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衬得岁月静好。关在这一方天地里,永远不知道外界有多可怕。
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梁娉怔怔的朝着来人看去。
不等他走近,她先起身往他身上扑去。
她像是毫无安全感的流浪小猫,只有见着他,才可显出一点活泛的气息。
周重霄单手在她肩上轻轻的拍了一下,问:“药吃了?”
梁娉茫然的望着他,好一会,点头,又摇头。
跟在周重霄身后的老妈子过来道:“夫人不肯喝药,瞒着人全吐在那花盆里了。”
周重霄往老妈子指的花盆一看,果然看到半边花叶遮掩底下的褐色药渍。
“不听话。”他将她碎发往耳后掠去,“不喝药,病怎么会好?”
她神思滞滞,望着他的眼睛也空洞洞的。
“听话。”
周重霄回头和老妈子道:“再去拿一碗药来。”
梁娉见着那药碗却很害怕,一个劲往后躲。
周重霄诱哄道:“喝了药带你出去走走,乖。”
梁娉迟迟望着他,像有一时的犹豫。
她还是摇摇头,很警惕的模样。
周重霄坐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声音放得更低:“知道我是谁?”
她抬眼朝他一看,点头。
“说出来。”
“周重霄。”
“很好。”
他捏了她一只手在掌心轻轻捻着:“相不相信我?”
她垂着头不说话。
周重霄便捏了她下巴,叫她望着他:“看到了?你没在做梦。所以,相不相信我,颦颦?”
她听着后两个字,定定的眼眸被一层水雾覆盖,嘴唇轻轻阖动着。周重霄微微低过去,才听到她喃喃说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秘密,我不能就这么死了。你还没说你的秘密,你答应要告诉我的......”
她反反复复在口中念叨着这两句,周重霄端着药碗的手一定,望着她的眼里掀起惊涛骇浪。
心往下一沉。他扶着她的肩膀,令自己与她双目平视,冷起脸庞:“你想知道,那就赶紧好起来!”
“把药喝了!”
他说着,眼神变得冷凝。
掐住梁娉的下颚,便要将药往她的嘴里灌。
她前一刻还糊里糊涂,忽将他的胳膊一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周重霄便朝着那门口跑。
一边跑,一边喊:“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周重霄立即起身要将她抓回来,她撞开门已逃了出去。
木利民正从那头过来,梁娉迎头便撞了上去。木利民忙将她一扶,揽在怀里。
梁娉的目光与他的目光一接触,混乱空洞的眸中闪过几道惊恐害怕的眸光,她浑身僵硬下来,被木利民抓着,一动不能动。
周重霄上前,握了梁娉的胳膊往身前拽。
“周督军。”
木利民朝着周重霄微微一躬身,脸上带着笑意:“我想替夫人做个检查。”
周重霄脸上淡漠,视线在他脸上轻轻掠过:“姓木的,你最好不要自以为是,我手底下的兵,可分不清好人坏人。”
说毕,将梁娉拦腰一抱,托着便往回走。
她不肯喝药,也不肯打针。
一切和医生医药有关的东西都叫她感到恐慌害怕。
周重霄在书房里来回走着,听老妈子说梁娉又偷偷把要吐了。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督军?督军?”
随行的军官连唤了他两声,周重霄抬手拧了拧眉心:“说下去。”
“方高官今天晚上设宴,欲请督军光临。”
他兴致缺缺:“回他,不去!”
“这个礼拜已是第三回邀约,要是督军还不去......”
周重霄朝着那军官望了一眼,军官忙低下头。
“他的意思你看不明白?”
“不是为了庆贺咱们打了胜仗?”
周重霄起身道:“他是进却怕,退又恐。既盼着我们撤军,把湘楚还给他,却担心傅建荣卷土重来。”
“佟有铭在哪里?”
“佟司令和马营长在一块。”
周重霄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眉一沉,道:“让佟有铭过来见我,立刻!”
军官一昂首,敬了个礼,转身出去。
老妈子在外道:“督军,督军快去瞧瞧罢,夫人又闹起来了!”
周重霄眼色一暗,不等老妈子把话说完,立往梁娉的房间去。
从转弯上过来,他和那老妈子吩咐道:“去把医生请过来!”
老妈子忙说:“木医生已经过去了!”
周重霄忽停下来,那老妈子急匆匆跟在身后,险些撞到周重霄身上去。
“谁许你让木利民接近夫人!”
老妈子见他脸庞铁沉,一双眼睛要吃人般,吓得打嗝,直把脖子往肩膀里缩。
“拿了你这个月的工钱,马上走!”
