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尝试着去阅读法文原版书,维克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是我读的第一本法文原版小说。书中那些细致入微的描写以及个性分明的人物性格,深深地让我着迷。每天我都会到圣母院去看看与情节对应的真实场景。这本书让我无可自拔,于是产生了去拜访作者的想法。雨果的房子是一幢老式建筑,位于皇家广场的一个角落里。屋子里的墙壁上挂满了圣母的图片、木刻和油画。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着睡袍和灯笼裤,脚上的拖鞋看上去很精致。告别时,我请求他在一张纸上给我签名,尽管他被无数旅游者叨扰,还是满足了我的要求。我想他并不知道我是谁,因为他把名字签到纸的最上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别人在他名字上方的空白处留下别的语句,我理解这种行为,可是我心里非常不舒服。后来我第二次来到巴黎的时候,才对诗人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些后面再进行说明。
告别巴黎
一直到巴黎的整个旅途中,我连一封家书都没能收到。我每次去邮局打听都是徒劳而返。我安慰自己,也许是朋友们没有什么值得写信给我的事,要么就是大家都还在羡慕着我能得到一大笔旅行奖学金,无暇顾及。逐渐我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终于在期盼中我收到了一封没有贴邮票的信,我还补了一小笔邮资。信的厚度让我兴高采烈,急切地想知道里面的内容,这可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来自家乡的信啊!可打开之后,只是一份印刷的《哥本哈根邮报》,在邮报上面登着一首讽刺我的诗。
很显然,这首诗是作者在发表之后特意大老远地从哥本哈根寄到了巴黎,连邮票都没贴。这份来自家乡的第一声恶毒的问候,让我惊呆了,一股悲凉从心底涌上来。我无法弄清这究竟是谁的杰作,不过从文笔上就能看出这是一位老手。也许就在那些称呼我为朋亲且握过我手的人中间,这样想让人丧气,可不管是谁,有时候总是会产生一些阴险的想法,其实我也是一样。
七月节闭幕后我才离开巴黎。开幕第一天,我在旺多姆广场上亲眼见证了拿破仑雕像的揭幕仪式。前一天晚上,被遮盖着的雕像上还有很多工人在上面忙碌,周围站着很多看稀奇的人们,我也在里面。突然有一位长相奇特、瘦骨嶙峋的老妇人走过来,神经质地对我大笑,说:“法国人就是这样!今天立好雕像,明天再打倒。”这话让我听着有些不爽快,便离开了。第二天,我和大家一起坐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看着路易斯·菲利普和他的儿子、将军们从我面前经过,士兵们的枪管中都插着一束鲜花,和着铜管乐队演奏出来的节奏,整齐地向前行进。人们激动地高呼“万岁”,但也有人义愤填膺地低声诅咒:“打倒他。”
一场华丽的舞会在广场旁的威尔饭店举行,从王室成员到普通老百姓都欢聚一堂,这一刻身份的贵贱都不复存在,大厅里人头攒动,连路易斯·菲利普和王后走到位置上都费了不少的力气。乐队演奏到《古斯塔夫三世》中古斯塔夫被国王枪杀的那段舞蹈音乐时,王室们刚好走进来,这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巧合,感觉有些不太舒畅。爱米莉王后显然也和我的感觉一样,她脸色难看地紧紧依偎着路易斯·菲利普。国王的心态就要好上许多,他一直挂着亲切愉悦的微笑,和很多人握手。场中奥里恩斯公爵正和一位穿着土气、平凡朴素的贫民少女跳舞,这画面让人感到很是欣慰。庆典活动热闹地持续了几天。阵亡者的墓边在夜晚燃起了无数支葬礼火把,每一个陵墓前都挂满了永不会凋谢的花环。
一场划船比赛在塞纳河上举行,欢乐祥和的香榭丽舍大街让我想起了家乡的鹿苑。巴黎的剧院全部开放,演出时敞开着大门,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出,中午都不休息。《巴黎人》和《孩子们》中的一段演唱通常会在悲剧和歌剧演出的中间突然响起,打断人们的思维。灿烂的焰火在天空闪耀,黑暗的夜晚也仿佛成为了白昼,教堂和公共建筑物格外清晰呈现在人们眼前。就这样,我结束了第一次巴黎之旅,这样一个华美壮丽的节日庆典作为终场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前往瑞士
