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法尔,醒醒,你还好吗?”耳边急切的声音将姬法尔的意识拽回躯体。
姬法尔睁开眼,星石火把横在地上正将甬道照亮,周围挤满埃尘,一个沾满灰尘的熟悉脸孔正凑在眼前,甬道空间狭窄,二人一上一下十分不妙地叠在一起。一股抽搐感自胸腔涌来,姬法尔一把将珢推开剧烈地咳嗽起来。
待到稍好受些,姬法尔从珢手中接过火把,扫视了一眼身后,“被震碎的砖石堵死了。”
“应该还会有别的入口,下次再另寻路径吧。”
姬法尔只觉仍有些耳鸣,拍了拍耳朵,“也只能这样了。”
姬法尔虽认可珢的话,但心中仍有不甘,那么巨大的星石块哪怕吸收过量血液发生了星爆,也一定还有大量的可利用的碎片,只可惜今后能从中捞到好处的只有四大封族和他们手下的运输队了。
还没来得及为劫后余生而感到喜悦,没来得及享受心跳重新趋于平稳的快感,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巨响过后的死寂中尤为刺耳,姬法尔只感觉心跳仿佛又漏了一拍似的。
视线触及之处,一道道狭长的裂缝在石壁上生长。
姬法尔望向珢,少年也正望向她,眼里一样是惊惧与无措。甬道似乎要坍塌了,二人咬咬牙重新迈开了有些酥麻酸痛的腿,他们得赶在甬道坍塌之前出去,离开地下。
耳边吓人的石壁碎裂声碾压着人的神经,而目所能及依旧是一眼望不穿的黑暗,星石火把在结束战斗后就差不多回归到了正常亮度。珢和姬法尔没有回头,但都忍不住猜想着身后的通道正追在他们脚后不断塌陷。
逃亡中姬法尔与珢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姬法尔本就擅于爆发而不优于体能,战斗和躲避星爆的两次连续破阀已经让她有些体力不支了,更别提风衣下摆中还藏着的两块颇有分量的星石。
似乎是注意到了姬法尔渐远的脚步,跑在前面的珢放慢了自己的步伐,等到姬法尔追至身后,他转过身向少女递出一只手,“姬法尔,来。”
刹那间,仿佛有一束电流肆无忌惮地窜流到姬法尔全身各处,她每一寸肌肉都凶狠地绷紧起来。无比熟悉的一幕在眼前复现,奔逃,危机以及援手,卡奈安苏的熟悉身影与眼前的少年逐渐重合,而那个暗藏杀意的呼喊也似在耳畔响起,“爱馥!”
绝望、恐惧、愤怒、悲伤、委屈复杂的情感洪流在瞬时间冲垮了姬法尔的理智,她失神了一刹,而这样的后果却是灾难性的。
姬法尔失神间踩到了某个歪斜的头骨上,脚踝一歪跌坐在地。意外地跌倒让姬法尔清醒了过来,那个好端端走在前面的家伙突然转过身来只是为了从自己手里接过火把罢了,好让自己能跑得轻松些,毕竟塌方可不会因为掩埋掉第一个人就会放过第二个。
对于自己过分的敏感,姬法尔有些哭笑不得,但很快,当她试图再度站起来时,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的脚崴了,疼痛与无力让她无法站立。
勾起的嘴角僵在一个角度,少女脸上的表情无比怪异。
【为什么?】
姬法尔挣扎着一度想要站起,但脚踝处传来的疼痛却将她一次次绊倒。
【为什么会是这么讽刺的命运?】
最终她无力地跪坐在地,颤抖着大口呼吸。
【我不曾被赋予什么,自己拼尽全力才得到的一切,却仍要遭到命运的剥夺。】
十指插入地面的碎石层中,
【不甘心!】
钻心的疼痛于指尖传来。
【不甘心!】
这时一只手递到了面前,手掌上的纹理在星石光亮下清晰可见,“没事儿吧,姬法尔,还能站起来吗?”
