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霄冷静的扫了他一眼,修长手指在那一把瓜子里拨了两个出来,往佟有铭面前一放:“湘楚这个地方虽比不上北平,但好在位置不错,毗邻川、贵、赣等地,和浙江离得也很近。是个好地方。”
佟有铭瞪大了铜铃大的眼睛:“你娘的!老子听不懂!”
周重霄淡淡的望着他,眸色一派沉静:“佟有铭,你怪我令你丢了北平,我现在把湘楚这块肥肉还给你,你要,还是不要?”
佟有铭“啪嗒”一声,屈在石凳上的一条腿吓掉下来,人往周重霄脚下栽去。天降一块大馅饼,把他砸得不轻。
傍晚,方高官亲自过府,身旁带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圆脸女子。说是自己的小侄女,爹娘早逝,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眼下将要去沪上求学,来和周重霄见个面,将来到了沪上,求周重霄可以照应。
周重霄没怎么注意那个圆脸的女子,听方高官扯了一堆,大意是请他明天晚宴务必到场。委婉的求着周重霄参加庆功宴,欲求周重霄带走一众沪上将士的意思。
周重霄懒得和他文绉绉的扯嘴皮子,把那拜帖扣下,便让人送客。方高官什么脸色,他是更加管不着了。
回房一看,梁娉还在睡着。
睡着的她倒很乖巧温顺,伏在锦被上,一张小脸紧皱着,虽不哭不闹,梦里却也不安稳。
她忽的一惊,浑身战栗着醒过来,两眼空茫茫的望着前方。
焦点却落不到实处。
忽喊了一声“别碰我”,紧张的束拢着领子,神色慌张,一边往后缩,一边喃喃的求着:“别碰我!我怀孕了!求你别碰我!”
周重霄心里一滞,伸手要将她揽到怀里。她两眼一闭,倒在了他的肩头。紧接着便是一阵一阵的虚汗往外冒,整个人哆嗦得厉害。
她先还只是颤抖发汗,渐渐的呼吸沉重起来。身体震颤得不行,喘息越来越急促,一阵紧着一阵,像是下一秒便要断了气似的。
周重霄忙朝着外面喊:“医生!快叫医生过来!”
候在旁边院子里的山羊胡西医赶紧过来,强按着梁娉的手想替她检查,可她虽闭着眼睛,却也不知哪里来那样大的力气,一巴掌过去,把山羊胡西医的眼镜也打飞了。
周重霄抱住她,按着她两边肩膀,沉声喝道:“快!”
山羊胡西医赶紧爬起来上前,垂着眼皮一一诊查过去。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支药剂来,犹豫着,还是往梁娉的胳膊上扎了下去。
梁娉抽搐一阵,像泄了气的皮球,萎靡着昏了过去。
周重霄看她已浑身是汗,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不禁握住了那只仍在他掌心里的一只手。
山羊胡朝着周重霄唤了一声,怜悯的望了一眼床上的梁娉,低低道:“我有几句话想同督军说,不知道督军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周重霄示意新寻来的老妈子照看,起身和山羊胡一道走到外面廊子里来。
刚才那一场挣扎,好一场大战,把年过半百的老西医惊出一身冷汗来。风一吹,更觉背脊冰凉。
他抬手擦了下额头道:“刚才我给夫人打的是镇定剂,照理说,夫人身怀六甲,这药是不能乱用的。只是.....”
周重霄斜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哎。”
老西医又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斟酌着词句:“只是照敝人多年行医来看,夫人这一胎,还是不保为妙。”
周重霄一眼望过来,刀尖剑刃般,齐刷刷亮着寒光。山羊胡西医打了个哆嗦,舌尖一时打结,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
“什么叫不保为妙?你们为医者,以治病救人为首要,岂还有劝人杀生的!”
他声嗓也并不大,可那看过来一眼里的迫人寒光,和那脸上看似纹丝不动的气势,足已叫人骇然。
老西医吞吞吐吐道:“夫人身上的伤倒不要紧,将养将养也就罢了,留下些疤痕,总也不伤大体。可那......”
偷偷瞧了周重霄一眼,老西医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那胎,已是个死胎!生不得!再拖下去,连夫人的性命也要不保啊!”
说毕,静等着周重霄发怒,可等了半晌也不见声响。老西悄悄抬起眼皮往上一瞧,只见周重霄无甚表情的立在跟前,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不见一丝风吹草动。静得.....像是一汪死水。
“督,督军?”
“你说什么?”
好一会,周重霄才声音轻悠悠的反问了一句:“死胎?”
“早前给夫人检查的时候,我就怀疑。给夫人下药的那针剂是专刺激人神经,控制人心智的,时间久了,对五脏皆有损坏,更不提夫人腹中的孩子。可我还是存着怀疑,想借着中医的药方,尽力一救。这两日的药汤喝下来,那孩子还是没一点动静,摸着更已僵硬,似一块顽石。已是,已是药石枉顾了!”
“依你,什么时候落胎更好?以什么方式落胎?动手术,还是喝药?”
