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初生的太阳火热毒辣。
日上三竿之时,赵子牛才从陌生的床上醒来。
出门时,何凡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他急忙迎了上来。
看何凡疲劳的神情,问道:“你一夜没睡?”
“哪睡得着呀,谢府上下的男人都出了问题,府内六神无主,我肯定要多出一份力。”
虽说一夜未眠,何凡倒显得很精神。
“你倒是有心了。相信这个事情过去,他们就更离不开你,而把你当成一家人了。”
“这都是应该做的。”何凡并未觉得自豪,话锋一转,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在谢府周围撒上了生盐,尤其是谢大哥房间周围,足足有半麻袋呢!我不清楚这种事,可又想问,这种东西真的管用吗?我捉摸了半天,怎么总觉得玄乎呢?”
“不还有大黑狗吗,狗你找来了没有。”
“说起这狗,可就费老劲了。天不亮我就差人去找,临口都快找遍了,这才找到你要的那种。那狗可凶,见人就咬,愣是养不熟,现在还在柴房里嚎呢?”
“等会去谢府里把府内上上下下的人都给找来,我跟他们说两句。”
“说什么?”何凡纳闷。
“注意事项啊!那可是鬼,常人可不是对手,要是莽撞的碰见了,一个不小心可能连命都没了。这种事可不能发生。”
“好,我马上去办。”
今天赵子牛胃口出奇的好,何府的厨子手艺精湛,炒了几个菜,烫了一壶酒,酒菜一点都不剩。酒饱饭足,赵子牛打了个饱嗝,打算去谢府准备。
刚好撞上了何凡的叔叔,那个可怜的道奴。
何鼎非兄弟三人在凉亭中喝茶,道奴何鼎隅今天安稳了些,趴在桌上,手捧着茶碗,眼一刻不眨的盯着杯中的茶水,不时对着杯面吐一口气。原来茶碗中有一枚直立悬浮的茶叶棒。
赵子牛朝三人点点头,打算离去。哪知何凡的父亲何鼎风起身叫住了他,邀他去凉亭喝一杯茶。
“赵公子这几日住的可还习惯?”何鼎风为其斟满茶水,礼貌的问道。
“习惯,怎么会不习惯!还要感谢老先生收留我,唐突打扰,您不但没有责备,还真心待我。此情难报!”
“严重了,不知道谢府的事如何了?何凡这小子昨夜一夜未归,刚才回来连个招呼都没打,急匆匆的就走了。我到现在也不知真相,他这暴脾气的确需要改改了。”
“不用担心,不是什么棘手事。难缠的小鬼捣乱罢了,今夜过后麻烦也就会解除了。”
何鼎风点点头。
“这世上当真有妖怪?”前任尚书何鼎非问。
“信则有,不信则无。有规矩在,常人也不会遭受那些秽物的打搅。可防得了妖鬼,却躲不过小人。常有的事。”
“阁下精通此道?都说蜀道两山是天下宗派之首,不知你是否和这两地有渊源?”
“我一介野狐禅罢了,怎能比蜀道两派呢!算不上精通,略有涉猎罢了!谈不上名号的。”
“你倒是谦虚,不知阁下从哪来呀?”
道奴何鼎隅突然对杯中的茶叶没了兴趣,反将目光投向赵子牛,饶有兴致。
“虞城县。”
“虞城县地势虽差,可文人辈出,是个好地方。”
何鼎隅突然发难,一技大鹏展翅来到赵子牛背后。赵眼睛挑动,身却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对方也并无恶意,闷头趴在赵子牛背后。
“道、道在何处?”
“鼎隅,不得无礼。快回来。”何鼎非怒斥道奴,可并无效果,对方依旧紧抓住赵子牛不放,想要在其背后找到“道”之所在。
“无碍。不知二老爷为何变成如今这模样的?堂堂风流棋仙,怎么沦落至此呢?”
“一言难尽。”两兄弟哀叹不止,何鼎非道:“以前我总说他风流成性,家门难容。没成想,最后他却得了痴心的疯,世事弄人呀!阁下是江湖人,可知这道奴究竟有无破解之法?”
赵子牛摇头,道:“心有魔障,反为道痴狂。清醒之人尚不能寻到天道,何况是心有挂念之人呢?不过事无绝对,五百年前云中君也曾为道痴狂,沦为道奴,沉沦十几年后一朝闻道,赴九天为仙,是为一桩美谈。”
“也就是说,并非死局?”
