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向阳和当今皇帝云昭都为杨太后所出,武皇帝九子中除了当今天子云昭只有向阳是嫡子出身。古来立长立嫡,说来杨骏是他舅舅,杨太后也偏疼小儿,若不是云昭乃嫡长子,地位无可撼动,也许皇位会传给他也不一定。
“哥,你分神了。”子建凑过头,轻声提醒:“自从方才遇到那个笑面虎,你就一直心不在焉。”
“哦?”元超神色不变,“何以见得?”
“别人看不出,可瞒不过我。”子建看了眼对面的人,对他叮嘱:“那家伙总是笑脸迎人,我看一肚子坏水,简直和杨骏老儿一个模样,杨家人一个个都是佛口蛇心,我看这次他绝没安好心,你需提防点。”
元超低笑,口中安抚:“好,我知道了。宴席开了这许久,你就一直嘀嘀咕咕个不停,也不怕人听见。”
“哼,我怕他作甚!”子建面露不耻。
“那你还反复说来说去?”元超一笑而过。
“我那不是怕万一嘛。”
“好了,兆京的黄鱼你不是想了很久?”元超的语气越发敷衍。
“哥!我说认真的!”子建气极。
“嘘,别急,”元超低声安抚:“静观其变。”
“三哥我先敬你一杯。”那边向阳持杯遥敬,一双眉眼笑成一对月牙,似乎诚心诚意恳切道:“算起来我们兄弟有多少年未见了?是五年还是六年?我都不记得了,想起来当初九弟好像才到我肩膀,如今观这个头似乎都超过我了。”
子建劈手夺过侍女端来的酒杯,豪饮而尽,瞪视道:“别叫这么亲,我可不敢当!”
向阳对他的恶劣言词毫不介意,似乎在安抚一个顽劣的弟弟,依然有礼微笑:“怎么北方没有酒吗?九弟怎么能去抢三哥的酒?”说着向四下道:“来人,快给齐王斟酒,莫让人说我这做哥哥的怠慢了弟弟。”
子建闻言抚掌大笑:“你还真当是我的好哥哥?”
向阳温言道:“九弟切莫拘谨,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七哥啊。”
“七哥?”子建轻嗤,拿起下人斟满的酒,赞道:“好酒好酒!想我夏侯子建已有多年没尝过如此美酒。”说着猛的砸碎酒杯,声音含着无法掩饰的恨意:“说来这还要多谢我的好七哥!”
“九弟切莫言谢,羞煞哥哥了!区区一杯酒而已。”向阳痛心叹道:“我只道北地苦了三哥,未曾想到弟弟也如此艰辛,听到弟弟这番话,哥哥心里真是痛啊!”
子建冷哼:“越王痛什么?当年你能那么费心找到如此妙地给我兄弟,哪里又想不到?北地阴冷潮湿,乃苦寒之地,弟弟那里不仅没有酒,连人也没几个。光是看我兄弟带来的人就知道了,越王若是体恤,不如支几个人给弟弟用。”
向阳仍是好脾气地笑,说着话却是看向元超:“九弟这话我可不认同,就我看来,三哥这兵马随便拖出一百骑也抵得上那燕王千军万马。”
元超脸上的表情一如高山流水,不知深浅。方才他一直在听他们答对,没出过声,这时听到向阳这么说才轻声道:“弟弟,坐下。”
子建愣了一下,看了一眼他,模糊骂了一句粗口,才不甘不愿的坐回。
元超托着酒杯,轻酌一小口,才不紧不慢道:“七弟严重了。我和老九都是为勤王而来,选的当然是最好的兵将,最好的战马。”
“是啊,我看天下最不忍子民饱受战火之苦的人就数你,谁不知道你修了一辈子的佛?”向阳笑得诚心又友善。
可是,一直平淡冷静的夏侯元超却突然不可遏制的大笑起来:“我修的算是哪门子的佛!老七,你不会是在嘲笑我吧?”
子建更是一脚踢翻桌案,拔剑指向向阳,一脸森然:“夏侯向阳!你再说一句,我让你人头落地!”
闻言向阳座下数位将军拍案而起,其中一位更是怒目骂道:“放肆!”
向阳只是摆手,挑眉看向子建:“我说了什么吗?九弟这么大反应?”
“你!”子建气极。
“难道是。。。。。。佛?”他漫不经心地看向已然恢复平静的人。
“你还敢说!”子建额头爆出青筋。
“弟弟,休要胡闹。”夏侯元超伸手拉住就要冲过去揍人的子建。
“哥,你放开!今天我定要和这小人算个清楚明白!”子建用力甩袖,眼看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弟弟!”元超斥道:“不要让人看了笑话。”转头看向向阳,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老九年轻气盛,七弟不要见怪。”
听他这么说,向阳连连摆手:“三哥千万别这么说。怪我说错话了,再也不会提到一个‘佛’字了。”扫一眼一脸愤慨的子建,他笑:“九弟也是手足情深,可惜。。。。。。”他叹口气:“我真嫉妒三哥。”
元超只是淡笑而过。
向阳眼珠一转,“不说别的了,这里距兆京不出三十里,三哥你是准备。。。。。。何时入京啊?”
“你管不着!”元超还没回答,那边子建已经跳脚吼完。“哥,这小人的宴席我吃不下,谁知吃下去会不会和主人一样烂心肠!”
“噗哧!”被指桑骂槐的烂心肠主人倒是先笑出声,“这么多年了,难为九弟依旧一付赤子之心,哥哥看着真是欣慰!”看向轻蹙眉心的元超,向阳道:“三哥是如何忍心把这么天真无邪的九弟带来的?”