周重霄的声音平静,平静得过了头,让老西医惴惴不安。
“我虽是学西医的,但对中医也有涉猎。照目前的情况看,还是用药更好一些。这事,拖不得,越快越好。”
周重霄便静默着不说话。老西医等了等,又说:“夫人和督军年纪还轻,只要把身体养好了,孩子还会再有的。”
周重霄抬手朝着他摆了摆。老西医把嘴巴一闭,往后退着要下去。
“刚才的话,把你的嘴巴闭牢。泄露一句,你知道后果。”
老西医打了个寒颤,忙答应一声,缩着肩膀隐没在黑暗里。
周重霄在湿冷的廊子里站了很久,望着天边有一丝白色,才往回走。
老妈子候在门口,见到他回来,忙上前唤了一声。
“夫人一直睡着,没醒过。”
周重霄颌首,把她打发了下去。
推门进房,房里换了熏香,干燥,香气怡人。他脱了鞋,在她身旁睡下,伸手把人捞到怀里轻轻的搂着。
他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踌躇着往下移,覆在上头便不得再动。
她忽然动了一下,周重霄便要把手抽回来。
梁娉却翻了个身,靠着他肩膀喃喃呓语着:“你快回来罢,回来我便告诉你,你要当爹了。这个礼物,你总欢喜罢。”
周重霄睁着的眼睛微微一眨,落在她白得似纸的脸颊上。
她又说:“我要保不住他,我可怎么办?你再怎样折磨我,我也不死,我不会叫我的孩子有事,你怎样折磨我,我也受得住......”
她说着,又咬着嘴唇抽泣起来。
她哭得很小声,几乎不闻。可他靠得很近,那细细的嗓音像是一把沙砾,丢到了他的心湖里。
周重霄前次未赴宴,第二天天一亮,方高官又遣人过来提醒晚宴。其欲军队离境之心,不可谓不迫切,更显孤注一掷。
马营长昨天夜里刚回他在湘楚的暂住地,周重霄和佟有铭一早便一齐去了马营长处,上门来提醒晚宴的方小姐白跑一趟,正悻悻然要走。从那门上进来一个人,七分短发,穿着干净的蓝色竹绸长衫,面皮干净端正,方小姐笑着上前打招呼:“木医生。”
木利民看了她一眼,一点头,便越过。忽想到一件事,退回来道:“方小姐是来见督军的?”
方心雅脸庞微微一红:“我替叔叔来提醒周督军今日晚宴的事情,不过督军不在。”
木利民道:“督军出门去了。可夫人却在府中。你有什么话,和夫人说也是一样。”
周重霄的夫人也到湘楚来了,这件事方心雅倒不知道,脸皮越加泛红:“这,这还是不见罢。”
说着要走。
木利民微微一笑:“方小姐这点诚心,要想在沪上立足,恐怕要叫你叔叔失望了。”
“督军这位夫人很好说话,方小姐也看出督军并不想纳妾,可要是他夫人肯留着你,你叔父的一桩心事不就解决了吗?”
方心雅讶异的望着木利民:“真的?”
“你随我来便知真假。拜访周夫人,也是迟早的事。”
他说毕便往里走,方心雅犹豫的跟着他也一齐进去。
周重霄允他早上八点钟给梁娉做一个检查,廊子上的士兵等人便没拦着。木利民眼里挂着一道比冬日寒阳还冷的光,越过那一个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嘴角始终藏了一丝微笑。
老妈子早在门外等着他,见他带了一个人,怀疑的一扫。木利民编了个助手的谎话,诓过了老妈子,领着方心雅进房来。
梁娉醒了一阵,她这两日身上的药剂稀淡了些,不似前两日那样糊涂得厉害。会清醒一阵。
听得有人进来,她先以为是周重霄,急从椅子上起来要迎上去,见到来人,她瞳孔急缩,警惕的往后连退两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木利民恍若不闻,侧身让了方心雅过来道:“这位是湘楚方高官的侄女,方心雅小姐。方高官托周重霄照顾她。她会和你们一起回沪上。”
梁娉便要上前,忽得头疼,一帧帧片断零碎的从眼前过,她指着木利民,言语也零碎起来:“你,你是......”
木利民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梁娉:“夫人又犯病了。快坐下,让我替你检查检查。”
梁娉猛甩开他的手:“别碰我!你当我不记得你,不识得你,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宋......”
木利民一把捂住她的嘴,背对着方心雅。方心雅只看到木利民好心扶着摇摇欲坠的梁娉,而那梁娉一时癫狂一时胡言乱语的模样,叫她骇然。
“方小姐,请你先出去,夫人身体不适,我要替她检查。”
方心雅果然退出去。
梁娉挣扎要叫,被木利民扭住两只胳膊,捂住嘴。
“宋则鸣!”她逸出一丝声音。
“我记得你以前总唤我宋老师。”
木利民舔着她耳垂道:“看到了?周重霄他不会再要你,方高官的千金活泼可爱,已是他的新欢。他把你丢到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医生手里,你还不明白?”
梁娉挣扎,却挣不过他。
“阿芙蓉发作的时候很难受罢?娉娉,你求我,只要你求我,我不会不救你。”
“来人.....”梁娉尖叫,扭开他一只胳膊便要逃。
木利民拽住她一只手用力往回一扯,梁娉被丢到靠窗的一把长椅上。他捂住了她的嘴。阖身欺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