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过就起风了。
秋风席卷了整座右玉城,一阵阵又干又冷的风裹挟着沙土席卷了整座城市。
春风得意楼后院的正房后有一间密室,密室位置隐蔽,建得极小,终年无人路过,就连扫撒的人都几乎没注意过这里。
此时密室门窗紧闭,隔绝了室外的日光,却无法阻止风自窗棂丝丝灌入,吹得烛火晃动,将室内映在墙上的两条人影化作张牙舞爪的藤。
“这是主子让我带来的信物。”说话的男人大概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坐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说话时喷出的气息卷动室内气流,烛火摇曳,舔在他脸上映出一片阴晴不定,眼睛却亮得灼人。男人脸上有一道可怖的伤疤纵贯右半边脸,从额头划至耳根,右眼干瘪无神,眼珠子黯淡无光,无法转动。他的身量很高,坐着的时候不得不将腿盘到凳子上,否则膝盖就会碰到坐在对面的封玉。
密室小得可怜,封玉与其对坐,脸颊苍白无色,嘴唇微抖。她刚听完这个男人简短的描述,知道了城主府里发生的事情,身心俱震,一时回不过神来——她知道封三宝疯,却没想到王赫也没忍住。
两个都是祸头子!
封玉又气又恨,眼前阵阵发黑。封玉不敢阻止封三宝跟着王赫一起去城主府,除了族中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关于处刑人各种各样夸张的传说,还因为封三宝这个人,少女直接得好像一柄利刃,想做什么怎么想的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放到台面上,从不藏着掖着。她不吝于展示自己的筹码,也相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耿直得封玉不知该如何拒绝她。但王赫不同,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皇后曾经要杀他,还差点就成功了——要不是封玉在关键时刻救下他,带着他藏在恭桶中逃出宫——甚至还为此受了重伤——王赫的坟头早就长满蒿草了。这个男孩敏感多思,又不愿同封玉说真心话,他恨皇后的同时又向往母爱,他对皇后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甚至对于皇帝——他还幻想着皇帝在知道事实真相后,会让他认祖归宗。
——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
封玉恨恨地揪扯着衣袖,如果不是在对王赫的养育过程中产生了真情,仅仅是为了任务的话,她一定不会让王赫在她提供的庇护下肆意妄为。这个少年无法放弃皇子的身份,他没有危机意识,觉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扛,放肆得引起了右玉城城主的注意,引来了那对难缠的帝后。
没错,她,和她身后人的目的,最终是要将他送回宫中。但不是现在,不是这种转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时的自我暴露是愚蠢的。他们让他回宫的计划里,也没有他与帝后的其乐融融合家欢聚。
元庆帝至今无子,公主倒是有三个,这都要感谢他的好皇后——那女人向来心狠手辣,连自己的母族都能眼也不眨地屠戮,又何况其他宫妃怀着的龙子呢?
“冯夫人?”男人唤了她一声, 将摊开的右手往前递了递,几乎伸到封玉鼻子尖底下了,手心中是一个被摩挲得已经包了浆的铜信管,信管只有小指粗细,上面雕着一朵花,花呈五瓣,花心的蕊丝纤毫毕现。
封玉回过神来,仓促地笑了下,她的笑容像病恹恹的蝴蝶一样僵硬,缩在袖中握成拳的左手自袖口探出,接过了铜管。
“您主人可有信笺放在里面?”封玉一边问着,一边将铜管拆开,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主子说之前已经同你们商量好了,我将联系用的信筒送回,三日内将人送来。主子身份敏感,眼下正在你们安排好的屋舍住下。他担心隔墙有耳,不打算在城内露面。”
“是……之前确实是这样说的。见了信物三日内,我将人送去。”封玉将铜信管拿在手中,“但如今事情都赶到一块儿了。您刚才也说了今日的情形,等下城主府马上就会来人,赫儿恐怕是要被他们押回来的,届时我与赫儿都不能离开春风得意楼,也不知明日彻查是怎么个章程,能不能请您回去说说,烦请您的主人屈尊,前来接应一下……”
“这个做不到。”男人不客气地打断她,“当初说好的,主子在你们安排的屋舍中等满三天,其余事情全由你们安排。还请冯夫人想办法周旋一二,将王公子送去城北吧。三日后若不见人来,我们就必须离开了。”
封玉的左手紧紧攥起来,几乎要捏碎手中的铜管,指关节用力得发白,像新长出的象牙。她抿紧唇,沉默片刻,最终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您说的是,我来想办法吧。”
男人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抬手推出一掌,烛火倏灭。封玉下意识闭眼,感到一股冷风自门边吹来,细卷尘嚣,等她再睁开眼时,男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密室的门扇被打开了手掌宽的一道缝隙,阳光自缝隙内涌入。