瞬间怒红了子建俊朗的脸,窥见身边人不善的脸色,也只有暂时压下满肚肝火,抄过一壶酒,闷头喝起来。
元超淡淡道:“子建是我同母弟,一样是先皇的儿子,今上的血亲,为国为民都应略尽绵力,难道不对吗,七弟?”
向阳抚掌认同:“三哥说的对,看来不管怎么样,九弟都逃不出这泥潭,弟弟我只是为他可悲。”
“可悲?”元超挑眉,“为何?”
“九弟一片赤心,如此天真,我就怕他被有心人利用,走上一条不归路啊!”向阳一顿感慨。
子建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跳脚道:“哥,这小人还妄想离间你我感情,你和他还说什么说!”
“弟弟,”元超淡淡道:“越王也是在担心你。不过,多余就是了。”
“确实多余!”子建大吼。
向阳一笑:“看来确实是我多事。其实我来找三哥是为了别的事。”
“愿闻其详。”他道。
“是这样,我呢,当然也是为勤王而来,但既然三哥来了,长幼有序,我这先锋自然出不得,能担这大任的唯三哥一人独耳,弟资质浅陋,愿为三哥马首是瞻。”
“说了这么多,就是要哄我们先进去。”子建哼道:“哥,你别听他的,他想哄我们打先锋,自己坐收渔利。想的美!”
“九弟如果怕我抄你们后路,坐收渔人之利,我可以出兵。”向阳道。
“哦?你能出多少?”子建自然不信,若他就给个四百五百,有什么用?
“自然全凭三哥做主!”
!
就是全要也行?
这下连脸色不变的夏侯元超也心里一惊。不着痕迹观察,向阳此行轻装简骑应该不到五万兵马,他真不怕他全部要了去?
但是就算他全要去,也不妨他暗中使诈,那些东越的兵马,难保不会乱他们的事,如此他夏侯向阳不是比硬拼合适多了?向阳一向八面玲珑,要了他的兵马比不要更危险。
夏侯元超迅速分析得失利弊,不知道这老七究竟是因何而来?为救燕王还是除燕王?救皇帝还是杀皇帝?还是来对付他们,亦或是坐收渔人之利?
勤王?
勤王!
有谁会真正勤王?
这兄弟情深在夏侯一家怕是绝了!
“三哥,你要多少人呢?我还等着你吩咐呢。”向阳笑眯眯的追问。
夏侯元超广袖一展,一派行云流水:“就怕你舍不得。”
向阳愣了一下,逐后大笑,“舍得舍得,三哥开口如何舍不得!只是弟弟我千里赶来没了兵马,勤王怕是有心无力,只求哥哥顾我颜面先行入京好了。”
元超嘴角微勾:“七弟别急,我可不是要抢你兵马。”
“哦?”向阳静待下文。
“七弟千里赶来,我怎舍得抢了弟弟的功劳?你的人马我自然一个不要。”
向阳刚想开口,又被元超摆手截断,露出一如佛主般完美无缺的沾花一笑,“我知道七弟向来友爱,不舍我们后来的人遭皇帝责骂,我也自然要为七弟着想。既然我们都是为勤王而来,又都忧心圣况,不如就一同入京,也好有个照应。不知七弟意下如何?”
“三哥多费心了,只不过弟弟排行第七,前面除了陛下还有五个哥哥,弟弟万万不敢和哥哥们争这个先锋,还是三哥先入京的好,弟弟随后就来。”向阳推脱着。
元超本想冷笑,到底还是忍住,不过子建是忍不住的人,鼻腔冒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如果真的行的端做的正为何不敢和我们一同进京?稍微一试就露了陷,哼,小人!”
向阳也不介意,看向夏侯元超微笑道:“据说兆京里有一处佛堂,里面有一女子,遗世独立,美若天仙,引得众人窥婪。这乱世女子如浮萍,特别是貌美女子,小王我是惜花之人,早已仰慕许久,如果三哥有机会得见不如——”
话未说完,就被子建恼羞成怒打断:“夏侯向阳你到底安得什么心!我看你就是存心来寻衅我哥哥的!”
向阳不予计较,看着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人,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人生若只是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可惜可惜,可叹可叹——”
最终不欢而散。
“哥,你说他葫芦里到底买了什么药?咱这一股脑进去了,万一被他断了后路怎么办?”送走夏侯向阳,子建坐着马背上,深深竖起两道浓眉,仍想着方才那一出。
元超良久未答。方才错身而过时,向阳在他耳边轻道:“北地的雨难道还不够冷?三哥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有这精力不如去看望一下旧人。”
旧人?
他冷笑一声。
这兆京哪来的旧人,有的只有仇人!
“哥,你又分神了。”子建凑近耳语道:“我看我们不如先杀了那只笑面虎以免后患。”
“不用,”他摆手,“我没时间杀他,眼前最要紧的就是先入兆京!”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皇帝在手,大事定局,还怕没时间算这些账!只不过——
“弟弟,”他止步突然问道:“你会后悔吗?”
子建愣了下,而后了然,咬牙道:“哥不必在意那人的话,就算死我也要先杀了燕王报仇!”
“弟弟,我沉浮半生,得到过,但失去的更多,已一无所有,所以再无所顾忌。可你不同,我看着你长大,你性情炽热,心底坦荡,有一颗我们都缺少的赤子心。也许他说的对,我不该带你进这泥潭。”夏侯元超看他的眼神似含悲悯又似隐忍。
远处山坡上伫着几匹人马,细雨绵绵,可为首的白衣人周身上下却无半点水迹。他默默看着这一切,直到身后亲信忍不住上前问道:“王爷,当真放他们入京?”
夏侯向阳望向山坡下的背影一笑,缓缓道:“放。我已劝过,奈何他不听。既然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要闯,我为何要拦着?都说他是佛陀,可我夏侯向阳又不是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