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六年前被迫离开兆京,夏侯元超就一向睡不安稳。一连七天不眠不休,如今只是略作小歇,在马背上睡当然更不会安稳了。
又是同样的梦。
女人的笑,白皙的手,指甲上血红的丹寇。他能听到她轻声地喊着:元超,元超。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抹朱一般的红唇一闭一合,一种窒息感从胸口蔓延开,他奋力挣动,说不清是想逃离梦境,还是想逃离那种窒息的感觉,却愕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试着张口却忘了要喊些什么。
快了。
他告诉自己,马上就要醒了。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睁开眼。
看来真是太疲惫了,半个时辰的小歇竟也还能做到这个梦。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异样,他伸手摸了一把,湿答答一片,心里大骇,下意识又惊又怒,还未做出反应,就听身边子建道:“下雨了。”
雨水细细滴落下来。他伸手去接,触到那冰凉的冷意,才不觉缓缓松了口气。
原来是雨。
其实,夏侯元超与子建的封地在众藩王中离兆京最远。就在他们马不停蹄的赶往兆京时,两日前,安在那些兄弟们身边的细作已经给元超发来密报,一众兄弟除了老六蜀王以外,都在积极赶往兆京,却在兆京门口裹足不前。老七在沧州止步,老五在许昌止步,从东西两方面包围了兆京,可谁也不肯先有举动。最让人摸不透的是老四赵王,竟只带了一队七八人的轻骑就一路进了兆京,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不过他这个四弟向来狡诈,父皇在世时最宠爱的就是他,现在他既然敢只带几人入兆京自然有万全打算。
元超这样想着,不由有感而发:“先皇宠爱赵王。皇子统共九人,但我们八人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老四。”
子建在一旁听闻,哼道:“那他为何不把皇位传给老四?”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不想?他不是不想,只是不能罢了。”
子建低下头沉默了良久,方又抬头,眼里难掩恨意,恨声说道:“我管不了那些!哥,这位子除了你,谁坐我都不服!”
元超正要说话,忽闻远处大路上突然隐隐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声音。他放眼望去,只见泥浆溅起,当前几骑人马正飞驰而来,那些人马越来越近,一个个都是轻骑简装、训练有素的骑兵。
他不由微微蹙眉。
“吁!”长喝声起,为首一骑勒马而立,马上的人未着戎装,白衣简服一身清华从头到脚,翩然下马向他们走来,颔笑而立:“三哥、九弟,一别多年当是无恙。”
元超没有开口,只是身边子建已出口讥讽道:“我还以为这阴沟山路里会走来谁,原来是你。哥,我就说这烂泥小道不能走,你还不信我。”
此人正是武帝第七子越王向阳,听着带刺的话他也不介意,低声一笑:“九弟别来无恙。”转首又对元超有礼一揖,道:“三哥安好?”
元超心里冷笑不停,心想做戏谁都会。于是很自然连忙伸手虚扶一把,似笑非笑道:“七弟来得真早啊,快快请起,为兄可受不起越王大礼。”
向阳含蓄笑道:“三哥真爱说笑。不过,多年不见,三哥好像清减了不少。”说得越发痛心疾首:“北地气候阴寒,三哥受大苦了,只怪我这个弟弟没用,帮不上忙,现在看着真真心痛啊。”
元超淡笑:“七弟之言差异。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来受苦之说?”
向阳假笑两声,凑近道:“看来三哥也是为勤王而来?”
“呵呵,七弟不也是?”既然都是一样,你知我知、大家知。
闻言,向阳立刻一本正经,正色道:“如今皇上受奸人所害,向阳不才,但也是文帝之孙、武帝之子、今上胞弟,理应尽绵薄之力。”
直听得元超连连击掌,口中称赞:“越王忠肝义胆天地可鉴,为兄惭愧。”
向阳忙拱手谦逊着:“三哥谬赞,说起咱兄弟的心,谁都不是一样着急啊?不说其他人,就说三哥你也别谦虚了,北地到兆京多则月余少则半月,而你们只用了七天就兵临城下,真可谓是——心急如焚啊。”
元超大笑向前,拍着向阳的肩膀直发感叹,道:“知我者,七弟也。皇帝如今身在兆京,叛党为祸,我们不知现况如何,日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岂能不忧心?不心急?不要说七日,若是可以恨不得翅而飞。”
向阳由衷感慨道:“楚王赤胆忠心可昭日月,为弟叹服。”
真真假假,字字诛心,二人自然心中有数,不由相视而笑。
“我与三哥九弟多年未见,还是请移驾到弟弟营帐那里先喝杯水酒,我们再好好商量个勤王对策吧?”向阳好心建议道。
见他们还在犹豫,向阳又笑的意味深长,道:“我想三哥等了六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吧。”
子建刚想发怒,就被元超暗暗扯住,微微一笑,温声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七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