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频出，梁娉垂在锦盒之中的目光艰难收回，往周重霄身旁靠了一些，将那惊慌害怕、愤怒恼恨悄悄收至掌心。
田村建仁和梁左成脸上含笑，等着周重霄的反应，两道视线皆投射在他的身上。期待、谄媚、得意，紧张。
沉寂良久，周重霄落在那副中国地图上的视线才收了回来，偌大的室内无半点儿声响。
静，静得人心里发毛。
梁娉指尖越来越凉，她微微碰了一下他的手背，还未撤离，被他立即收握入掌心。
梁娉不由的仰头朝着他一望，忽后背一阵冷风过，将她汗湿的小衣越带得冰凉刺骨。
她心口有些发闷，闷得像是下一瞬要窒息般。按耐不住的轻轻动了下脚尖，她贝齿紧紧咬住下嘴唇......
他的目光忽得一落，清明视线笼在她的身上。
透彻如直达她内心最深处，梁娉顿觉耳畔有细碎裂瓷的声音，望着他的目光波光蠢动，几乎快要克制不住。她将眼皮往下一垂，避开了他的注视。
周重霄转首，脸上带笑眸光却冰冷至极：“二位好意，我心领。只这一隅与斗室又有何区别？得两位夸赞，我既是个有才的，自然不肯屈居人下。”
梁左成和田村建仁俱是一惊，听他的口气，他像是有鲸吞蚕食的狂意。狂妄嚣张，野心之大，超出了梁左成和田村建仁一早的猜测。
“来人，送客！”
房门顿开，陈副官与两位侍从应声而来，大步走到梁左成和田村建仁之后，抬手一摆，道了一声“请”。
梁左成和田村建仁脸上的神色均有些不好看。
田村建仁的谦和一扫而光，昂首冷凝了周重霄一瞬，转身便走。
梁娉视线掠到搁在桌上的锦盒，松开周重霄的手，拿了走过去道：“田村建仁先生，你忘了了东西。”
田村建仁一怔，梁娉已将锦盒送到他手上。
他目光如炬道：“夫人已想好了？”
梁娉脸色虽苍白，眸光却坚定：“不该是我的，留他做什么？田村先生既喜欢，收着罢。我们梁家不缺这些碎玉玩物。”
田村建仁脸上浮出莫名阴暗，一双如鼠鼬的眼珠子在梁娉脸庞上打转：“这可就真的太可惜了。”
他将“可惜”两个字咬得清晰沉沉，落在梁娉耳中，像是有人拎了一把尖刀，往她心尖尖上狠狠剜下去一般。痛得她几乎要站立不住。
田村建仁拿了锦盒，一甩手出去了。梁左成在其后，他一只脚踏出门栏去，一只脚仍留在室内，不禁回头：“冒昧问一句，周督军所念为何？”
周重霄扬唇微笑，眸光如曜，风华似霁：“所念太平，举国安乐。”
梁左成一改轻蔑不屑之色，脸上掠过一丝仓惶。两手交握往脸上一抬，匆匆道了声“告辞”，急随那田村建仁而去。
陈副官将那两人送出去，反手将门关上。
梁娉凝着周重霄负手而立的身影，心里一阵冷一阵紧。柔软双唇俱无血色，眼中凄哀。她往前一步几要脱口说出那句“求你”，他忽的掉转过身来。
梁娉仰视的目光恰好落到他眼中，似一枚顽石落到了清可见底的幽冥潭水中。她的心思，一无遮掩，竟比刚才那枚玉佩还叫她恐惧至极。
她往后又退了一步，低首便要走。
周重霄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梁娉登觉脚下松软，经他揽扶，紧抓住周重霄的胳膊勉强站立起来。
她扭身望他，气息在胸前流转，浑身颤抖得厉害。
他轻笑出声，指尖在她柔软下颚勾抬着：“吓着了？”
“让你乱闯。”
梁娉殷殷张了张嘴，一声“周重霄”刚喊出声，门外陈副官道：“督军，浙江来的客人到了。”
梁娉一怔，如水瞳眸定在他身上。
周重霄竟忽的轻笑，捏了捏拢在他掌心的柔软小手道：“不去看看？”
见她站着不动，他眉色温和许多，带着她往外走，听到前面小客厅里有人在说：“她要看到，不知要怎样高兴。”
这嗓音......梁娉惊愕的仰头去看周重霄。他唇畔一抹笑意，轻轻在她肩膀上一推。
梁娉便不由自主的跨进了门去。第一便看到那拄着拐杖站在厅前花架旁的熟悉身影。
她欢喜得眼睛里也涌出泪来，忙过去，喊了一声“四哥”，把梁绍的胳膊往怀里一抱。
梁绍正和陈妈说着话，被人突然一抱，怔了怔。脸上添笑，握了梁娉的手转过身来道：“果然见着我这样欢喜。”
梁娉不肯在人前落泪，隐忍着一双眼睛通红，巴巴的望着梁绍。
“你怎么来了？”
梁绍把嘴一呶，笑望着周重霄道：“姑爷说七妹近来精神不济，请我来宽宽你的心。他既这样体贴，我没有不照办的道理。”
梁娉有些发愣，转过身去看周重霄，他倚在紫檀木挂钟旁，手上端了一杯陈妈刚递给他的热茶，恰好也朝她望过来。眸中隐隐含着笑意。梁娉脸上一热，忙转过脸来，握着梁绍的手摇撼了两下，低头看他的腿脚：“好走了么？”
梁绍微笑：“多亏了姑爷请来的德国医生。勉强走路是不成问题的了。”
梁娉一时沉默下来。
半晌才望了周重霄道：“费心了。”
周重霄把热茶递到她手上：“叫人知道了，这心便不算是白费的。”
