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蘅自四岁进宫那日起,每每去太后宫里请安,皆是极早的。今日她到时,却比平日迟了许多。
这原也不是大事,若蘅却暗自有些懊恼,若是自己偷懒起迟了,也就罢了,偏是因路过摘月宫旁,瞧见摘月宫旁的丛丛扶桑开得极盛,一时贪看,这才错过了时辰,可要是被旁人知晓这个中内情,真真是得被笑掉大牙了。
若蘅隔着远远的,就听见太后宫内里面传来银铃儿般的笑声,低头,乳白的绒花绣鞋竟沾了些许晨泥,心头微动,拢了拢衫裙,遮住了这不着调的光景。她步入殿内,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着似有似无的白檀香味,不远处香炉里还浮着浅浅的几缕薄烟,心道:今日太后应是早起诵经礼佛了。
而殿内独属一份的笑声不是旁人,正是五公主扶姒。
上个月宫宴那会儿,她未曾在宫中,是随她二哥哥,就是咱们大梁二殿下,出宫巡游江南了。二殿下出宫是每季按例的巡访,本也没什么要紧事务傍身,那边小公主又巴巴求着,想要一道跟去。这二殿下也乐得有人陪,禀报了圣上,圣上虽笑斥了句“胡闹”,倒也未曾干预。这圣上还真成了百姓口中的严慈并济的好父亲了,一想到这儿,若蘅眉心微动。
她绕过一人高绘了《春意蚕桑图》的乌木屏风,瞧见太后正拍着身边人儿的小手笑道:“你这丫头,鬼灵精儿……”这位太后保养得极好,体态丰腴却不见丝毫臃肿。若蘅曾听宫婢私下里嚼舌根子时念起,这位太后为葆青春,常年以人乳入浴,奢靡异常,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五公主圆溜溜又可爱的眸子看着刚进来的若蘅,眼底是最清澈不过的笑意:“小七!今儿竟是我赢了,我来得比你早。”
若蘅含笑颔首,恭恭敬敬地朝太后请了个安。太后颔首,并未开口询问她今日为何姗姗来迟,朝她招了招手。
五公主走过去,将她拉上前:“你可知,昨儿个午后我便回来了,今儿早早赶过来,正跟皇祖母说这几日碰着的趣事呢,小七,你可知我们还去了……”刚想接着方才说到的,太后身边的嬷嬷却来传了。
“太后,温小姐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那温小姐系谁?正是咱们这位温太后娘家弟弟的嫡亲孙女儿,温吟小姐。说起来,前些日子不知因何事,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温祁公子便是这位温小姐的亲哥哥。她就着这层身份,也是与若蘅一样自小进宫在太后身边侍奉的,只是一月前突然对外称旧疾复发,竟将养了这么久才好。
“嗯,让她进来。”太后身子往后靠了靠,若蘅伸手帮太后扶正背后的垫子,太后拍了拍她手:“有心了。”
不多时一位身量纤纤,步态翩然的女子来到眼前,一张白净的鹅蛋小脸,两弯舒展的柳叶眉,五官灵秀,自亦是个不落凡尘的少女模样。且看她朝太后请安时的神情姿态,皆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只是脸色仍略带些病态的白,人消瘦了不少,却恰有了些弱柳扶风的妙处。
这原本静得出奇的殿内,谁轻“哼”了一声。
温吟抬眼,温柔一笑:“是五公主回来了。”说罢,朝五公主微微福了福身。
五公主哪里肯理会她,转头撒娇似的拉起皇祖母的手轻摇,嘴里念叨:“皇祖母,皇祖母,继续听小晚讲嘛……”
太后哪里经得住她这般可怜巴巴的撒娇,自是容她继续说。若蘅和温吟两人则由嬷嬷们搬了椅子来,自太后身旁落座,听五公主讲起这段日子随她二哥哥巡游江南的趣事。
这五公主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多时辰,连吃到江南的糖茶饼都拿出来说了,乐得几人都掩面而笑。
“我同二哥哥还去了崇州呢,那儿有块碑,听二哥哥说那碑上狂草还是皇叔题的,当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皇叔?若蘅有些怔忪,当今圣上并无兄弟,复又想起,那日浩荡大殿内朱帏烛影里的紫衣身影。五公主口中的皇叔大概就是他了罢,昔日的他竟写得一手极好的狂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