“奇迹总会出现。”
离开之时,何鼎风真诚的说道:“公子也知道,何凡年轻,脾性又急,近年来惹下了不少事端。今时不同往日,公子稳重,希望能代我劝说一番,紧要关头,还请公子时刻警醒,万不能要他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何公子公道分明,胸怀大义,他知道轻重的。”
“可这世人最嫉恨的就是他这种人呀!”
可怜天下父母心,何鼎风端起茶水,哀愁不减。
到谢府之时,众人早已等候多时,按照尊卑聚在院子中,谢老跟其子谢存山有伤在身,并未出席。
谢舞怜和其嫂洪氏在前,下人在身后。
“相信近几日发生的事诸位都看到了。谢公子得的并非是疯病,而是邪鬼作祟,所以才会有如此狂暴的行为举动。”
一句话出,俱皆哗然,议论纷纷。
“所以说,错完全不能归于谢公子一人身上。那邪鬼的来历可疑,不知诸位近来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可疑之人,例如老道和尚,或着是自称高人的人物?他们有没有给过你某种奇怪的信物,或是做过奇怪的道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人应答。
“我相信诸位都不是害人的恶徒,也许是听信了旁人的谗言,或是受了骗。现在起,希望你能将那所谓的信物之类的东西丢弃,万不可再招祸端。”
还是无人应答。
赵子牛不觉讶异,继续说道:“那妖鬼既已成势,今夜必会前来,希望大家做好准备,千万不能逞强,独自应对。”
“等过去了今夜,一切都会好起来,望诸位谨记。”
话毕,所有人都退下了。
何凡握住手里古朴的长剑,问道:“赵大哥,人都怕我手中剑的利刃。不知那妖鬼是否一样?”
“只要你的剑够快,区区小鬼不在话下的。”
何凡抓抓头发,道:“我就怕我的剑不够锋利。可是又想尽一份力,有什么东西能快速对那邪鬼造成伤害。”
赵子牛看看天空,对他招了招手,“附耳过来,我教你一招。”
何凡大喜,急忙向前。赵子牛在其耳边嘀咕了半天,何凡听完,当时就要给赵子牛跪下,要拜他为师。赵子牛哪见过这阵势,急忙搀扶,苦心相劝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俩人推搡之际,谢舞怜搀扶着其嫂洪氏缓步而来。
“家门不幸,多亏了赵公子了。”洪氏说着,就要对赵子牛行礼。可被阻止了,赵子牛摆摆手,道:“夫人不必行此大礼,何凡是我的朋友,您又是何凡的家人,这都是应援之手,不必挂在心上。”
何凡也帮着腔,道:“是啊,嫂子不用如此。等事情解决了,我请赵大哥去喝最好的酒。”
洪氏点点头,不再矫情。
“你们是要出门?”
谢舞怜点头,“嫂嫂说要去图恩寺,为哥哥还有爹爹祈福!”
“我去叫辆车,你们早去早回。”
俩人点点头,互相依附出了门。
车还未来呢,丫鬟突然跑到院子里来,大声道:“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一行人听闻,急忙往屋里赶,谢舞怜两人也是,也顾不上去图恩寺了,快步到了屋内。
谢存山的确是醒了,不停咳嗽,眼也带着迷离,尚未完全清醒。
在服侍下饮了安神的汤,不久眼中也有了光泽。
“何凡,你怎么来了?”谢存山环视一周,疑惑的问到。
何凡苦笑,自己都来了一宿了,他这还没反应过来呢。
“还有怜儿,你们怎么都在这?”
谢舞怜也觉得蹊跷,问道:“这几天的事你都忘了?”
“这几天?有什么事发生?你在说些什么?”谢存山惘然,全然不懂谢舞怜的话语。
何凡拉赵子牛到角落里,小声询问:“赵大哥?这怎么回事?”
“没事,不记得不更好,也省的你们担心,就编个瞎话叫他休息得了。没必要把事情的缘由讲清楚!”
“还是你想的周道。”
何凡觉得有理,点点头,上前对谢存山说:“没事,你最近好像是操劳过度,没什么大碍,还是好好休息吧!大夫说明天一早就能下床走动了。”
谢存山抓着头,恍然大悟,“我说这头怎么昏昏沉沉的,给你们添麻烦了。香儿,给我弄些吃得来,我饿了!”
“哎!”
丫鬟得了令,急忙去厨房准备。
“你吃了东西就睡吧,今夜好好休息,少下床。”
何凡说完,引了众人出门,洪氏则留下照顾他。
“我大哥他真的没事吗?”
