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述担心温家人快到了,催促两人莫要再这般礼尚往来了。接着拎起若茀的后领子,不顾她踢捶猛打,目不斜视地将她往苏府带,萧靳涣在后头笑得前仰后合。
“好你个秦述。”夜半,若茀坐起身,越想越觉得丢了面子,咬牙“啐”了一口。
那边儿秦府,正做着香喷喷美人梦的秦二爷忽得打了个喷嚏,醒来懊恼地摸摸鼻子。
秦述被一喷嚏惊醒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将手臂枕在头下,望着上头金丝暗云的帷帐,脑海里突地浮现出今日那身手极好的人的模样,才忆起七八年前,是见过这位萧家小少爷的。
那会儿他见到的萧靳涣还是个爱屁颠屁颠跟在父亲身后的傻小子,还不是旁人口中那个成日里爱同一帮子人斗蛐蛐儿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如今竟长这么高了。他记忆里的萧将军,在外是不容下属犯一点错误的严将,在内是看似顽固不化的父亲,终日板着一张脸,依着萧靳涣那脾气做派,定是没少挨他那老古板父亲的鞭子。
此时此刻,诸多旧日隐隐埋下的记忆种子,自秦述的心底生根发芽,他额头添了细汗,一阵阵作痛,不知是不是因这盛夏夜里燥闷异常。
他自架上随意取了件冰蚕丝披风,闲闲一搭。外头静谧异常,他倚在屋外一根红木柱子旁,今夜月色不大好,大抹大抹的乌云时不时遮天闭月。
众人都道秦家是崇文的世家,秦家当家人,也就是他父亲,便是个朝里头的文官。却无人知晓,如今的萧将军,萧靳涣的父亲,却是秦述的习武恩师。虽然这还是他偷偷潜入萧家,跪在萧将军面前,磕了不知道几个头求来的。
头一声声磕在青石地上的“嗒嗒”声,每每午夜梦回,秦述都异常清晰。所幸萧将军终是不忍,便答应了他,虽只教了秦述半年,那半年却让他此后的习武生涯受益无穷,但,这又是后话。
最后那日,萧将军以树枝将他手里的剑挑落,他挫败地跪在他跟前。
萧将军雄浑苍劲地声音告诉他:“若习武只是为了那一腔恨意,教你再多,反而是害你,你走罢。”
萧将军懂他,又或许从一开始便知晓了他的目的,他自始至终从未崇尚过武道。秦述将手指抓入泥土,猛然收紧,他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八年前的旧事,历历在目,秦述不能忘也不敢忘。当朝权者朱笔一批一个“诛”字,溅起了多少无辜人的血,那人算过吗?或许算过,但他觉得与自己的霸权相较,这些不过轻如鸿毛。
他捂着头,嘴里苦苦溢出一人名:“云容……云容……”
云容是谁?
爱着一身软烟罗青衣,身上似总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木兰香气,明眸皓齿,唇浸丹朱。
有一回秦述在远处挥手唤她,她回头,刚想笑他没个正经,似又觉这样不妥,便抬袖轻掩唇角,里面藏着抑制不住的笑意。直到他近至她身前,温柔轻细的声音道:“子津,你来了。”里面化入多少含蓄深情,现在思来痛彻心扉。
“子津,你来了。”
下一刻那人又浑身沾满鲜血,立于熊熊燃起的大火之中,红得似秦述幼时与人捉迷藏偶然发现的母亲压在箱底的嫁衣,他向来知晓她美,一身红衣更似业火红莲,他从未料到,她第一次身着红衣竟是由她亲人的血染就的,这本该是秦述迎娶她那日身着的颜色啊。接着,一切都被无情烈焰吞噬殆尽。
“啊……云容不要……云容……对不起,云容……”秦述反复低吟,如困兽般呜咽,他恨自己无能,连她都保护不了。
这世上再没有一位叫顾云容的姑娘了。
再没有一人瞧见他被宗学夫子打了手板,都会梨花带雨半晌,还会鼓起腮帮子替他吹吹,分明睫上沾了晶莹剔透的泪珠儿,一副雨打花娇的模样,还温声细语问他:“子津,疼吗?”
再没有一人听闻他要与别家姑娘订亲,还巴巴地憋着眼泪将他予她的信物还给他,忍着哭腔道:“你既另有了有缘人,我……你……你定要好好待她。”
那个姑娘死在了豆蔻年华。
顾家遭劫满门被灭,这桩案子不知牵涉了多少人,多少事,最终知情者皆被那最高位者斩尽杀绝,秦述暗访多年查无所获,他心知这是那人惯用的手段。
此时已接近破晓,微微露出些晨曦的影子,身上也觉发凉,他抬头,对着空寥寥的天问道:“云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