他掉转身去,越加着急的往房里去。
近到门前,却并未听到房里有什么吵闹的声音。周重霄将脚步放慢下来,半开的窗子恰好露出半张脸,正是梁娉坐在窗边,乖乖的张嘴喝药。
周重霄眸光一转,视线便落在梁娉对面那个微微带笑,眉浓眼深的人面上。
木利民察觉周重霄的注视,忙把药碗放下来,朝着周重霄一颌首,喊了声“督军”。
周重霄便推开门进去,刚欲开口说话。那坐在窗边椅子上的梁娉听着声音,朝他一望,急不可耐的跑到他跟前。两只手急急握住周重霄一边胳膊。
木利民笑道:“督军夫妇感情真好。”
周重霄扫了他一眼:“谁让你进来的?”
木利民指着那碗:“我是给夫人送药来的......”
“出去!”
木利民不动。
周重霄霍然从腰侧拔出枪来。
木利民把两只手朝脑袋上一放,笑嘻嘻道:“督军可别生气啊!”
一边往外走,一边朝着梁娉低低道:“乖乖听话。”
梁娉猛打了个哆嗦,把身体更往周重霄身上靠。
周重霄将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半侧脸,眼梢瞥见木利民的身影。
安抚了梁娉睡下,周重霄走到外面来,果然看到木利民还在游廊下闲闲的走着。见到周重霄,他一点不意外,还朝着周重霄微一颌首。
周重霄三两步跨到他面前,拔枪对准了木利民的脑门,眼中讥诮:“宋则鸣,你当我真不知道是你?”
“不敢。”
木利民脸上的笑容依旧:“周督军英明神武,洞悉百态,我怎么敢在督军面前耍花招?”
“我根本就没想要瞒着督军。”
他说着,眼梢一抬,正面迎向周重霄的视线。
“北平一别,将有半年,周督军不问一问我这张脸发生了什么,竟会有这样大的变化?”
周重霄一嗤:“你会在乎脸面?”
“你!”
宋则鸣眼里的阴鸷一闪而过。他长吸了口气,忍下怒火,嬉笑着道:“不错,我是靠着女人往上爬,我是不要脸,可周督军,你不也一样保不住自己的女人,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周重霄顶着他脑袋的枪眼更抵下去三刻。宋则鸣额头上便似下一秒就要被打出一个洞来。
他眯了下眼睛。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来:“督军,你可别生气啊!我这一趟来,是来跟你求合作的,你这一生气,我可就慌张了。”
“慌张?”
周重霄扣动扳机,对着他肩膀上就是一枪。
宋则鸣所料不及,立痛得白了半张脸。
把枪收起来,周重霄冷漠凝着因疼痛半萎下去的宋则鸣:“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宋则鸣,你投靠了方高官又怎样,我照样杀了你。”
宋则鸣半低的眼珠在眼眶里打转。他暗暗磨牙,摆出被训服的姿态:“督军恕罪。是我口不择言。”
“可我这一回来是真为了帮娉娉。日本惯制毒用毒,近来更从芙蓉膏里提取了点成分出来做成药剂,那是比芙蓉膏还要能控制人心的东西,唤作阿芙蓉。不过这东西却还在试验阶段。我看娉娉,被打的就是这种叫阿芙蓉的东西。”
“阿芙蓉?”
周重霄目光在他脸上牢牢盯着。
“是。”
他把枪收了起来:“你跟我过来。”
进了房门,周重霄背对着宋则鸣,似在沉思。
宋则鸣望着他的背影,目露凶光。
周重霄忽掉转身来,宋则鸣眸中狠色忙的一收。却似那刀刃出鞘,寒光逼人,躲是躲不及时的。
周重霄眼底自藏着一份冷笑。他绕到桌后,拿了一张纸来写下几行字,往宋则鸣面前一丢:“她几时能好,我几时给你另外半份过境文书,让你能回南京去。可你要是想诓我......”
周重霄薄唇微不可察的往上一勾,眸色浮出冷意。
宋则鸣蹲下来,把半张带了自己真名的文书捡到手心里:“周督军果然深知宋某本意,实叫宋某佩服。我一定竭尽所能,替夫人诊治。”
把宋则鸣打发出去,军官来报,说佟有铭已到府上。周重霄又忙着去见佟有铭。
周重霄帮着蒋锡正,把他从北平城里撵了出去,佟有铭不可能不记仇。这一回若不是自己不是那傅建荣的对手,他也不会屈尊和周重霄携手合作。
念着年纪,他还要长周重霄两轮,当周重霄的爹也足够了。
因此周重霄过来,他照样翘着腿,一把瓜子嗑得很起劲。
周重霄也不在意他目中无人的模样,抬手一拂,把桌上瓜子壳拂到了地上,平静道:“佟司令近来很空闲,往后就有得忙了,好好享受这半日浮生罢。”
他这个小子,年纪轻轻,心机深得就和东海无底洞似的。佟有铭是个直来直往的粗人,一把瓜子拍到桌上,吹起胡子便粗着嗓门嚷道:“怎么着!你是又想跟老子干仗?”
袖子一卷,一只脚踏到周重霄身旁石登上,佟有铭个子小,气势却不小:“妈的!来啊!老子怕了你个兔崽子,老子就不是娘老子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