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迹之上的悬崖边,三匹马正埋头在木桶中吃水,男人靠在被卸在一边的马车上,半瞌的眼里流转着深蓝色光晕,像一座雕塑一般。
微风吹拂起伊萨灰白的发丝,突然他的耳朵细不可察地一颤,接着他睁开双眼,神情凝重地望向了身后的荒漠。
有一些看来不太友善的声音从脚下的黄沙间传出。
伊萨背向深坑,向褐黄色荒漠深处走去,远离马匹和车辆。一个小小的沙包在伊萨身后悄然隆起,急速向他奔袭而来,在沙地间留下蛇般行的痕迹。
在抵达伊萨身后后,沙包中涌出一根长鞭似的东西,末端是紫黑色的尖刺,透露着危险的气息。紫黑的尖刺以迅雷不及之势扎向伊萨毫无防备的后背,但启明星像是早有准备般侧身,轻松将其闪过。
扎空了的尖刺迅速缩回,同时一双巨螯自伊萨脚边中涌现,欲将他拦腰截断。
巨螯最终也夹在了空处,伊萨向后高高跃起,以一个后空翻躲开了巨螯的拦腰一击。
落地的伊萨半跪卸力,抬起头冷冷看向眼前已是显露原形的袭击者,一只巨大的蝎子。蝎子样的怪物有着狼一般的体型,细小的眼中闪烁着残忍与嗜血。
“一只吗?”伊萨直起身望向深坑,魔兽的产生往往是区域聚集性的,它们的出现往往代表魔力异常的存在,对寻夜者而言,它们既是难缠的对手也是很好的标识——标识一个区域具备潜在价值,以及伴生的危险。
不过现在再怎么担心凯旋之翼也没有用了,说实话,伊萨十分感叹这支新人寻夜者的倒霉程度,在内心为珢等人祈祷三秒后,他的目光落回到面前的魔兽巨蝎上。
偷袭失败的巨蝎没有贸然再次发起攻击,小眼嗜血而凶暴的光芒下多了层复杂的情绪,一种深深的忌惮与顾虑,生物的本能告诉它眼前的男人十分危险。
僵持不多时,巨蝎突然仰起头,刺耳的爆鸣从它摩擦着的口器中发出,看到此景的伊萨脸色一变,接着他身边的沙土抛扬而起,形成沙瀑将他笼罩了进去。
“两……不,三只吗?”
险之又险地从怪鼠的巨爪下躲开,珢连滚带爬地逃向一边,没时间思考姬法尔为何要将他踢下高台。
发觉一爪扑空,怪鼠耸动鼻子,很快捕捉到了珢那迷人的臭迹,于是扭动肥大的躯体再次朝向珢,但丧失视力的眼睛没能发现头顶上迅速接近的光源。
在尖锐的惨嚎声中,怪鼠双爪重重砸地,几乎要人立而起。珢诧异回首,发现姬法尔竟骑到了怪鼠的身上,手中反握着木炭火把,将炙热的火炭捅在怪鼠的脸上。他清楚姬法尔的想法了,少女将自己作为诱饵将怪鼠引至脚下,然后从空中发起偷袭,但仅凭这样就足以制服熊一般的巨型怪鼠吗?
