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亨里克·赫兹成了丹麦的一颗新星,他用笔名发表了《死国的来信》,取得巨大的成功。人们说它将所有不洁都洗涤,让圣殿洁净如初。文中假借已经过世的吉恩·巴格森从天堂发来了论战信,文笔和表现方式都和巴格森非常相似,难怪大家不停感叹:“这信果然是巴格森写的啊。”皇冠的光辉在海博格头上闪耀,欧伦施莱格和豪克却遭到抨击,而我在《步行记》中所犯的拼写错误,又被重新拿出来说起。他们编造出一个笑话:“圣安德斯”骑着“缪斯刚刚出生一晚的小马驹”。我曾经在斯拉格斯的生活,而“圣安德斯”也来自同一个地方,他们把我们的名字联系在了一起。霍尔伯格这次总算有话可说了!我确实被人戏耍,还成了一则笑话。人们的兴趣被《死国的来信》所吸引,举国上下热血沸腾。
我之所以知道“卡莱拉·拉斐尔”是因为海博格,其他我都已经忘了,不然我肯定不会知道这种专写吸引人眼球文章的作家的。不过,这种开胃菜并不是每年都会出现,也没有几个人能弄清楚是谁写出来的,只要觉得开心、好玩就行了。海博格还曾经为他的《飞邮报》辩解,他宁愿支持一直挨着批评的朋友。的确,他没说过我的任何不好。
现在同样有人发表嘲讽、指责文章攻击别人,但远远没有那个时期影响深厚。那时有过一本专门抨击的刊物,对人进行大张挞伐是它最主要的任务。马思亚司·温赛尔主编的《火箭》,就是之前的《海盗》,不少有着影响力的公众人物都成了它的牺牲品。人们对它很信任,认为印出来的肯定就是真的。只有一个人为我说话——德瑞杰。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学生,很有天赋,以笔名“达维诺”写了一首长诗《致卡努德·斯捷兰德法》,公开维护我。
面对扑面而来的狂风巨浪,我无话可说,只能任它将我包围,所有人都觉得我会被卷走消失不见。其他人早已把我放弃,我也几乎放弃自己,这所有的一切就像一把锐利的刀子,把我割得鲜血淋漓。
这个时候出版诗集《幻想与速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过我这样做了。在诗集的扉页,我引用了《死国的来信》中的一段话。这些事对我的影响巨大,我把这段话当作了格言,也对这些事作出唯一评价:“评判是必须存在的,但评判者们不要忘记,时代可以结出天才的果实,它因时代而得以延续。当评判者难得称赞一篇应时作品时,不要滥用自己批判的权利;当你们准备下笔进行讨伐的时候,请记得不管浪费多少时间,一定要仔细考虑。覆水难收,破坏一件东西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清理掉残渣也不难,而怎样修复、重建已经损坏的东西,却是非常困难的。”
旅行奖学金
在《幻想与速写》之后,我还出版了一本叫《丹麦诗人剪影》的小书。在这本书里,我用最简单的笔画描绘出每一个丹麦诗人最精彩的地方,包括已经去世的。我想从另一个侧面将他们展现在众人面前。
《剪影》出版后,遭到了很多批评家们的嫌弃,一句中听的话都没有。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听他们说一些不知是何年月的陈年往事,周而复始,不断重复。批评已经没有意思,训诫我成了他们新的兴趣。这样的训诫一直持续了很多个年头。这次似乎是我自己把事情弄糟了。
赫兹认领了《死国的来信》,他获得了一笔旅行奖学金。我也向弗里德里克六世国王提出了奖学金申请。从小我对国王就无比尊敬和崇拜,对他充满了感激,这种情感从未改变。为他献上自己写的书,是表达我对他的情感的最好方式。最终,国王允许我把《一年的十二个月》敬献给他。一位颇有心计的仁兄对我出版的书很感兴趣,并且非常同情我。他建议我向国王献书时介绍一下自己,比如如何依靠自己闯出名堂。国王也许会提到申请书,我必须把申请时刻放在身边,这样就可以马上递给他。如此一来,我申请奖学金会更顺利一些。我有些不安,好像是在用自己的东西交换国王的东西,这感觉实在有些恐怖。“国王清楚,你送他书肯定是为了别的目的。”他回答我,“这件事情必须这样。相信我,准没错。”我有些绝望,但这是我唯一的办法。
我真正踏入皇宫的那一刻,内心激动到不行,紧张的情绪暂时被狂喜所取代。国王很有风度,问我给他带来一本怎样的书。我回答:“是一组诗歌。”
“一组?一组代表什么呢?”