【啊,真是令人厌恶啊,你们这种人。】
姬法尔微微扬起脑袋,脱口而出的是谎言,“还好,没大碍。”
【一生下来便什么都有,不用担心食饱穿暖,不用担心没有栖身之所,不用费心证明自己的价值。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像我这样的家伙还得挡在前面。以至于让你们有资格生出一副伪善的面孔,假惺惺地自我满足。】
少女举起手,欲搭在少年的手上,
【事到如今,一起留下吧!】
姬法尔的嘴角勾起一抹疯狂。
【但是……】
半空中的手无力垂下,没能触摸到伸来的手掌。
【果然还是做不到这种的事……】
“你走吧,不用管我了。”姬法尔幽幽道,声音里已经没了气力。
珢的手如料想般在脸前垂落消失,姬法尔缓缓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自己的结局,心说:对,就这样,丢下伪善去逃吧。
珢没有逃走,他站起来,抬头看向姬法尔身后,照不穿的黑暗中发散出无数裂痕遍布四壁,甬道倒塌陷落的轰鸣愈发真切。但珢的眼里并没有恐慌,那双缺少神采因此总被人说是如死水般的茶棕色眼睛反射着星石的光辉。
一只手臂冷不防地抄到姬法尔腋下,将她用力提起,惊讶地睁开眼时,她的手已经被架到了珢的脖子两侧,随即一双几乎摸到臀部的手将她抬起,姬法尔被珢背到了背上。
被人摸了下有点敏感的部位,姬法尔的脸一红,声音都有几分颤抖,“你……你突然干什么呀?”
听到背上少女的询问,珢只是蹲下,腾出一只手在地上捡起那支看起来更为牢靠的星石火把,递到姬法尔手边,“我们一起逃出去吧。”
姬法尔下意识地接过了火把后,珢便迈开步子重新跑了起来,这一次两人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
“你这是在干什么?这样说不定我们谁都逃不出去。”
面对姬法尔的质疑,珢没有作声,闷着头竭力向前跑着。
“喂!”拳头不重地击打在珢的肩上。
“十七减一。”最终,从珢嘴中吐出了这么简短的几字。
“哈?”
珢没有再多做解释,半晌后,姬法尔想明白了,珢说的是他欠她人情数。
“你是真的傻吗?”少女呢喃道。
意思居然是这个吗?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把自己记下的人情债当回事,不过根本就不一样吧,以前自己救下他性命时不过是顺手之举而已,而这家伙现在却是在拿命来赌回自己的命。再说了,如果自己死在这里的话,谁又会来追讨这份债呢?
姬法尔用空出的一只手抽出了后腰的短剑,嗤啦地划破下摆,两块圆滚滚的星石从衣袍间滚落,滚入身后幽邃的黑暗之中。
眼前的甬道似乎更昏暗了,是星石的光照又减弱了,还是说自己体力不支了?珢不禁担心起来,他只希望是前者,他不能倒在这里,还不能。
姬法尔能感受到,身下少年是如此拼命,汗水几乎浸透二人间的衣物,并不壮硕的身形开始摇摆,可他就是不愿放慢一点步子,不愿选择将自己撂下。她伏下身体,紧紧贴在珢的后背上,将重心降低,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令姬法尔眼前亮的是,星石的光辉终于照亮方正的出口,姬法尔扭过头,与此同时甬道可见的坍塌也冲出了黑暗,碎裂的石屑跟在脚后,近在咫尺。
似乎是感受到身后的危险,珢咬牙将那已是宛如注铅般的腿迈得更快了些。
几乎是与死亡擦肩而过,二人在整个甬道坍塌之前,同坍倒而拍出的尘埃一起冲了出来。珢跪坐在地,剧烈咳嗽着,姬法尔倚着一旁的酒桶站起,轻轻拍着前者的后背,“起来,不能待在这,还不安全。”
珢一边咳嗽一边点着脑袋,在搀扶下重新站起。二人几乎是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沿楼梯走出地窖,离开庄园,回到地面上。
穿过昏暗的街市,两人走出市集,外界的光线一时让人睁不开眼。在适应光强后,姬法尔依稀看到数个人影正沿陡壁向上攀爬,她有些困惑,现在应该还未到约定返回的时间才对,于是她继续向上望去,在悬崖边一个身影此时看到了他们,于是奋力地对着他们挥动手臂。
身影的动作夸张而又焦急,姬法尔读懂是什么意思了,那人试图让他们注意身后。
姬法尔疑惑地扭过脑袋,然后只听到嗡的一声在脑海中炸响,身后的陡壁已如倾泻而下的瀑布一般开始了崩塌,王城中的星爆产生的连锁反应远超她的预计。
同时珢也看到了身后的震撼景象,体力稍稍有恢复的他连忙拉扯起姬法尔开启了又一轮逃亡,试图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到攀援绳下。
“不是那边,这边,对,接下来左转!”
甩掉手里碍事的火把,倚靠在珢身侧的姬法尔不断纠正着这个忙中出错的少年的判断,依仗优异的记忆力领路。
“没错,就是这边!”
