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圣旨是在几日后的一个清晨下的,浩浩荡荡一干内侍奉了旨意,去三皇子府宣旨,打头的那位内侍便是咱们圣上跟前儿的大红人赵宝干。
一行人到了那三皇子府前,竟是一副府门紧闭的样子,等了许久仍不见得开门。
赵宝干身边儿的小内监是惯会察言观色的,见自个儿干爹脸色不大对,赶紧掏出手绢给干爹擦汗,口中说道:“干爹,许是三殿下还未知晓此事,不如,准儿子上前唤个门儿?”
赵宝干睨了他一眼,尖尖的眯缝眼里透着几丝嘲讽,公鸭嗓就这么刺剌剌地响起:“未知晓?我们这一干人,这么大动静都唤不出,你去唤门?你的脸子倒比我们都大了?”
那小内监顿觉失了言,忙不迭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啪”的一声格外清脆亮堂。
这嘴巴子倒抽得妙,一声儿过后府门竟缓缓开了,一个似府里头管事的,不紧不慢地从门里头迈出来,扫了那一干人一眼,这才作了个揖,嘴里倒从容不迫。
“还道是谁,原是李大贵人来了,是府里怠慢了,有失远迎,请进请进。”
李宝干心里头气的冒烟,但眼下有要紧事要办,圣上还等着自己回去复命,且这门儿里头的主子也不是个善茬。
自己是什么人?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咳了一声,面上未露丝毫声色。
将圣旨端在手里,随管家进了前厅。
佝着身子的赵宝干悄悄抬头,终是瞧见了那位冷面阎王爷,就坐在那上面,三根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捻着杯子,转呀转。
转得赵宝干直发慌,他讪讪地朝他行了个礼,谁知那人看都不看他,惹得赵宝干心里“啐”了一句。
赵宝干这儿刚“啐”完,那阎王忽得跨步到他跟前,他被这主儿通身的冷冽气息吓得硬生生退了一步,下意识得赶紧朝那主躬了躬身。
反应过来,才觉自己那孬样丢脸得紧,老脸免不得红上一红,公鸭嗓响起:“三皇子扶羡接旨。”
对面那人腰身微微一动,赵宝干暗暗吞了口口水。
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皇子扶羡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西夷国八公主安蓁柔嘉淑顺,品貌出众,朕与太后甚悦,特将安蓁公主许予汝为王妃。一切事宜,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事操办,择日完婚。钦此!”
赵宝干这边念完嗓子干得发毛,却不见对面那人接旨,登时微微有些疑惑地抬头。
正与那冷面阎王的寒潭眸子对上,他眼底嘴角竟是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
这阎王不笑倒还好,一笑,连赵宝干都生生打了个寒噤,头上浮起密密的细汗,他抬手抹又不是,只好让汗水顺着脸颊流进眼里,刺痛万分。
又干站了许久,手上一轻,圣旨已被人接过,最后进了赵宝干耳朵里的,是一句“臣接旨。”
任赵宝干后来怎么回味,也没能从那话里听出一丝感情。
赵宝干走到大门口心里又是气结,又是纳闷,怎么着这也是普天同庆,两国联姻的大喜事,圣上早已命下头人贴了皇榜昭告天下的,怎的?这爷还不乐意?
心里不乐意也就罢了,还甩脸子,得,这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不乐意呢,生怕圣上不知道他不乐意呢。
乘上轿子,赵宝干越想越觉着纳闷儿,这别的几位爷是每日都争破了头,想往圣上那儿讨点儿好,如今这冷面阎王白白得了这么大个好处,还这副做派?
赵宝干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轿子外头的小内侍听了自个儿干爹叹气,忙钻了个头进来,脸上还是一副谄媚的笑:“干爹,遇着烦心事儿了?怎的叹起气来了?”
赵宝干被这浑小子吓了一跳,正愁没地儿撒火,他眉毛倒竖,死死拧了一把那浑小子的耳朵,嘴里骂咧:“臭小子,胆子大了啊,你爷爷都敢吓?”
可怜的小内监,只觉自己的耳朵都快给拧下来了,呦呦地直唤疼。
赵宝干回到宫里,赶紧去给圣上复命,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将方才,那冷面阎王的一言一行,告知了圣上,原以为圣上免不得要大发雷霆。
谁知圣上背着身,站在金丝楠木桌前许久,一言不发,一时之间整个空荡荡的大殿静得出奇。
外头阳光正穿过明黄黄的窗纱透进来,是略显昏暗的,连带着人都站在昏暗里。
赵宝干真觉着今儿是撞了邪,这一位大爷一位小爷皆是副让人捉摸不透的调子,冷汗也不知是冒了几层,又干了几层。
许久,圣上威严又略显得沧桑的声音传到赵宝干耳朵里,却说的是一些无关紧要之事,赵宝干听不大懂,却也只能听着。
“昨日宴上一曲琵琶,让朕忽得念起一位旧人,那人似也是弹得一手好琵琶。你知道她是谁吗?”
赵宝干摇了摇头,反应过来那主子背对着自己,哪里看得到自己摇头,于是掐起公鸭嗓子回道:“奴才……不知。”
那人又默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宝干闻着香炉里的龙涎香似是快烧尽了,身体微微动了动。
圣上却突然开口了:“那人……是他母亲。”
语罢,摇了摇头。
“你退下罢,朕想一个人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