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功夫后,清醒过来的方瑜好不容易摆脱了脑海中的混乱,强令自己停止对刚刚所经历事情的思索,可转眼又陷入了另一种纠结之中。
因为刚才的一番折腾,此时她衣衫不整妆容散乱,若是就这么去见了左李氏,那绝对是大大的失礼。
可若是收拾好妆容再去,看天色现下已是辰时,到时候绝对会迟了时辰,同样是大大的失礼。
正进退两难间,一名年龄不大的女侍忽然出现,缓缓走到了方瑜的面前。
“方瑜姑娘。”女侍五官清秀的面孔上挂着温婉的笑意,从容施了一礼后极有礼数的笑道:“夫人知你定会彷徨无措,进退两难,所以着我带你过去。”
“夫人?”方瑜讶然:“夫人怎知我会在此……呃……徘徊?”
“自然是夏荷姑娘禀告夫人的。”女侍笑答一句,转身向内宅走去:“方瑜姑娘还是收敛一下妆容衣着吧,免得夫人见了不喜。”
“哦!多谢姐姐提醒!”方瑜一边思索女侍口中的夏荷,一边整饬自身,跟在女侍身后随口问道:“却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姐姐二字我却是不敢当的,方瑜姑娘叫我小安即可。”自称小安的女侍边走边说道:“方瑜姑娘是方先生举荐给夫人的,只要不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说罢,小安回头扫了一眼面色微变的方瑜,若无其事的笑道:“至于你现在想要打探的夏荷姑娘,却是夫人安排在桐坤少爷身边的贴身女使。
“这后宅中的女眷,若不算夫人与要教你修行的春桃姐姐,便是以她为尊。而今日你这一遭,便是夏荷姑娘特意予你的考验。”
“……考验?”方瑜闻言心头骤生惊骇,想想自己方才那如幻似真的羞人经历可能被人知晓,顿时有些失魂落魄。
扫了眼惴惴不安的方瑜,小安眸光一闪不再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在前面领路。
而方瑜则一路上忐忑不安,屡次小心翼翼的观察小安的神色表情,却只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头不由越发惴惴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身在居所的左李氏正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左桐坤,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倒是好手段,支使着夏荷给你冲锋陷阵,自己却躲在后头看戏。”忽然,左李氏语气莫名的说道:“如今见不好收场,你又让夏荷以考验之名担下事责。”
说到这里,左李氏顿了一下,忽然话锋一转眉开眼笑:“不得不说,这般纤尘不粘手的手段,真真不愧是娘亲的好儿子!”
“还是娘亲教导的好。”得了夸奖的左桐坤嘿嘿笑了一声,偷眼扫了一眼门外,低声提醒左李氏道:“娘亲,那小安快回来了,您有什么交代快些说与孩儿。”
“鬼灵精!”左李氏用手指戳了左桐坤额头一下,快速说道:“你们这一折腾,却给了娘亲一个由头,正好将你与那方瑜隔开。
“而借着这个由头,我也好探探那方铭宇的底细。至于你嘛,去丹房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与你三叔,让他着人盯紧那姓方的。”
“娘亲英明!”左桐坤立即奉上一记马屁,耳朵一动悄声道:“娘亲先忙,我却与夏荷姐姐先走了!”
“快走快走!”左李氏摆手笑道:“省的被那两个探子看出端倪。”
待左桐坤与夏荷离开之后,左李氏心满意足的笑笑:“坤儿这般聪慧,当真让人越看越是欢喜。”
“夫人说的是,少爷自幼便如夫人般聪慧。如今年长了些,也越发不凡了。”春桃也颇为开心的笑道:“倒是夏荷竟想也不想便按照少爷的吩咐行事,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呢。”
正自眉开眼笑的左李氏闻言,目光复杂的看了眼紧紧跟在左桐坤身后的那道无忧无虑的身影,近似无声的低语道:“夏荷,确是个好孩子呢,可惜……”
说话间,脚步声响起,却是小安带着颇显无措的方瑜来在了门外。
左李氏见状眨眼间不着痕迹的收敛了神色,不等小安和方瑜张口问安,便主动说道:“方瑜,今日种种,实是我暗中授意夏荷考验于你的。
“只是如今看来,你心中杂念纷繁,若不能清心净神,于修行颇有害处。是以自今日起,你便留在内宅中随春桃磨练心性吧。”
说罢,左李氏也不理会方瑜结结巴巴的应答和脸上畏惧慌张的表情,将她留给春桃,自己则在小安的随侍下去往后花园了。
而就在方瑜忐忑不安的跟着春桃打磨心性的时候,事件的始作俑者左桐坤已经走进了丹房。
可他刚走进去,就感觉丹房内气氛颇有些不对。
纳闷之下定睛看去,左桐坤就见向来手足情深的左寒柏兄弟三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着什么,而一直嗜修行如命的左星明则在不远处艳羡无比的看着他们,两只眼睛满是星光。
“星明堂兄,这是怎么了?”左桐坤好奇的凑到了左星明的身边。
“大伯他们在商量废掉谁的丹炉。”左星明一脸狂热的看着左寒柏三人,嘴里的话却把左桐坤吓得不轻。
只见丹房正中的左寒柏面容纠结:“青松,牧竹,为兄我实实是舍不得呀!那蓝雨紫电都是我心头好啊……”
“兄长此言差矣!”左牧竹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左寒柏的话头,指了指左青松与自己:“我的白露,二哥的赤鲨,何尝不是我们的挚爱了!”