姬法尔用腿死死夹住怪鼠的脖子,用力将火炭按在怪鼠一侧的脸上,从额侧烤灼到似长着人手的鼻子,怪鼠头颈的鳞片因灼烧而不断掉落,皮肤龟裂渗出血液而伤口又进一步被烧焦,剧烈的疼痛让怪鼠疯了一样乱蹿,狂暴地左突右进。
胡乱突进的怪鼠最终带着姬法尔撞向一个立柱,不难想象姬法尔瘦弱的身形被夹进巨鼠与石柱间的后果。在即将撞击到立柱前的一刻,姬法尔及时从鼠背跃起离开,同时奋力甩出背后的星石火把。
带着血液的火把旋转飞出,在掷出火把前姬法尔用星石的尖端刺破了自己的掌心。
立柱被怪鼠撞断,碎石横飞,紧接着姬法尔与星石火把先后坠地,姬法尔触地翻滚起身,看到怪鼠的反应后嘴角微微上扬,和她料想的一样,撞塌立柱的怪鼠果然朝着后发出声响的星石火把追击,看样子鼻子被烧得焦糊的情况下没法捕捉空气中的臭迹了。
怪异的怪鼠身体肥大,看起来十分笨拙,但狂暴状态下的飞奔速度丝毫不容小觑,仅是一息间便扑到了星石火把前。
此时这颗吸收了姬法尔鲜血的星石正以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闪烁着,宛如一颗跳动的心脏,它吸收了超过极限的血量,而这样的结果便是……
伴随着一声巨响,星石在怪鼠挥出的巨爪下爆炸,紧接着的是一声悲怆的怒嚎,星石的细小碎片深深地嵌入了怪鼠爪下的皮肉,金属质感的利爪此时都断了两根。
另一边姬法尔将炭火踩灭,并用短剑斩去顶部简单地削出一个锐利的尖端,丢给了还在尝试往弓上搭箭的珢,“把握好时机,用这个。”
简短地交代完后,姬法尔面向怪鼠缓步上前,双剑十字交错陈于胸前,嘲讽似地碰出清脆的铮锵声。
再次受到刺激的怪鼠已是不管不顾,虽然它看不见,但它深知它的敌人现在可能连一点伤都没有,而它则是伤痕累累,这令它异常愤怒。怪鼠冲到姬法尔面前并扬起了它那只没有受伤的利爪,五根利爪锋利如刀,只要一下便能撕开少女细腻柔弱的皮肉。
怪鼠久居地下,视力早已衰退,只能通过嗅觉、听觉以及通过皮毛对气流的感知来判断猎物的方位。现如今它的鼻子被烧得焦糊,一侧的耳洞也被烫伤闭塞,感知力已大不如前,再加上疼痛的不断刺激,它胡乱挥舞的爪子始终伤不到灵活躲闪的姬法尔。
但同怪鼠拿姬法尔没辙一样,姬法尔似乎也拿怪鼠没有办法,负伤的怪鼠一味地用自己的巨爪攻击姬法尔,受伤的脑袋则死死缩着,丝毫不给姬法尔可乘之机,而以姬法尔的力量只能徒劳地在怪鼠的鳞片上留下浅淡的痕迹。
双方都在等一个机会。
一人一鼠在躲闪与攻击中僵持不下,终于姬法尔不再选择后退反向前挺进一步,迎上了如刀片般的利爪,纤细的手臂顺着利爪间的间隙将短剑刺入怪鼠的指间的缝隙,动作大胆而果断。
在怪鼠吃痛的呜咽声中,姬法尔接上一记圆舞,试图斩开那个令人作呕的鼻子,虽然这样不足致命,但至少能进一步刺激怪鼠的神经,让它的伤势雪上加霜,接着一点点将它拖垮。姬法尔很清楚她的体力不如眼前的怪物,她更需要一个破局之点。
手中短剑反馈的感觉却比想象中来得要厚重,出乎姬法尔意料的是,怪鼠竟用快被星石炸烂的残破爪子拦住了她的圆舞斩。姬法尔心道不好,她没想到这只畜生会这么狠,竟能迅速做出取舍并越过本能动用伤处。
怪鼠用力合拢双爪,将姬法尔困锁在爪间,狰狞地耸露出利齿,任凭姬法尔不断在自己的伤爪上再添伤痕。
它赢了,即使看不见,它也能通过伤口的刺痛感受着猎物的垂死挣扎,它张开布满尖牙的血盆巨口,满腔的怒火只有亲口嚼碎猎物的脑袋才能平息。
自怪鼠嘴中呼出的带着腥臭和焦糊味儿的气体,撩起黑色的头发,令少女直皱眉,但姬法尔的黑色眸子里平静如湖,没有丝毫恐慌,事实上现在的状况正中她的下怀。
张着血盆大口向姬法尔噬咬而来的脑袋突然一歪,尖利的长牙最终也没能触及到少女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一个一直被怪鼠忽视的人悄无声息地撞到了它身上,虽比起怪鼠要小上许多的人根本撞不动这座肉山,反倒是把自己弹倒,但一柄“木枪”已是刺破紫色鳞片,半截没入了怪鼠的脖中,那正是被姬法尔削尖的火把。
猩红的鲜血从怪鼠口中溢出,肥大的身体无力地瘫软下去,姬法尔推开那早已没了力气的双爪,看向呆坐在地上望着手上血污的珢说道:“非要等到这个时候吗,等到我差点被嚼碎脑袋?”
