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央城县里,有一户人家,姓白,世代以点豆腐为生。白家独门独户,育有三子一女。本是个和谐的家庭,谁知突遭不幸。一年前,白先生进山砍柴,竟再也没了音讯。再说其女,也在俩月前于街上玩耍没了影踪。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位在半月前被妖怪生吞活剥,尸骨无存。大儿子十八岁,尚未娶亲。二儿子十一岁,老成持重。其母近来颇受打击,思念成疾,眼看就没了声息。
这一夜,大儿子手握砍刀,趴在房檐观望。二儿子蹲在墙角,摆弄手里的油瓶。
白家两子,今夜只有一个目标:定要杀了那牛妖,以祭奠曾经那个美满的家庭。
今夜,正是除妖的大好时候。
刚才牛妖所受的攻击,也正是这兄弟二人所为。
牛妖反击的攻势迅猛,不过白家两兄弟早有预谋,怎会被他得逞,借着火焰的余光,弃阵而逃。
牛妖早已将其锁定,怎会任由他们逃离。三两下抹干身上的火焰,快步朝这里奔来。
一步一步,皆带起地面石子的颤动。
牛妖身子虽然高大,力量无人能及。可如此强壮的身子注定不会有灵活的步法,虽然每一步都声势浩大,可并未赶上两人。
两人撤退有序,仿若暗中的精灵,眨眼便消失在胡同里。
牛妖脑子迟钝,追赶的步法也慢了下来,好似在思索,确认偷袭者的方位。
很快,它就盯上了前方那棵枝叶繁茂的银杏树,加速朝银杏树去。
高出牛妖还有半个个头的银杏树冠上,确有人影,正是白家的二儿子。他冷眼注视着牛妖,等他一步步靠前。
他到这树上可不是为了等死,只想更好的看清牛妖的脚步。
就是现在!
当牛妖距离银杏树只有半个身位的距离之时,树上的人一声令下。
墙后人得令,扛起手臂粗壮的麻绳就跑,牛妖脚下的土涌起,沙尘四溢,一道道麻绳破土而出,拉成高地面一米的陷阱。
只不过,这麻绳虽粗,可对牛妖来说,依旧难成气候。牛妖脚步一抬,前方那道麻绳两头所连的木桩便整个碎裂,成了鸡肋。
可好戏还在后头。
只见树上的人竟从近十米高的树上跳了下来,其双手绑着绳索,绳索连着银杏树的树冠。
再看那树的根处,两旁皆是人力劈砍出的缺口,上下相连的只有指宽的木片。
树上的少年仿若一尊神明,从天而降,最不可思议的当然还是其身后随之一起倾倒的银杏树。
巨大的树冠和粗壮的树干丝毫不逊色牛妖的身躯,牛妖也愣住了,眼看那少年凭空而来。挣扎着,他想后退,可其脚后还有两道麻绳陷阱,虽然依旧被其挣脱,但是给那银杏树争取了时间。
“啊!”
少年用尽力气呐喊,双脚带着万钧重的劲力,直接踩在牛妖额头上。牛妖的脚步本就已不稳,再加上这一脚,仰面就要朝后落去。随之而来的银杏树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牛妖不甘的咆哮,被银杏树砸倒在地。
地面轰动,整个央城县也为之一振。
不远处的龙五傻了眼了,剑在手中,还未等出手呢,那妖怪反倒先倒下了,心中的滋味难言。
“倒是一出好戏!”郭生感慨,眼前的一切说不出的震撼,可也就只有震撼了,“可对方是妖怪,可不像人一般脆弱。这一点皮肉伤可不会伤害他,反倒会彻底惹恼他。我们最好躲远点……”
郭生低下头看,身边却没了吴千羊的踪迹。
“人呢?”
就在此时,白家长子翻墙现身,手握着一把古朴短剑。
“就趁现在,了解了他,给父亲兄弟报仇!”
短剑在长空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其弟快步到近前,拾起剑来,快步攀到牛妖巨大的脑袋上,短剑出鞘,显露剑身古朴的花纹。
少年眼神冷漠,毫不犹豫,短剑划过自己的手心,带起一朵朵鲜红的血花。
那本就是一把不凡的剑,此时沾染了人血,耀出刺眼的金光来。
明眼人都能瞧出:那光足以抹杀一切邪秽。
光闪耀片刻,尽数没入牛妖的头颅。
凄厉的嚎声打破寂静,牛妖全身痉挛,四肢不停捶打着地面。周遭的墙壁不堪一击,化成漫天烟尘。
“快逃,躲开!”
话出时,已躲避不及,因为牛妖的手已经到了近前。
彷如山岳,压得少年喘不过气来。
“英勇可嘉,少年有为呀!”
说话的,正是龙五,他一把揽过无依无靠的少年,急速撤退。
牛妖的利爪落在空处,溅起漫天灰尘。
抛开眼前混乱的局面不讲,离此不远的小巷中脚步匆匆,吴千羊手执木剑,在街道上飞速奔跑。
就在牛妖被火焰吞噬的那一刻,他发现了一个影子,就在身后墙壁的瓦檐之后。吴千羊看到它的时候,它转身就逃。
朦胧的月光之下,吴千羊看到一条银白尾巴,尾巴摇晃之隙,隐隐可见一顶褐色的帽子。
那该是个妖怪,为何戴着人的帽子呢?