“就是就是!”深知联合左牧竹才有胜算的左青松,瞪着眼睛连连点头附和道:“况且我那赤鲨还在星明娘手里呢!如今时间紧急,哪里赶得及!”
“青松,二弟妹一个体修,不会炼丹吧?”左寒柏纳闷。
“呃……”左青松眼珠一转:“嗐!赤鲨厚重,她都是当做兵器抡人用的!”
“兄长,虽说我们的丹炉都是你分与我们的,可是你如今依旧坐拥五鼎丹炉,废掉一鼎无关轻重的。”左牧竹说罢扮惨道:“我与二哥则完全不同,那可是我们的全部身家啊!”
“就是就是!”左青松连忙跟附和。
“为兄已经废掉一鼎红云了!”左寒柏牙疼的挤出了一句话。
“那不还有四鼎么!”左牧竹咬紧牙关。
“就是就是!”左青松依旧附和。
不远处,面容呆滞的左桐坤看着三名长辈,深感无语的同时也升起一丝疑惑,转向左星明问道:“星明堂兄,为何要废掉一鼎丹炉呢?”
“因为……”左星明面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我们要炼一炉九品锻体丹,一炉注定会失败的九品锻体丹!”
“啊?”左桐坤惊呼一声,正要再问,却见左寒柏三人已经分出了结果。
只见左寒柏垂头丧气的挥手召出一鼎纯黑色的四足丹炉,摆在丹炉正中位置,面容哀戚的轻抚炉身:“小黑,我对不起你呀……”
一旁的左牧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凑上来,拍了拍丹炉,郑重道:“玄光,今日你殒身助我左家,来日我们便为你重铸身躯,让你登顶九品!”
说罢,左牧竹便与左青松分站丹炉两边,凝神屏气,等待左寒柏下令。
而左寒柏则看看丹炉,又看了看左牧竹两人,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片刻后再度张开时,眸中已是止水无波一片沉静。
“开炉。”
轻呼一声,左寒柏淡然凝火,左青松与左牧竹则整备丹材,配合默契的开始炼丹。
远远看着的左桐坤见惯了父亲云淡风轻的成功炼制各种丹药,如今听闻要炼制一炉高达九品的废丹,好奇万分的同时心中亦涌起种种疑惑。
“星明堂兄,这中间究竟有何原委?”一头雾水的左桐坤忍不住小声问道:“一炉废丹,即便是九品,也用不到父亲他们三人合炼啊?
“况且那丹炉得之不易,废去一鼎便算是烧掉了海量资源,为了一炉废丹便要舍弃这鼎玄光,可有什么缘由?”
此时两眼发亮的左星明注视着左寒柏三人,语气莫名兴奋:“这炉九品锻体丹可不寻常,你且静心观炉,莫做他想,待丹成之时,你自然知晓!”
又来了……
闻言,左桐坤只觉得左星明完美继承了左家人好卖关子这种恶习,一时气结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乖乖的静下心来观炉。
没过多久,丹材入炉,左寒柏三兄弟一边维持炉火一边施展种种丹诀,衔接行云流水,配合默契无间,着实让观炉的左桐坤与左星明再一次大开眼界。
一个时辰后,丹炉内丹材尽数化作浓稠的半透明丹液,轻飘飘悬于炉中,不断被炉内高温淬炼。
这时,左青松停下手中丹诀,专心致志维持炉火,左寒柏则将全部心神放在手中的丹诀上,不断将一道道虚幻的手印打在丹炉上。
至于左牧竹,却是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踱着步子来到了左桐坤与左星明面前。
“坤儿你今日来得晚了些,时间不等人,我们便先开始了。”左牧竹笑了一声,倒是并未责怪左桐坤迟到一事:“想必你事出有因,趁着现在三叔得空,有疑问便问出来,三叔知无不言。”
“三叔,坤儿知错了。”左桐坤先躬身认错,然后才解释道:“今早内宅那边确有些变故,娘亲着我细细说与三叔。”
“我们也料定应是如此。”左牧竹毫不意外:“你且说吧,三叔听着呢。”
“是这样的……”左桐坤连忙将夏荷布阵捉弄方瑜及左李氏的种种安排说了一遍。
“我这大嫂着实不同寻常。”左牧竹点头赞了一句,笑道:“回去之后告诉你娘亲,就说我们都知晓了,且将你爹爹开始炼制九品锻体丹一事说与她知晓。”
“只说我爹爹炼制九品锻体丹?”左桐坤若有所思:“不用避讳旁人?”