梁娉手指尖道手掌心皆被那茶水捂得热热的，眉梢上扬，双眸认真的望着他，以唇微微启示“谢谢”。
周重霄却忽然低下身来，搔得她耳畔发丝浮动，说了一句什么。梁娉登时脸红得不像样子。
梁绍看在眼里，自替妹子高兴。
周重霄陪着他们坐了一会儿，陈副官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颌首，对梁娉道：“我稍晚回来，陪你兄长坐坐。”
又对梁绍道：“再会。”
梁绍也对他颌首。
梁娉见着他出去了，急忙也把一旁服侍的下人遣走，急向梁绍道：“四哥，我见着六哥了！他，他现在很不好。”
梁绍竟无惊讶欢喜表情，很平淡的点了点头。
梁娉奇怪，更失落，握着他的手摇了摇，低喊一声“四哥”。
“就在刚才，日本商团的田村建仁带了他的玉佩来送我。四哥，他总是你我的至亲。”
梁绍一惊：“你也知道，他既已落入日本人手中，想救出来，不是那样容易的了。除非......”
梁娉未等他说完，摇了摇头：“不能去求周重霄。”
她晦暗的目光忽朝着他一望，苍白的脸上浮出些笑痕，她道：“四哥，我才知道阿爹和姆妈为何偏偏把我托付给他。”
“阿爹最愿见四海归一举国同心。我也是。”
梁绍怔了怔，竟想不到自己最年幼的妹子有这样心胸志向。他凝神望了她片刻，颌首：“六弟虽无情，我仍将勉力相救。”
梁绍仍住别院。谈美华听到了他来沪上的消息，也不知去了哪里，至夜未归。
梁绍也不在意，只要了小兰服侍，叫梁娉早些回去歇息。
梁娉确有些身乏头晕，用了一碗粥便靠在床上歪着，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恍惚里有人在她跟前晃动，梁娉当是陈妈不放心，又进来查看，便摆了摆手，咕噜一声：“陈妈，你总这样操心，去睡罢。”
下身却忽觉一轻，像是腾空起来。梁娉“哎哟”一声，立即睁开眼睛，醒了。
她两只手牢牢架在来人的脖子上，一张脸吓得煞白。
周重霄漆黑的眸子落在她吓白了的脸上，微微带笑，俯身将她往床里侧放去：“近来总是这样胆小，什么缘故？”
梁娉心有余悸的放开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了一把：“快去洗澡罢，一身的霜气。”
周重霄便笑：“等得久了？”
梁娉想起他在耳畔说的那句孟浪话，忙往里一侧，背对着他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周重霄阖身往床上一躺，她左手边立即陷下去一大片。
梁娉忙往他这端望过来，他恰好张着手臂，等那兔子自投罗网。她着了他的陷阱，滚进他胸怀里去，立即要往后躲。周重霄一手扶着她的后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望向他：“还气着呢？”
梁娉脸上微微一红，别开眼：“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他把食指和中指举起来，在她面前一晃，眉梢微挑，意思是，她这句话今朝可是说了两回。
梁娉忍不住笑起来，把他两根手指一握，摇了摇：“这样脏，真不去洗澡？”
他越加往她身上挤过去：“我这个人最不喜别人越过我去。你既说我脏，我便要让你也沾染些我身上的霜气。”
说着，手往她如水绸料的睡衣里探去。
梁娉忙握住他的手，脸上红了又红，耳朵也是红了。
她咬着嘴唇，半晌道：“周重霄，你和高小姐.......”
她说了一半，唯恐两人又为此闹起来，便不肯再说下去。
周重霄便就近前来，咬住了她一双红唇，把她撂在舌尖上的话品尝了去。
“她是高小姐，只会是高小姐。”
梁娉眸光闪烁，不自禁抬高手臂抱着他的脖子，心软如春来冰消，溪水潺流。她靠在他身前，低声道：“我总输给你。你......”
“梁娉，我从不是正人君子，亦不是浪荡公子。你只记着这一句。”
他语毕，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手去摸她睡衣带子。
梁娉心下一惊，猜到他要做什么，忙往边上一躲。
见他眸中诧异，她犹豫着，脸庞带了一丝羞怯，慢慢吞吞的说道：“碧芬已有五个月身孕了罢？这个家里大人太严肃，还要多个小孩子闹一闹才好。”
周重霄眉梢扬起，眸子里也添了喜色，低下头来点着她鼻尖道：“你不要跟我打哑谜，求我的话，直白说来更好。”
他这是听到歪处去了。梁娉一时更脸红脑胀，舌尖也发僵了般。
格外难为情的斜了他一眼，她轻轻抿着唇畔。她要做娘，他将当爹了，这话，叫她怎么说出口呢？简直羞死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