等他们到达陡壁底端时,绳上的众人都已平安爬上崖顶,只剩他们了。而这时新的问题摆在二人面前,姬法尔的状态不足以沿攀援绳爬上百米。
珢松开搀住姬法尔手臂的手,走到她的面前,半跪下,“来吧,姬法尔。”
“别开玩笑了,以你现在的状态能背我爬上百米的高度?”
“对自己体重要有信心嘛,我看姬法尔是十分苗条的。”珢挤出一个微笑,强掩疲态,“不然怎么办?”
“我可以自己……”
“怎么做,用一条腿?”珢少见地打断了姬法尔的话
姬法尔仰面望向近乎竖直的陡壁,面露不甘,说道:“也只能这样了呀。”
“你才是在开玩笑吧!”珢一把抓住姬法尔的肩膀,他直视着少女的眼睛,语气是罕见的坚实,坚实得像是有某种魔力让人难以抗拒,“相信我,姬法尔,我会救你出去的,绝对会的!”
呆望着面前少年的眼睛,那对茶棕色的眼瞳中呆滞无神一如既往,但在其下仿佛还有着某种别的东西在更深处挣扎,珢的眼睛里像是困锁着一只凶猛的野兽。
望着这双眼睛姬法尔失神道:“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珢重新转过身,重新半跪下,“可能是因为憧憬吧。”
一只手从腋下穿过,另一只攀过肩膀,双手像斜挎的背带一样牢牢绑住,弹力十足的大腿夹紧腰,姬法尔重新伏到珢的背上,“憧憬?”
“憧憬着能有一个结局,不会有人受伤,不会有人悲伤的最好结局,哪怕这结局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我都想为其堵上全部。”
“那种东西,怎么会存在。”脑袋埋在珢的肩膀后,姬法尔已是细如蚊声。
珢将手中的攀援绳扯牢,在岩壁上寻找着落脚点,接着他离开地面蹬在了陡壁上。拉扯攀援绳的手臂微微颤抖,二人加起来的重量比他想的要大一些。一定能行的,珢在心里鼓励自己道。
珢的速度不快,但看起来是能在赶在沙岩的落浪之前离开危险区的,他并不是文弱官二代,战斗力虽很差,但他的体能在寻夜者中也算得上优异,不过哪怕如此,今天一切对于他来说也早已是超出限度的消耗。
“加油珢,你可以的。”攀爬了一半的距离时,同僚们的声音已经能从头顶穿透四周的轰鸣传入耳中了,珢仰头挤出一个微笑。
但在珢背上的姬法尔明白,这有多不容易,隔着衣物她都能感受到的心脏剧烈而夸张的跳动,以及并不算强壮的身体逼近极限的颤抖。
【所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一侧落脚的岩石崩出裂缝,随即碎裂,二人陡然一沉,但很快珢又重新踩上了另一处落脚点。星爆引发的连锁反应已不止发生在对侧的陡壁上,蜿蜒的裂缝逐渐遍布正攀登的岩面。珢咬咬牙,再度加快了速度。
【为何我会羡慕?】
数只手竭力向下探着,姬法尔用手肘撑着珢的肩膀,将手举到最高,手与手间只有一个微小的距离。姬法尔缩回到珢的背上,后者已是气喘吁吁眼神迷离,她轻咬嘴唇在少年耳边道:“只差一步了。”
“是吗,只差一步。”沙哑的嗓音从珢的喉咙中发出。
只见珢奋力一蹬,向上越进出一个脑袋的高度,重新抓牢绳子,做完了这一切珢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是一黯,不过他没让自己昏过去。
碧沃珂捞到姬法尔的手腕,前者卯足了劲生生将后者生生提起一段距离,卡莲和兰洛得以握住她的另一只手,三人协力将姬法尔拖了上来。
借着背后姬法尔平安离开所带来的轻松感,珢用上最后的体力攀拉绳子试图攀登到足够的高度,但这时异变陡生。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绷断声,攀援绳自崖角断开。看着粗大的攀援绳并不耐磨损,为了防止其磨损,在架设的时候便在陡壁上打入长钉,使绳和凹凸不平的壁面保持距离,但即使如此,绳与崖角仍会不可避免的摩擦。已经承受的数次攀登的攀援绳,此时刚好到达了极限。
感到手中绳子失去力量,珢下意识扬起手试图抓到什么,但向后倾倒的身体让他什么都没能抓到。
跪坐在悬崖边的姬法尔率先反应过来,想要扑出去握住那只手,但眼疾手快的碧沃珂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没让她一同栽出悬崖。
【为什么要做出那种遗憾的表情啊,混蛋!多少给我后悔一下啊!】
指尖相碰带来的是最绝望的触感。
【这算什么最好的结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