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宸所在的牢房算得上大牢里位置最好的一间,墙上高高地还有一个小窗,冷是冷了点,倒也通风,没什么异味。
难得手头没什么事,就算是在牢狱里,青宸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惬意。一边翻着书页,一边拢了拢身上的棉被。
他向来畏寒。
要是有个火炉,在这里长住下去也不错。除了可能会来找他的穆阳公主算是烦扰。
忽然听见有人朝这边来了,青宸皱了皱眉,人都经不起念叨,总不会萧云锦这就来了吧?
听了一时,似乎没有萧云锦的脚步声,倒是有一个脚步透着虚浮,似是受了伤。
过不多久,两个狱卒押了个血人走了进来,一股血腥味冲得青宸皱了皱眉,随即看出这人是琅牧,眉头皱得更紧,萧云锦这是想威胁他?
狱卒知道打狗也该看主人,可这事也不是他们干的,只怕这位公子迁怒。小心翼翼地把琅牧关进了青宸所在的牢房,陪笑道:“公子,您看,我们也就是来送个人……”
“别的你们不知道是么?”青宸凉凉地开口给他接上。
“那也不是,”狱卒为难道,“小人也听说了一些,这位……小姐,闯了行宫,想要行刺穆阳殿下,这一身血倒也不全是这小姐身上的,多半是行宫护卫的,她……她杀了十多个人……”说着,狱卒打了个寒战。
行刺穆阳?愚蠢至极。
青宸不悦地看了一眼琅牧,狱卒看出他生气了,又连忙道:“小人过会子就带医师过来。”
“嗯。”青宸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连表面礼节都懒得摆。
狱卒就战战兢兢地退下了,心里摸不透这位公子到底生的谁的气。
待狱卒离开,青宸的视线就又移到掌中的书上,也不去理会角落的琅牧。
琅牧见他面色不善,心里也是忐忑,慢慢移动向他。手脚都绑着铁链,行动颇为不便,再加上这一身的血,当真狼狈得厉害。
终于是到了青宸身旁,她抬手要去拨青宸手中的书,却被青宸一眼瞪回去。
“你去行刺穆阳?”
“唔?”琅牧表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青宸觉得自己头痛又犯了,扶着额角,又问道:“你杀人了?”
琅牧点了点头。
青宸再问:“你杀人为什么?”
“他们,拦我……”
青宸心中顿时一冷,要是她只为着有人阻拦便大开杀戒,恐怕是留她不得。就算是找了奶妈,教养了她这许久,她竟还是改不掉狼性?
琅牧又继续艰难道:“我进房子,想找肖……”肖了半天,一时说不出名字,她便又继续往下说,“有人伤我,我,生气了,杀了人……”
想了想,还是给自己加了一句辩解。“他们自己,也杀了自己的……”确实大部分人都是被弓箭射中死去的。
尽管她没说出要去找谁,青宸还是听懂了几分。“为何去找萧云锦?”
“不是,不是萧云……”琅牧结结巴巴地反驳。
青宸想了想,顺着她改口说:“为何去找肖可书?”
琅牧一时茫然,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只答道:“你不见了,我,无聊……肖知道你,在哪。”
“找本座?”
琅牧连连点头。
青宸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正这时狱卒领了医师,拿了金疮药来,他便也不再去说什么,只是卸了身上的棉被,端坐起来。
医师给琅牧检查了伤口,说是有三处箭伤,都没刺中要紧的地方,可背后心窝那一处伤,倒是险得很。
给敷了金疮药,包扎好了以后,医师犹豫着对青宸道:“公子,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跟伤有关?”
“是。”
“那便直说。”
医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脸上看似惶恐,却藏了几分激动,“小姐中的箭伤,伤口处已然泛紫,应该是中了毒的,依鄙人之见,这毒就是那见血封喉的‘紫气东来’紫祥树的汁液。”
“紫气东来”紫祥树,名字好听,可若是伤口碰了此树的汁液,救不及时,那就是活不过半刻的命,但若是不接触伤口,倒也无碍。而且解毒方子也简单,只要及时喝上几大碗酒,便可无事。
此树之所以叫“紫气东来”,一是因为这树的叶子背面是艳艳的紫色,二是因为,中此毒而死的人,全身泛紫,极为好认。
青宸想了想这树的毒性,问道:“你是说,她现在本该是尸体?”
“是,救不及时,必死无疑,可是小姐却精精神神地活在这,仅有伤口附近皮肉坏死,这简直不可思议啊!”药师忍不住激动道。
说着说着,却见青宸面色不佳,连忙收了音。
“这是好事呀。”青宸开口道。
医师唯喏,“是,是好事……好事……”
“但是大夫,这话对我说是好事,跟别人说,就不一定了。大夫可明白?”
话里带了威胁,医师自然听得明白,连声应着。
“那便好,可惜我身在牢狱,无法答谢大夫,大夫不妨留个名号,我也好差人送去谢礼。”
“鄙人……”医师头上的汗越流越多,“鄙人是城南三味医馆的张素。”
“张大夫,我记住了,多谢张大夫为我青府小姐疗伤。”青宸起身长长一揖。
张素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折煞小人了。”
狱卒过来领了张素出去,还离着青宸远远地给琅牧铺了张床,又锁了牢门离开了。
青宸便又坐回他那草床上,围上了棉被。
先前被敷药包扎的时候,琅牧疼得嗷嗷直叫,现在安静了,却有了几分害怕。
她到底为什么要找青宸?现在倒好,一身是伤不说,还和这男人被关在同一间牢房。
郁闷得很。
她知道自己似乎做了什么错事,不敢再和青宸说话,只是喃喃地自己背着奶娘教她的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青宸被她扰了看书的兴致,抬头盯了她一会儿,琅牧如芒在背,渐渐收了声,怯怯地看着他。
“已经识字了?”青宸问。
“不多……”
青宸就扔给她一本书。
肩上绑了布条,行动不便,琅牧还是险险接住了,封面上写着三个字,她抬头看了看青宸。
青宸闭目,朗声开口道:“《虚道子》,迁南生修著,天经阁版,虚道子,吴褚人士,生卒年不可考据,于龙踞历前二百一十三年,献策吴褚皇,安水灾,闻名于世……”
他语速不快,琅牧翻着纸张,眼睛就一字一句地跟着他的声音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