“坤儿聪明。”左牧竹哈哈一笑,将此次炼丹的关窍原委一一说了,然后身影一闪,人已经出了丹房,想必是安排与方先生有关的事宜去了。
而左桐坤听罢了左牧竹的解释,想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心潮澎湃难以自抑,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晌午时分,左桐坤刚一走出丹房便欢快的奔回了居所,而他见到左李氏也不问安,直接兴高采烈的扑倒母亲身边开怀大呼:“娘亲!爹爹要为我炼锻体丹!九品锻体丹!”
“什么?”左李氏闻言“大惊失色”,霍然起身瞪眼呵斥道:“坤儿你胡说什么!你爹爹的玩笑话你也当真!还没有礼数的大呼小叫,该打!”
说罢,左李氏毫不犹豫的一把摄起左桐坤,挥掌就在左桐坤背上抽了一记!
从未见过母亲这般模样的左桐坤似是被吓傻了一般,脸上浮现出前所未见的惊恐表情,呆怔当场连挣扎也忘记了。
表情冷峻的左李氏见状心中不由一软,不过却还是声色俱厉的冲居所内外的丫鬟仆役喝道:“都滚出去!敢把少爷的胡话拿出去乱传,便都埋到药园里去吧!滚!”
话音刚落,一众丫鬟仆役纷纷跪地俯首战战退走,不一会就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冷着脸关了房门,左李氏甫一布下绝音阵面色便是一软,心疼的将左桐坤放下来,一边仔细检查宝贝儿子一边满是疼惜的说道:“坤儿,可有哪里不适?可曾被娘亲伤到?心疼死娘亲了……”
“娘亲,没事的。”左桐坤见母亲眼看就要哭出来,心中一暖的同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孩儿铜皮铁骨,哪是您一巴掌就能伤到的。
“刚刚哪那一掌声势虽大,却因着您疼惜孩儿半分也没有落在实处,孩儿自然不疼不痒毫发未伤。”
“真的没事?”左李氏再三确认后终于放下心来,旋即柳眉一竖:“都怪你爹!非要来这么一出,害的坤儿你挨了娘亲一掌,更害的娘亲出手打了坤儿!真真是个没良心的!”
正想着该如何宽慰母亲的左桐坤顿时心中一乐:嗯?娘亲,您这个逻辑相当的清奇有新意啊……
而就在左李氏关门闭窗隔绝外界,与儿子演了一出“怒训爱子”的戏码后数个时辰,左寒柏闭关为儿子炼制九品锻体丹的消息就传出了左家!
刘家,家主书房。
似乎很少离开书房的刘家主依旧坐在书桌后,只是这一次却不再如之前一般云淡风清,一双丹凤眼精光四射,直逼得汇报消息的玄衣女子跪伏于地冷汗涔涔。
“难怪,难怪!好你个丹鬼!”忽然,刘家主语带骇人寒意哼道:“原来竟是在当年炼制八品锻体丹时,窥见了炼制九品锻体丹的门径!
“我道那黄口小儿为何多年来修为不得寸进,原来竟是这般缘故!好!好手段啊!当真没有白白背上丹鬼这个名号!”
说罢,刘家主收敛骇人气势沉思片刻,目光若有实质的落在玄衣女子身上,寒声道:“这九品锻体丹若成,那左桐坤未来必然成就虚境巅峰!
“去!将消息散布出去!我要让这车迟国所有人都知晓,若不遏制左家崛起之势,将来所有人都会被他们踩在脚下!”
“是!”玄衣女子脆声回应便即退去,丝毫不敢多做停留。
不久后,同样在左家埋了暗子的年轻男子同样收到了消息,只是与刘家主不同,这次他却是带着满满的怀疑。
“不可能啊?”男子捏着眉心,闭目沉思道:“左寒柏丹道造诣之深无人能出其右,当年若真是八品锻体丹,怎会让那鼎红云丹炉废掉?
“可若不是八品锻体丹,那左桐坤依旧在锻体期的修为和今日的消息又作何解释?难不成真是我错了?”
坐在一旁的粉衫女子见年轻男子思虑间脸色逐渐变白,心中一痛忍不住开口道:“错与对又有什么关系?如今左寒柏炼制九品锻体丹,于你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呵呵……好事?”年轻男子冷笑两声,蓦然睁眼厉声道:“昔年的八品锻体丹至今都不见踪影,更何况九品锻体丹这等珍宝!
“可恨那左家,把持丹道秘典,不将我国主一脉放在眼里!父亲如今又沉迷延寿之法,助长左家崛起之势!
“如今每过一天,左家便强大一分!若不能趁他尚未凌驾车迟之前将其全族镇压,我国主一脉早晚有一天要再度面临千余年前的困局!咳咳咳……”
年轻男子越说越是激愤,眨眼间便气血上涌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先别急。”粉衫女子脸上哀色闪过,连忙起身为他渡入一道灵气,替他平复血气的同时坚定道:“若这次左寒柏炼成了九品锻体丹……
“我定会替你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