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娉蹬着脚挣扎,一只手小心护着腹部。
“这个孩子,你很想要罢。可隔了这样长的时间,你说,周重霄还会不会信是他的种?”
梁娉眼睛通红,忽张嘴咬住他一根手指。宋则鸣吃痛,甩手一巴掌打到她脸上。梁娉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两手死死住握住扶手,她冷笑着昂首朝宋则鸣瞧过去。
“他不是你,他会信我。”
宋则鸣凝了一眼被咬出血来的手指,三两步过去掐住梁娉的脖子,连逼着她退了两步,直把人逼抵到窗边墙上。
眸眼阴鸷,宋则鸣鬼魅般咬着梁娉的耳朵:“没有哪一个男人肯叫自己老婆戴绿帽还一脸欢喜,不信,咱们试试。”
梁娉反过去紧掐在他虎口上:“他不会嫌弃我!不管我怎样他都不会嫌弃我!:
口口声声说得笃定,但她闪着莹光的眼里却藏着一丝恐慌。
“我,我没有对不起他。”
宋则鸣伸出舌尖来舔着她的耳朵:“娉娉,你我到了那一步,你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我知道你身上有几颗痣,知道你阿芙蓉发作的时候是何等娇媚的模样。这一点,他不曾看过罢。”
“宋则鸣你这个卑鄙小人!”
梁娉躲着他如蛇信般的恶心舔舐,恨不能一刀杀了他。
“我便是卑鄙小人,也是叫你们逼的!”
他掐着她脖子的手拢紧,瞪大了的眼珠子像要掉出来:“要不是周重霄把我交给蒋锡正,要不是蒋锡正拿我去代替被周重霄杀掉的日本浪人,借此平息日本人的怒火,我不会丢了这张脸,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你要怪,就怪周重霄!”
梁娉被掐得几乎喘不上气,脸庞也泛起青紫来。
宋则鸣却还未察觉,怒火将他整个人控制着,捏住梁娉的脖子,一点一点将她提起来。梁娉脚尖渐渐的离开了地面。
忽听得外面方心雅唤了一声“督军”。
宋则鸣眼色一变,忙把几近仔细的梁娉往那靠窗的一字上一放,扯了条毯子来丢在梁娉身上。
梁娉死里逃生,单手倚握在椅子边上喘息,脸庞通红,眼里也是泪水蒙蒙。
“不想你跟我的事情被周重霄知道,最好闭上你的嘴。否则,别怪我不念往日旧情。”
宋则鸣的警告刚落音,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谁准你单独在这里见她!”
梁娉望见门前一道身影晃动,急从椅子上起身,朝着周重霄跑了过去。
她跑得又急又慌,脚下步子紊乱,还未近前,先跌了过去。周重霄弯腰展臂,及时将她扶住。
“周重霄!”她急切的喊了一声,嗓音喑哑。
周重霄手按在她肩上轻轻一拍。抬头望向宋则鸣:“滚出去!”
宋则鸣脸上带笑,忙应声点头哈腰往外走。
周重霄扶了梁娉坐好,便要起身。
梁娉惊恐难平,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放。
“你坐着。”
他将她手一握,起身走到外面。
宋则鸣正要与那被周重霄怒容吓坏了的方心雅一齐离开,周重霄喝道:“站住!”
说时,拔出枪来,对准宋则鸣,扣动了扳机。
“督军?!”
方心雅吓得花容失色。
那一枪打偏,打在宋则鸣前天中枪的右边胳膊上。
那旧伤还未好,一枪下去,痛得宋则鸣登脸色惨白。
方心雅忙扶住他:“木医生?木医生你怎么样?”
不禁不平昂首朝着周重霄斥道:“你怎么能这样?木医生是好心来替夫人看病的!刚才要不是木医生,夫人她.....”
梁娉从里屋走出来,站在周重霄身侧,虽瘦削,脸庞毫无血色,却仍看得出娉婷姿容。
她面无表情的望着方心雅:“我没病,不需要医生。”
方心雅越加觉得这个周夫人疯癫。
“你没病,刚才那发癫的人是谁?我一向敬重周督军是正直高义的人,却没想到你这样胡乱污蔑他人,凭着旁人一面之词就要人的性命!是我看错你了!”
梁娉周身抖得厉害,她上前便要回她。周重霄握住她的胳膊,眼锋沉冷的落在方心雅身上:“我勿需你多看一眼。”
说毕,将梁娉肩膀一揽,边往里走边吩咐:“以后没有我的准许,闲杂人等打搅夫人静养,格杀勿论!”