封玉坐在黑暗中怔忡几息,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将铜信管收进袖中,站起身环视四周,确定没留下什么物品,快步走出密室,绕到侧面,抬手在突出到室外的横梁处摸索片刻,找到暗榫,握住榫头,猛地向后一抽。
小小的,不足四方的密室仿佛被抽了筋,又仿佛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从屋脊开始,搭建房屋的木材一块一块地如沙雕般此起彼伏地散落了。
木材落地的声音很沉闷,砸到地上,隐约带起地下的回声,封玉后退两步,避开溅起的尘土。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密室在片刻间变为一地木料,随后向自己的正房走去。
密室就在正房的后方,几十步的距离。穿过回廊,封玉从后门进入正房,对厅堂里的书桌、内室的架子床和梳妆台如法炮制。
一地无法再拼起来的木料完美掩盖了数个暗格和机关,只留一地狼藉。
将这一切做完,封玉走出正房,看到候在院中的红衫正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夫人,我一直守在这里,谁也没让进院。”红衫说完犹豫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您之前在屋里?刚才房中的声音……”
红衫是封玉面前说得上话的大丫鬟,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珠圆玉润,见人说话都先带着三分笑意,笑起来眼睛眯缝着,露出左边的小虎牙,整个人都透着喜庆。封玉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子,她自从被买进府,凭着麻利的手脚和讨喜的性子,很快就到封玉身边伺候了,不考虑卖身契在别人手里攥着的话,日子也算过得安稳滋润。
封玉一出房间就被日光晃了眼,她将手搭在额头上缓了片刻,只觉得秋风刮得人心燥。她挽住被吹乱的发丝,将它们一缕一缕塞回发髻里,舔了下干起皮的唇。
“没什么。时候不早了,你去叫上几个得力的,跟我到湖边迎迎少爷。”
“哎。”红衫心思伶俐,此刻见封玉神色不对,也不敢多问,一蹲身匆匆走出正院叫人去了。
封玉待她离开后,回身将正房的门牢牢锁了,钥匙揣在腰间,疾步往鸽笼走去。
鸽子归巢没有定点,此刻鸽笼里一只鸽子都没有,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封玉本想确认下鸽子脚上有没有绑着信筒,省的回头被查出点什么来解释不清,但此刻时间来不及了,她转身看到红杉带着四个粗使的下人匆匆赶来,也不再等,带着人往九曲桥去了。
走到桥上的时候,封玉脚下一滑,借着红衫惊呼搀扶的混乱时机,将正房的钥匙落入水中。
封玉跨过九曲桥时已经过了巳时,她等在临水的路边,风刮了快半日,刮得天上的云都没了,晴空碧蓝,秋阳高悬,她却被吹得愈发心烦气躁起来。
已经知道结果却还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耐心应酬着找借口过来唠嗑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实在是让人暴躁。
封玉压着心中的焦急,将看客一一好声好气地送走了,转身同伺候在身侧的红衫低声交代道:“我先回楼里等着吧,站在这太扎眼了……你要是看到少爷回来了,派个小厮来通知我。”
红衫点点头:“夫人您放心。”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视线越过封玉的肩膀向远处望去,气息一哽。
封玉见她神态有变,警觉地回过头,只见长街的尽头,两列装备齐整的队伍向桥边走来,行走间队伍整齐划一、庄严肃穆;每个人手中的长枪握得笔挺,直指湛蓝天空。在队伍的中心,叶无尽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上,右手还牵着旁边一匹棕马的缰绳,那匹棕马的马背上,捆着被反剪了双臂的王赫。
叶无尽仿佛是故意的,马行进的速度极慢,慢到街道两旁的百姓有足够的时间看清被绑着送回来的人是谁,看清曾经威风凛凛风头无二的春风得意楼大少爷如今成了什么落魄样,让大家意识到,这城里的风向,要变了。
随着四周议论声渐起,被绑在马上的王赫目视前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以路人的角度望去,他单薄的侧脸弯折成一段弧线,如单翼,即使神情僵硬,微抬的下颚也如新月般尖锐鲜烈,带着种不自知的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倨傲与凛然。要不是脸色过于苍白,这幅凛然不可亲的样子,简直如画一般美好。
王赫努力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双手在袖中攥紧成拳。他知道叶无尽的目的是什么,今日的羞辱,他记下了。
“夫人……”
封玉听到红衫有些颤抖的声音,反而不慌了,她深吸口气,呼出胸中的隐怒,声音有些尖利:“红衫,回楼去,泡上等茶,等着招待咱们尊贵的叶城主。”
随着红衫匆匆跨桥跑回春风得意楼,封玉快走几步迎上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怒意:“叶城主,这是做什么?我们赫儿做了什么错事,需要您这样游街示众地绑着回来?!”
