
“不止勤勉,还是个记人好的。”左李氏满意的点点头,认真道:“修行大道各有千秋,悟道破境也各有不同。阵道与别家相比,尤重悟性。
“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悟性却是非凡,接下来几日便随我修行吧。”
“谢夫人大恩!”夏荷欢喜的应了一声,却听到左桐坤轻轻一叹:“这一个两个的,都要跑到我前面去了。”
“坤儿你却急什么。”左李氏见儿子一脸不爽,咯咯笑道:“你常年吞服你爹爹炼制的丹药锻体壮魂,这般年龄别说是左家,便是整个车迟,同龄之中也绝无人能在神魂上强过你。
“而有了这般根基,你将来入了还神境便能领略到他人一生也看不到的风光,这是何其的幸运,切莫因此沮丧。”
“这些事情孩儿都晓得,并不沮丧。”左桐坤苦笑道:“只是我那神魂太能吃了,如今已将我炼制的补灵丹吃了个精光,可它却连指甲盖都没有凝化出来!
“照这般进度,若要达至纤毫毕现的程度,还不知要多长时日呢。”
“呵呵,你爹爹给你炼丹时,却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遭。”左李氏闻言越发开心:“那你便下水磨工夫吧,说不得等你突破气海境的时候,那王家和刘家就是另一番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