方心雅顿浑身抖了两抖,扶着宋则鸣的手不禁紧紧握住。
梁娉刚才看到方心雅的面容,虽不是绝色,可那样敢言敢怒,却也叫人不禁侧目。
她怔怔的坐下,脑中纷乱,一时又糊涂起来。
周重霄在她耳旁说话,她也未听到。
直到周重霄喊了一声“梁娉”,她似从大雾里走出来,心有余悸,慌乱惊惧的两手往前抱住他的脖子,埋到他颈间浑身哆嗦。
周重霄抬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体温正常,并未发病。不禁放下心来:“他吓唬你了?”
梁娉很想点头,很想把所有一切都说出来。可她终究害怕......
犹豫着摇了摇头,她放开他,睁着一双泪眼问:“周重霄,我生病了吗?”
他静默的望着她,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我生了什么病?”
她目光垂落下来,在自己的腹上游移。
不等周重霄回答,她蓦的一笑,那含在眼里的泪便落了下来,挂在颊边。她急切的握住周重霄的手放在自己腹上,欢喜道:“我和你说过了吗?我有孩子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周重霄仍旧不说话,静默如海的望着她。
她脸上浮出慌张来:“你不欢喜吗?”
“我,我......这是你的孩子,周重霄,是你的,我没有对不起你,真的!”
她坐立不安,急握住了周重霄的双手:“真的!你相信我!我没有对不起你!”
他眼里浮出悲悯,像是在看一个乞丐,一个流落街头,无人收留的乞丐。
他说:“我说过我不会介意。不论你怎样,我不会介意。”
梁娉只觉耳畔一声惊雷,将她人一劈为二,所有急切和期待都烟消云散,变成了漫天的冰渣子,直往她身上砸。冷气向汗毛孔里钻,不由得人不哆嗦。
她一双脚不知踩在什么地方,不停往下陷,往下沉。
她怔怔的望着他,怔怔的被他拥住。想推开他解释,却舌尖发苦,嗓音尽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娉,你好些了?”
她伏在他肩膀上不动,他以为她睡过去了,和声问了一句。
梁娉眼睛里空空凉凉的,抬手一摸,两滴泪早就凉透了。
她起身,推开周重霄,朝着床上晕乎乎的走去:“我不好。”
边说边躺下来:“我生病了。”
周重霄望着她,担心至极。
“你走罢,我要睡了。”
周重霄果然起身:“晚些时候我要去一趟方高官府上,你身体不适,留在这里。”
梁娉背对着他,鼻腔里低低的应了一声。
“一会老妈子拿药过来,记得吃药。”
梁娉还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像是睡着了。
周重霄便关了门出来。
梁娉将被子往头上一盖,两只手抱着已显怀的腹部,咬紧了牙齿闷哭出来。
周重霄来到隔壁院子,山羊胡西医正在看医书,瞧见周重霄过来,忙起身迎过去。
周重霄在那桌旁坐下,问:“木利民和你一个医院,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湘楚?”
山羊胡西医捏着胡须想了一阵,道:“也就一两个月前。东北军撤走的时候误伤了他,他是被方心雅方小姐救回来的。一问,竟还是个留学回来的医生,便在医院里留下来了。”
说毕,山羊胡西医蹙着眉头。
“怎么,他的医术不好?”
山羊胡一沉吟,皱眉道:“照理说西医,外科手术总要会的。他却总避着。可用药却又比我还熟。不过人有所长,夫人这个病以药物治疗为主,相比之下,他倒比我更合适。”
“一两个月前。”周重霄眉间微蹙,“他回来得倒巧。”
山羊胡医生笑道:“可不是!再晚两天,也不至于叫东北军误伤了。”
“不过,他运气也算好,叫方小姐带回来。他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只说自己叫木利民,世道这样乱,换做寻常,是要被高官丢到牢里去审讯一番的。”
周重霄交代山羊胡,往后梁娉还是经他来治疗。山羊胡因之前方高官带了木利民上府,深觉自己在周重霄面前露脸的机会被夺了去,听了周重霄这一句,忙感激的朝着周重霄拜了一拜。
天色已黑,身旁侍从已备车等着他下令往方高官府上去。
马营长和佟有铭也一齐过来。
周重霄见到马营长,抬手招了马营长过来,问:“你截获过一封傅建荣和日本指挥官菅田尤二的电报,有这回事?”
马营长颌首:“有。”
“还记得上面的内容?”
马营长蹙眉想了想:“傅建荣和菅田求满洲国援军进湘楚。不过电报被我们截断,援军也就没了下文。”
“满洲国。”周重霄念了一遍。
东北军,满洲国,湘西山里的土匪,宋则鸣,梁娉......他眸光似黑暗里燃烧着的一丛麦秆,火星子哔哔啵啵的闪烁。忽的一阵大风过境,那火苗直蹿九重云霄.....
佟有铭等得不耐烦,上前来喊他:“老子腿都站麻了!周重霄你走不走!”
周重霄朝着他一望,大步流星过去。佟有铭便也要回头上车去,周重霄忽压住他肩膀,嘴角挂了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佟司令,请你兼个高官的位置坐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