“什么?”珢小声喃喃道,神情恍惚。
姬法尔轻叹一声,“直面这怪物的人是我,我比你更清楚它有多想活下来,但从我们踏足到这里时,踏足到它的领地开始,我们就是它的敌人,它的猎物,没有余地,不能斡旋,只能死斗,直至一方成为冰冷的尸体为止。”
“所以,”姬法尔转身不再看向珢,“在这种时候,就收起你那本就多余的同理心吧。”
她不想在珢身上多费口舌了,姬法尔明白跪坐在地上的少年并不愚蠢,在珢提及冥夜本该在绝境中更加极端时,她就完全确定了,那是她都不曾注意到的问题。但与珢将冥夜现如今的境况归咎于幸运不同,姬法尔不相信宏观尺度上的运气因素,尽管她也不能立即解释造成如今冥夜现状的原因,她需要情报,更多的情报。
姬法尔知道所谓的生存规则根本触动不了珢,自己早就试过了不是吗,珢的心里始终有份天真,而那份天真对于姬法尔来说实在是太耀眼了,耀眼得让人疼痛,让她既感到悲哀又感到愤怒。
“去把剩下两个星石火把收集起来。”姬法尔想了想吩咐道。
情绪逐渐稳定的珢一声不吭地站起身,走向了落在远处的两柄火把。在珢的脚步远去后,姬法尔独自一人走向了结晶体。
用手贴在结晶体的表面上,熟悉的触感令姬法尔惊喜万分,这一巨大的树状结晶居然真的是星石。反复的观察后,姬法尔掏出短剑找到了一处她认为比较合适的地方敲打下去,不一会儿,一个足以分割成两颗五级星石的星石块被她敲了下来。
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后,姬法尔很快又弄下一块差不多大小的星石,她小心地将两块星石藏入风衣下摆内侧的暗兜里。她突然想起了伊萨的话,轻声自言自语道:“‘肥差’?还真是的。”
姬法尔不是那种贪恋钱财之人,她很清楚,这些惹人爱怜的小石头哪怕再多都不过是权力的附庸。不过至少有了充足的星石,她会有更多能做的事,更多可行的计划,而这些是能让她拥有更大的权力,爬到更高的地位上的。
风衣下摆的暗兜仍有空间,正当姬法尔准备再敲下一块星石时,一声惊呼自身后传来,“姬法尔,小心!”
姬法尔疑惑地扭头,脸色陡变,怪鼠不知什么时候重新站了起来,那畜生竟没有死透,正跌跌撞撞地以仍旧夸张的速度向她奔来,要做最后的反扑。
作为新人,凯旋之翼最大的不足还是经验上的缺乏,比如姬法尔就忘记了一项重要事项:补刀。
所幸珢的提醒十分及时,姬法尔在最后时刻飞扑了出去,惊险地躲过了被撞成肉泥的命运。但怪鼠就没那么幸运了,插在脖上的“枪”杆卡在了“树”的缝隙里,它的脖颈被撕开了一条狰狞的伤口,巨量的鲜血自其中喷射而出,抽搐了几下后,怪鼠很快便没了动静。
大量的鲜血被喷洒到了大殿中央的星石上,二人被眼前这血腥景象惊呆了,但随后的变化让他们的惊讶瞬间变成了恐惧与慌乱。
喷射到星石上的血液很快便如冰雪般消融,随即巨大星石开始缓缓变亮,直到将整个大殿照耀得如白昼一般明亮,但随着亮度达到顶峰,星石陡然熄灭了。
只是一刹,星石便重新亮起,又再度熄灭,再亮起,如此反复周而复始,宛如一颗跳动的巨大心脏。
看到这副景象,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姬法尔只觉头皮一麻,破阀时的音律不受控地自主响起,借助破阀带来的潜力爆发,姬法尔迅速向王座那儿的逃生通道跑去。在快速爬上阶梯后,姬法尔无语地看到珢居然还在通道口扭头看她。
该死的,这时候就别想什么女士优先了好吧。姬法尔跳起一脚将珢踹进了通道,随即也跟着跳了下去。
在姬法尔沿斜坡滑下的瞬间,带着无数致命碎片的气浪从头顶拍过,在意识远去前,她断定这是生平一来听到的最剧烈的声响,因为在此之前她还从来没被声音震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