叶无尽高居马上,垂眸看向封玉。
他看不出这个女人是不是已经事先知道了什么。她出现的时间太合适,流露的感情又太恰当。仿佛教科书一般,从不出错。
这个女人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看不透,她也许懦弱,也许在权势面前从不敢忤逆。
但她总是在他以为可以一指头将其碾死的时候,突然露出一点锋芒,就仿佛囊中锥般刺他一痛,让他轻易不敢动手。
但是今次,好运气该到头了。
“冯夫人。”叶无尽的声音甚至是温和的,“王小郎御前失仪,对娘娘不敬,惹了圣怒。陛下称子不教父之过,言行无状,需要彻查——整座春风得意楼。”
封玉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五脏六腑都冻得缩成一团。彻查整座楼,就是要抄家的意思了。
即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封玉还是觉得舌根发僵。她指甲狠掐着掌心,脸上露出混合了惊慌和急怒的神情:“失仪?他做了什么?我早就与您说过,赫儿顽劣,是您执意要他去御前弹唱,如今出了事,您没帮着美言两句吗?”
叶无尽手里把玩着缰绳,若有所思地看着封玉。她紧缩的双肩、僵硬的颈背,显示出她内心应该是惊慌的,但是还不够,与他认知中的封玉相比,她还是太镇定了,没有哭闹,没有瘫软在地……应该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吧——是谁走漏了风声?
“冯夫人。”叶无尽慢慢开口,仿佛钝刀子凌迟一样慢条斯理,“王小郎触怒凤颜,谁敢替他美言?陛下为了娘娘亲自下旨,让我前来彻查。念在你我旧有交情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适才言语对本官的不敬了……你要是再纠缠不清,就别怨本官不给你面子,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说出来。”
封玉心口一跳,忍气吞声地放低了嗓音:“叶城主何必逼人太甚?”
“是冯夫人你为难本官啊。”叶无尽摇了摇头,“我本就心软,今日送王小郎回来,是打算让他好好休息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封玉的视线第一次看向王赫,两人视线一触即分,她望向叶无尽:“既如此,可否给赫儿松绑了?”
将马鞭在手心敲了敲,叶无尽不易察觉地淡淡一笑,只是将唇角往上微微一动,眼角稍稍皱起而已:“让这帮小子来吧。”说着向后一挥手,他身后左边那一列十名府兵整齐上前一步,锁子甲在衣袖下若隐若现,十双靴子抬起落地的声音轰然作响,震得围观的众人纷纷后退。
封玉心口含怒,眉头轻跳,眼看着他们将王赫从马上扶下来,推搡着送到自己面前。
王赫面色僵冷,踉跄两步站住了,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荡漾着屈辱的光。
“看这一天折腾的。”封玉扶稳王赫,将嘴角向两边牵起,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手上却一点没耽误,麻利地将绳索松了,按着王赫的肩,“回来就好,先去后院休息……这儿有我呢。”说着招呼候在桥的另一边的仆人将王赫接走了。
等王赫等人走远,封玉回身看向坐在马上到叶无尽,脸上露出点笑模样:“叶城主,您和您手底下的兵都辛苦了,特意将赫儿送回,秋日气燥,来楼里喝杯热茶再走吧。”
“冯夫人……真是个妙人。”叶无尽轻跃下马,长袍下摆在空气中扬起落下,他几步踱到封玉身前,微微俯身,削薄的唇带着寒气在她耳边一开一合,“你巧言令色,虚张声势,骗我说王赫是娘娘亲子,如今被娘娘亲口否认定罪,连带我也被圣上怪罪,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说到最后,叶无尽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封玉眼睫轻眨,呼吸急促了些,有浅淡的绯红自颊边染开,她喉咙里滚出一声笑:“叶城主,我什么时候说过王赫是娘娘之子?”她笑眼千千,直直盯着叶无尽,眼中却无丝毫悦色,“您自己想多了,又怨得了谁呢?”