谢舞怜心有余悸,依旧不确信兄长的安危。
“只要过了今夜,保他活蹦乱跳的。”
“赵大哥既然说了,就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你放宽了心就好。”何凡帮腔安抚。
谢舞怜点点头,心中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不知先生今天所说的那话,是真是假?难道府里……”
赵子牛摆摆手,“我只是随口一说,可真可假,到时候就会水落石出了。很大可能是我多虑了。”
傍晚很快到来,谢存山依旧在房中休息,其妻子伴他左右。倒是谢老,耐不住寂寞,自己下了床来,不顾劝阻,硬要敬赵子牛酒。对方是个直率的性子,赵子牛也不好推脱,饮了不少酒。
“听说就是赵先生撮合了小女和何凡?”
“无心之举,谢老不必在意。”
“可不行,我一定要再敬你一杯。何凡这孩子好,善良公正,能独当一面。怜儿能嫁给他可是服气,这事也多亏了是他。你再看看临口现在这些年轻人,吃喝玩乐,游戏人生,一点人样没有。”
谢舞怜面色潮红,何凡也被夸赞的害羞不已。
“还问先生,事情当真能解决?”
“您就放宽了心好好休息吧!有我和赵大哥在,保证无忧。”
“有你们这句话我就心安了!”
谢老年事已高,不胜酒力,又敬了赵子牛一杯,回了卧房。
“赵大哥,那邪鬼几时能来?”
赵子牛往外一望,天已黢黑,夜色将深。
“也差不多了,喝完这杯酒我们就出去候着,把那条黑狗牵出来,今夜可就仰仗他了。”
那是条巨型獒犬,通身黝黑发亮,是条好狗。好狗可凶,见人便嚎,谁都不给面子,瞧那堪比黑熊的身子,一口下去命可就不保了。谁都不敢靠近。
赵子牛来时,看他的仆从直报怨:“这狗养不熟,不近人情。喂了他多少东西了,该咬还得咬。白天幸亏我跑的急,不然腿可就下了它的肚子了。两位爷可要小心。”
何凡点点头,给了点银子,要他走了。
“我刚见它的时候可吓了一跳,这么大的身量能叫狗?恐怕说是狮子也没人怀疑吧!”
何凡走近黑狗,还未伸手呢,那狗眼露凶光,獠牙露出,就要扑上来。幸亏何凡躲得急,也亏了绳索结实。
“吆喝!还有脾气?”
“别看他凶,可有大用!”赵子牛心宽,执意靠近黑狗,黑狗见他不要命的前来,反倒犹豫了,闷吼如雷,却步步而退。
“我说,你既是良犬,不会好歹不分吧?”
赵子牛直视黑狗的眼睛,就近蹲下,伸出手来,毫不犹豫的拍在黑狗脑袋上。
蹊跷。
黑狗不但未曾抗拒,反倒摇晃起尾巴来。
“这才乖,这都是好人,可不能不知礼数。”
“汪!”
黑狗大叫一声,却是欢愉之音。一旁的何凡,羡慕不已。
“赵大哥,这江湖,好玩吗?”
“你觉得呢?”
“以前在青京,老听人讲江湖的事,那叫一个热血,快意恩仇,哪个男人不向往。尤其是遇到过路的江湖人,个个豪爽,恩怨分明。既然都这么说,那江湖该是好吧!”
“以前呢,我也觉得江湖好,想做什么做什么,有剑在手,有酒在怀,自在逍遥。”赵子牛低声回答。
“现在呢?”
“现在只觉得累,所见所闻都觉得聒噪。或许是年纪大了,也没那份心了,感受也就不一样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更想去见识一下了。”
“那你觉得,江湖在哪呢?”
“江湖?在真武国洪洞镇,在南楚的昆仑山,在蜀山……”何凡依照记忆,一一列举。
“对你来讲,这临口是家,不是江湖。可对我来讲,这临口就是江湖。你所说的这些地方,很多人都觉得是家,而不是江湖。”
人只是厌倦了家乡而已。江湖?或许只是个逃避的幌子。
“常言说得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书读的不多,也没那个天赋,可行万里路总还是可以的。”何凡一拍胸脯,心有成竹。
“这话倒不假,出去看看,见识一下倒并非坏事。”
赵子牛捋着黑狗的毛发,望着星空,默默思索:自己,或许走了百万里都不止了吧!可依旧不敢自称大丈夫。
何故?
“啊!”
房中传来惊叫,狗也不受控制的嚎叫起来。
“来了!”
赵子牛心一紧,往房中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