在国外的时候,丹麦人依旧喜欢和老乡待在一块儿,所以我在巴黎待了快三个月,法语却几乎没有任何进步。多学一点法语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情。我想借住在瑞士某地的人家中,只用法语跟人交流。可是,这得花不少金钱。
“你可以到侏罗山上的小镇子里住一段时间。”一位说着法语的瑞士人告诉我,他是我在哥本哈根认识的朋友,“那里八月份就开始下雪,用不了多少开销,还能多交一些朋友。”这个提议很不错,于是我们决定从巴黎出发,经日内瓦、洛桑到侏罗山的勒洛科尔小镇上去。经过巴黎的繁华喧嚣,与世隔绝的清静必定会让人身心舒畅。我另一个目的是想在那里将一部构思已久的作品完成。
丹麦同乡中有两位名人留在了巴黎,他们真心把我当成好朋友。我想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一位是被驱逐出丹麦的诗人彼得·安德雷斯·黑伯格,当年他被驱逐的罪名是没有遵循某些规则和教条。几乎每个丹麦人都知道他。离开故乡后,他选巴黎落下了脚。他很老了,住在一家小旅店中,眼睛几乎看不见。他的儿子约翰·路德维格·黑伯格和约翰尼·路易斯刚刚才结了婚。约翰尼·路易斯是一个在丹麦称得上是最红的女演员之一。老人对自己儿媳的话题有着浓厚的兴趣。他表示,不喜欢剧院经理对他儿媳妇招来喝去。他可能是以为剧院经理就是一个暴君吧。他听到我说他儿媳妇是个受人尊敬、有天赋的年轻女性之后显得非常高兴。事实上,丹麦人都这么认为。可惜,他永远没办法理解她的才华是多么杰出,品德是多么高尚,他也不知道她对于丹麦剧院有多么的重要。也许就像许多巴黎人一样,他对女演员的看法已经过时了。只有孤独陪伴他。看着他摸索着从著名的皇家舞厅走廊穿过,我对这位几乎是盲人的老人充满了同情。
另一位布朗德斯特德是我在伍尔芙上将家中偶遇的,他是一位州议员,从伦敦到的巴黎。除了《一年的十二个月》,他没读过我其他的作品。让我高兴的是,他真的很喜欢我的诗,他也是一位称职的导游和同伴。离开巴黎的前一天早上,他专门送给我一首诗。
连续赶路让我备感劳顿,不过这没有影响到我的勤奋,我总是不辞辛苦地挤出时间写一些东西。时不时会有让人记忆深刻的阿拉伯式奇妙经历在旅途发生,下面我想讲下其中一件。
我进入了侏罗山脉,和法国城市的平坦不同,山区自然崎岖得多。一个深夜我经过一个小村庄,马车上只乘了我一个人,马车夫将两位年轻的农家女捎了上来。他告诉我:“如果没有马车,她们需要在人迹罕至的荒野里走上两个多小时。”年轻的姑娘们一边暗笑一边低声嘀咕,她们知道车里还有另外一位绅士,只是看不见。好奇心战胜了羞怯,她们向我搭话,问我是法国人吗?我告诉她们我是丹麦人。她们知道丹麦和挪威是在一起,这是从地理书上学到的;她们嘴里的“科波拉尔”其实就是“哥本哈根”,她们经常这样说。她们还问我多大年纪,年轻还是衰老,有没有结婚,长什么样子。我一边拼命往黑暗的角落移,一边按照她们心目中的答案答复她们。我想她们识破了我的意图,所以当我反过来问她们,她们把自己说成了天香国色。我没有答应她们在下一站看我脸的要求。她们在下车的时候,用手帕挡住了脸,却没挡住年轻的气息和那美丽的身段,以及手帕后不停传来的开朗的笑声。这两个再也没有见过的快乐姑娘,就像一幅微笑的油画,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从路旁悬崖向下鸟瞰,农舍成了玩具,森林则变成了土豆田,异常渺小。一幅景致出现在两个峭壁之间,展现在我们眼前,猛地一看就好像山峦漂浮在云中,这样神奇的景象还是第一次见到。其实不过是云雾和我们开了个玩笑,是阿尔卑斯山与勃朗峰被云层蒙上了一层白纱。在悬崖边一直走下去的感觉像是在滑翔,所有景物一览无余,收入眼底。云朵缓缓飘了上来,仿佛一团厚厚的烟雾,让我不由猜测是不是悬崖底下有煤矿,才会升腾起白烟。当云逐渐散去,展现在眼前的是日内瓦湖和阿尔卑斯山绵亘不绝的全景,虽然比较低的地方还藏匿在淡蓝色的雾气中,但最高处的山峰已被勾画出墨色轮廓,阳光照射在冰川上,无比夺目。在星期天的早晨看到如此奇景,一种神圣的感觉油然而生,在这最了不起的自然教堂里我虔诚地向上帝进行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