叶无尽屏息看了她片刻。封玉的确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然而初见面时巧妙刻意露出的饰龙纹长命锁,信手拈来的宫廷秘闻,进退如仪的委婉应答,举重若轻的丰厚财力,都让叶无尽在那时以为自己终于在漫长仕途的攀登中,找到了一条通往顶峰的捷径。
欲望蒙蔽了他的双眼,混淆他的理智,他屡屡说服自己,将不断冒出的无数细小疑问一一按回。
“……是本官想多了。”叶无尽不是不能承认自己错误的人,他点点头,抬眼望向远方的天际,天际一片湛蓝,丝丝白云渐渐散去,几只羽鸽自远方飞来,鸽子洁白的羽翼在晴空下划出白色翅影,于空中略略盘旋,向着春风得意楼的后院落去。
“那是冯夫人养的鸽子?”
封玉回眸:“是,家居偷闲,养几只鸟逗趣。”
“寻常人家可不养信鸽。”叶无尽直起身,还未说什么,身后数道箭矢破空而去,封玉眼尖,看出那是雕翎箭,箭矢在空中划出稳定的弧线,准确地扎进羽鸽的身体里。
飞鸽扑楞着翅膀自半空跌落,被疾劲箭矢蹭落的羽毛打着旋地在空气中飘荡。
叶无尽满意地轻呵一声,没有转身看身后,而是又倾身问道:“冯夫人,你说那些鸽子脚上,有没有信筒?”他如愿看到封玉纤白的颈项僵硬了,光洁的皮肤上甚至泛起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
“叶城主说笑了,妇道人家,养几只鸟,也能让您想这么多。”
“不得不多想啊……冯夫人你现在的表现,可大大出乎我的预料。”叶无尽半侧身,“贾高星,刚才是你射的箭?”
“城主赎罪,属下见那几只鸽子形迹可疑,就先斩后奏了。”
封玉抬眼望去,请罪的是站在右侧队列第一位的小个子男人,他高居马上,拱手请罪,见封玉向自己望来,立马挤出一丝微笑, 露出白得发亮的牙齿。 他还很年轻,下巴削尖, 前额狭窄瘦削。
“无妨。”叶无尽轻挥手,“你做得很好。带着人,去把鸽子捡回来。”
“哎!”小个子男人跨出一步,回首招呼道,“弟兄们走着,咱们晚上说不定还能打顿牙祭!”
“叶城主,半日也等不及了吗?”封玉脸色很差,横走两步,拦住要过桥而去的府兵,“看那几只鸽子下坠的方向,是春风得意楼的后院,那是小女子的居所。”
“那就只有跟冯夫人说声得罪了。”叶无尽掸掸袖子,“本官已经顾念旧情,今晚让王小郎好好休息了。虽然圣上口谕是明日彻查,但这些兵崽子要是想提前开开眼,我也不便拦着——还是说,冯夫人的院中,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封玉吞下一口气,低垂头,弯曲的颈项如天鹅般优雅:“叶城主说笑了。小女子孤身一人,只想避嫌罢了……叶城主如此做,只怕明日过后,这城中再无我母子二人的立锥之地。”封玉凄笑下,抬手将垂落的发丝挽回而后,叹口气,“还请城主给我一个面子,与各位兵爷先到楼中休息,我去将后院中众人都叫到一起,免得等下兵爷们进院的时候冲撞了各位。”
叶无尽笑笑:“冯夫人,你没这个面子了。”
“你……”封玉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煞白,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众儿郎,即刻起春风得意楼许进不许出,贾高星带着人去后院将信鸽捡了,查清这片刻间谁经过了信鸽掉落范围。明日卯时整,遍查春风得意楼和后院,一丝一毫可疑都不许放过。”叶无尽说着突然扬声,“听明白了吗?!”
“明白!”叶无尽身后带来的府兵,轰然应诺。
叶无尽满意地转身,长发旋出一个弧度,大跨步走过封玉身侧,率先踏上九曲桥。他胸中憋了满腔怒火,等着明日时辰一到就要宣泄,他的宽袍大袖随着疾走飘扬起来,因此没有注意到,在衣袖起落间,封玉紧紧扣住了九曲桥桥头雕成莲花状的木雕。那木雕的花瓣随着封玉手指渐渐收紧,正由盛放慢慢回卷至含苞,而封玉自从成为春风得意楼老板后,脸上那从未消失过的笑容已经悄然隐没,像秋日最后一片枫丹,徐徐飘落,她望着随叶无尽一起进入春风得意楼范围的二十名府兵,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