许是那帽子吸引了吴千羊全部的注意力,他未跟郭生告别,甚至都没来得及思索,手一拍眉心,整个身子如风般冲出。
虽然吴千羊有秘技加身,可对方的灵活程度依旧在他之上。只闻脚点青瓦的声音阵阵,很快就消失在破败的屋群之中。
吴千羊停下脚步,四处寻找。
对方像是有心戏弄于他,下一秒就如烟花般窜向高空,自吴千羊头顶掠过。
吴千羊不服输,随对方落地的方向追去。
剧情总莫名的相似,每当吴千羊追丢之时,对方又现出身形,引诱他前进。
一次两次倒还好说,可吴千羊又不傻,对方老是这样他也察觉到了不妥。对方这次还未消失呢,他反倒停下脚步,前后思量,转身就走。
对方速度明明高过自己,为何还如此行动?此中必定有诈。
领悟到自己的处境,吴千羊全身发寒,又一点眉心,沿着来时的路就逃。
跑着跑着,耳边又响起青瓦的响动。
吴千羊知道自己猜对了。
即刻放缓脚步,问道:“你是妖精?”
“没错!”
声音稚嫩,像个孩童。
吴千羊撇头一望,大惊失色,急忙停下脚步,半晌才从嘴里挤出这句话来——
“你、你、你是人!”
檐上的神秘物种停下脚步,从容面对着他。
吴千羊如遭雷击,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孩子,一个带着帽子,穿着金色长衫的孩子,这再清楚不过。可孩子的背后,偏偏有一根银白色的尾巴。
孩子面目清秀,两颊却有长须。
说人非人,说妖却又非妖。
一时语塞,他固有的观念彻底被打破。一路走来,他也算见识过不少怪异的东西了:云叶山庄后山里的怪物,还有鹤张府那鬼獒。那都是妖怪,虽然有时他不会承认,可那也是事实。再加上刚才碰到的牛妖。吴千羊便有理由相信所谓的妖鬼皆是面目狰狞可怕之辈。
可面前的孩子呢?
除了那撮胡须和背后的尾巴以外,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你你你……”吴千羊还是想不出该如何面对这似人似妖的东西。
“我怎么了?”对方抱住毛茸茸的尾巴,似笑非笑。
怎么?还能怎么?逃吧!
吴千羊撒腿就逃,可还没走两步,对方一跃到了面前,拦住了去路。
对方虽说像个孩子,可比孩子可怕多了。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这些,挥剑就砍。可对方却不躲,依旧微笑着,任由那木剑落下。
剑到头顶之时,吴千羊却狐疑,收了手。
“你为什么不躲?”
吴千羊话音刚落,对方竟跪倒在地,对他磕了个响头。
“我认得这把剑,也认得你头顶的印记。你……终于是来了!恩人在上,受胡生一拜。”
“啊?”对方这一跪一拜,吴千羊嘴却大的足以放下一块番薯,这个世界,太过于离谱了,“啊?”
“恩公,你可一定要救我!”
“啊?”
“或许现在您觉得讶异,可预兆中的人就是你!”
“啊?”
“时间紧迫,我也不便多讲,还请恩公收下这枚玉佩。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话音刚落,脚边泛起一阵紫色烟雾,烟雾消散之际,对方早没了人影,唯有那枚玉佩在脚边,倾诉着刚才那人曾存在的事实。
“你这小子,到处乱跑干嘛?快给我回来!”
巷口出现郭生的身影,脸带着担忧和怒容。
龙五手握着剑,身后是白家的两个兄弟。前方,是狂躁到疯狂的牛妖。
“你们两个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接下来,就全权交给我吧!”
白家的二儿子捂着伤口,大儿子则搀扶着他,俩人看着龙五,抱拳相谢。
“前辈小心,只要撑过黎明,这孽畜定会身亡。”
对方好言相劝,龙五却一挥手。
“我龙五打架可能不行,酒量也差点意思,可论起除妖的本事,这央城县,舍我其谁!”
“对于它,只需一剑。”
“钟馗天师,借我正气,诛妖降魔。”
“钟馗天师,借我神力,斩尽邪祟。”
“钟馗天师,借我天雷,浩然永存。”
三句话,一句比一句有力量。话落之时,龙五腾空而起。
九天之上黑云滚动,一道青雷从天而降。
龙五高高举剑,青雷正落在剑身之上,剑身湛蓝,雷花四溢,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钟馗天师,邪不压正,道无疆!”
缭绕天雷的剑带起霞光万道,自牛妖的头颅贯穿而下。
剑尽之时,脚下已是一片雷海。牛妖巨大的身躯被一分两半,全被雷电吞没。
“钟馗天师,且收妖孽!”
话尽,剑回鞘中。声尽,雷海归于虚无,龙五抬手,握住那把短剑。脚下却早没了牛妖的尸首。
“妖已根除,两位,好好活下去。”
龙五交还了短剑,不给对方感谢的机会,转身就走。身后两人望其背影,深鞠一躬。
龙五和郭生是在衙门口碰头的,郭生不停训斥着吴千羊的莽撞,可全被当成了耳旁风。他现在手握着那枚月牙形的玉佩,心中思绪万千。
今夜的事?总觉得莫名其妙。
“解决了?”郭生问。
“我们到的时候那畜生已经濒死了,只是收个尾而已。”
“那就回去吧,当真是无趣,全被这熊孩子搅和了。”
回到白马客栈的时候,天光大亮,客栈的门依旧大敞着。
“三子,烧点水,再来壶酒!”
郭生嚷着,上了楼去,却发现佩佩的门虚掩着,推门瞧时,空空如也。
伙计三子,也始终没有应答。
白马客栈,一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