我失去了自信,不安地说:“是几首描写丹麦的诗。”
“原来是这样!哦,我知道了,很棒!谢谢你!”国王微笑着对我说,然后点头示意,向我告别。哦!不!可不能就这样结束了!我豁了出去,把关于我过去和现在的情况向国王竹筒倒豆一般说了出来。听完我的话,国王表示:“这很值得赞赏。”然后,我说起关于奖学金的事情,他果然这样回答我:“那就交一份申请来吧。”“遵命!陛下!”率直的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其实我早已经带在身上了。这样有些尴尬,可有人告诉我必须这样做才有用,所以我把申请书带来了。虽然我真的不愿意,我不想让您讨厌我。”因为难堪和羞愧,我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国王没有责怪我,他哈哈大笑,对我还像开始一样亲切。仁慈的国王点了点头,接过了我的申请书。我赶紧鞠躬表示谢意,快速奔出了王宫。
大家觉得在事业顶峰的时候选择出国,是一件很合时宜的事情。而我自己认为,在旅行生活中感受一切是最好的教育方式,这种观点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不过有人说,想进入国王考虑的范围,最好让国内知名作家、专家写一封推荐信,这样才能真正证明我是一个诗人。那一年有非常多的青年才俊都向国王提交了申请——我对此有很深刻的印象。换个说法,如果我拿不到好的推荐书,估计将会被排除在国王的考虑范围之外。
我应该是丹麦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需要别人来证明自己是一个诗人的诗人,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幸运的是,我弄到了所有的证明书。所有人,包括霍斯特、帕鲁丹·缪勒、奥斯特德和克里斯丁·摩尔巴赫等,他们都不需要这样的推荐书,照样还是获得了资金支持。奇怪的是,不论是谁,只要给我写了推荐信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强调了我个性独特的地方。欧伦施莱格说我在抒情诗方面很有天赋;英格曼谈到我能体会普通人的感受;海博格称,我不同风格的作品里,他发现我的幽默和丹麦著名诗人维赛尔有着密切的关系;奥斯特德指出,虽然大家对我的看法不统一,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们认可我是一个诗人。希勒热烈地赞扬我心中发光的灵感,他可以想象我是怎样承受着那些苦难和压力。他说:“不光是为了诗人本身,还为了丹麦的诗歌。”
离开哥本哈根
在推荐信的作用下,我成功获得了旅行奖学金,不过比赫兹的少了一截。
朋友对我说:“现在是你高兴的时候了,好好享受这幸运的时刻,要知道,你可是出国旅行啊,也许这是你唯一一次出国的机会了。亲爱的朋友,你要明白,虽然我们会尽力支持你,可是我们没法一直这样做,这不是个好消息,但我们还得告诉你,有时候我们必须同意别人的说法。”我心里难过异常,一心想着离开;可我不会忘记,在我伤心的旅途中,因为在我身后骑着马的霍里斯和我说出了同样的话,让我再次伤了心。歌曲《南美人鱼》里唱的“痛苦时不时地轮回”,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一个人的内心往往能从他写的小诗中反映出来。我之前说过几个朋友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现在我要提起两位在我人生道路上产生重大影响的朋友。
一位是莱索夫人,她父亲是亚伯汉姆森—— 一位诗人,他用典雅的句子完成了《我的儿子,如果你要取名字》,在读者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一首作品《和平永在》有另外一番魅力,震撼人心。她同情我的境遇,让我来到她的家中,在那里我感受到无比温暖的关怀,她的家就是我情感的依托;她愿意分享我的不快乐,给我鼓舞,不遗余力地给我帮助;她的心态感染着我,我变得开朗起来,开始去欣赏大自然和日常生活中所带来的美好,在它们当中找寻诗性。所有人都不认为我是个诗人的时候,她在旁边支持着我,把我从悬崖边拉了回来。我对她充满感激,如果我要写到一位高贵、善良又纯洁的女性,她是我第一个想到的人。
另一位对我产生重大影响的朋友就是现在的E.科林议员。他生活在一个快乐幸福的家庭,父亲有很大的影响力,受人尊敬,和我完全不同,他性格中的果断和刚毅是我没有的。我感受到他对我的同情,当时我一直没能认识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朋友,于是我有意亲近他,敞开心门,向他示好。他一发现我性格中像女性阴柔、不干脆的一面表现出来,就马上表示不满。他处世果断,思维严谨,一旦作出了一项决定就会马上付诸行动,是一位天生的领导者。可总是有人误会他的热情,我也一样,并因为这种误解而感到害怕和丧气。我很喜欢在别人面前朗诵诗,这是一件能够让我获得快乐的事情。有一次,在一个社交性质的家庭聚会上,一位朋友要我在众人面前朗诵几首,当我准备开始的时候,他突然走到我的面前阻止我,说只要我读出一句他就马上离开。显然,他发现现场的气氛并不适合我表演,因为其他人都在想着取笑我。我把这个聚会想得太过理想化了。女主人和现场的女士们都过来指责他,因为他的做法让她们感到手足无措。事情过去之后,我很快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他是我的好朋友,才会做出如此举动维护我。只不过在当时,就算知道他是为我好,我还是难过地流下眼泪。他希望我像他一样独立和坚强,而不是像一棵柔嫩的芦苇弱不禁风。在生活中,他也始终在身边给我支持,不断地帮助我,帮我复习拉丁文,好让我通过考试,给我联系出版商、印刷商,甚至校对样稿。他见证了我从一个只知道屈服和默默承受的软弱小伙,成为一个懂得独立和坚强,最终收获自由的人。在我逐步成长的这些年月里,他一直是我最真诚的朋友。
都说看不清山的真正面目,是因为自己就身在这座山里。那我就离开这座山好了。我那本纪念册是我最珍惜的宝贝之一,很多人在上面给我写下了留言。
1833年4月22日,星期一,我离开了哥本哈根。情感丰富的人在离别时总会不自觉地感伤,我心里向上帝祷告,希望这段旅行能让我提高艺术修为,变得更加成熟,这样才能写出真正的经典,不然干脆就让我远离丹麦,客死异乡好了。
很快我就看不见哥本哈根的塔楼了。到达摩恩悬崖的时候,船长给了我一封来自爱德华·科林的信,他还调侃说:“从天上掉下来一封信。”只有短短几句话,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真挚我已真心体会到。第二封信是在穿过法斯特岛的时候接到的。准备睡觉的时候,又接到了一封信。第四封信则是第二天清早刚刚起锚的时候到了我的手上,那时候船准备离开特拉夫明德。船长还是表示这些信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可我明白这是我细心的朋友们写给我的,装满袋子交给了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