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珝看了一上午的书,走出书房,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只觉浑身暖意融融。院子里,小五和何淑晴正坐在地上聊得火热,丝毫没有发觉子珝的踪迹。子珝不禁抿唇而笑。小五跟在她身边这许多年,一直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女人。从前她府里还有几个婢女,但自从她的女子身份被青芃识破,她就把府里的婢女都遣走了。如今何淑晴的出现真是解了小五心中的困扰,他们二人还正巧十分投机,不知能否终成眷侣。
子珝走到他们身后,二人连忙起身。子珝笑道:“淑晴,你扫完院子了吗?”
何淑晴已经换了一身合体的鹅黄色襦裙,发上斜插一支蝴蝶栖花的步摇,整个人都多了几分俏丽。
“回大人,已经都打扫好了。”
“你去帮我买些墨吧。小五,你给她拿钱。”
“是。”
“拿完钱来找我。”
子珝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小五回到她的身边,“大人有何吩咐?”
“派人去跟着何淑晴。”
“我已经派人去跟着她了。”
“哦?真是不错。我还以为你被美色吸引,已经放松警惕了呢。”
小五不满道:“大人还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就算我和她关系再好,我也不能放松警惕,置大人的安危于不顾啊。”
“对不住,是我误会你啦。”子珝笑着拍了拍小五的肩,“我给何淑晴的钱应该只够她买两身衣服,而那支步摇一定是你给她买的吧?”
“是啊。我跟着大人这么多年,攒下的钱也不少。我自己留那么多钱也没用,不如......”
“不如用来给心上人买首饰。”子珝接道。
当日下午,齐王再次隐藏身份,登门拜访。这次他要求子珝派官员前往泾阳县以抽查为名调查当年的水灾案件。
“殿下,臣着实做不到。到目前为止,抽查仅限于京师内的各部官员,不包括长安外的地方官员啊。”
“我知道要想开创这样的先例也不容易,还请大人尽力而为。”
子珝摇头,“殿下,全国巡查每年一度已经足够频繁,如果再加一次抽查,理由不足。既然理由不足,就会有人提出质疑,臣也没有办法想陛下解释。”
“我明白。只是上官大人任御史大夫已有三秋,凡事应该有很大的决断权吧?”
“臣就算做十年御史大夫,也不能事事随心所欲。上有陛下明察秋毫,下有御史台官员监督纠正,臣哪怕是稍有逾矩都不行的。”
齐王叹道:“罢了,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这就是我和太子最大的区别。”
“多谢殿下体谅。臣可以派一个人悄悄去泾阳县探查,殿下以为如何?”
“此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还是能派出一两个人手的。你若是有心,就帮我找找亓官鈡在任时还犯下过什么没有被揭露的罪过。有了他的把柄,控制他就容易了。”
“是,臣定尽力而为。”
“如果你能找到泾阳县令的把柄,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臣恐怕难以做到,但臣也会尽力帮殿下查看的。”
“好,有劳你了。”齐王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票子,递给子珝,“这么多年辛苦大人了,这是一点心意。”
子珝没有接过,“臣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殿下当年的恩德,不敢受禄。”
齐王笑着摇摇头,“寻常朋友之间尚且会互赠礼物,我不过就是一点心意,还请大人收下吧,不用太过认真。”
“臣不敢。”
子珝心不在焉地用着晚饭,小五应她要求在她旁边坐着。
“要不我现在就辞了这官吧。”子珝忽然说,“要是齐王败了,他会保着我吗?”
“大人不要太过紧张了。齐王又不是要诬陷太子,而是太子的的确确就做过这件事。依我看,齐王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可太子毕竟是太子。齐王要做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入仕这么多年,我真的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的睁眼瞎。可培养、安插眼线以及让眼线融入,都需要时间。我如今急需眼线,却只怕求不来。”
小五沉默不言。
子珝焦虑地放下筷子,“我都想自己亲自去齐王府探听消息了!”
小五灵机一动,“是啊,大人,为何不可呢?”
子珝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喃喃道:“是啊,为何不可呢?”
隔了几日,子珝便将查找到的前大司农亓官鈡的罪证交给了齐王。
御史台。
子珝坐于主位,照例和几名官员议事。
“钱大人,你的案子怎么样了?”子珝问。
钱御史正要回话,却被子珝的咳嗽声打断了。子珝咳了一阵,饮茶止咳,有些抱歉地说:“大人请讲。”
“上官大人今日已经咳了数次,不知是否身体有恙?”钱御史故作关心道。
“确实伤了风寒,不碍事的。”
翌日,御史大夫上官昱因病休假。
齐王府。
账房。
“账算得不错。看你也是读过书的样子,要是到外面做个正经掌柜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齐王府的管家上下打量着子珝,口中念念有词。
“我还是想到王府里来。”子珝说。
“好。那你就负责内院的账目吧。”
“我平时能出府吗?”
“逢年过节就会休假。平时没事的话,跟我打一声招呼,也可以出府。”
子珝整日待在内院的账房里,闭门不出,从未见到过齐王。
七日后。
子珝正独自在账房里拨着算盘,敲门声响起。
“于哥,是我。”
子珝走过去打开门,见袁飞正站在门外。他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激动地说道:“于哥,重大消息!”
袁飞是齐王府前院的小厮,子珝刚来时就被子珝收买,替她探听并传递一切重要情报。
“什么消息?”子珝关好门窗。
“晋王府派了人,来邀请齐王明日丑时过府一叙。”袁飞走到子珝面前,得意地吹嘘道,“晋王派人悄悄来的,很多人都没注意到。要不是我机灵,你就得不到这消息了。”
“好,我知道你最机灵了。多谢多谢。”子珝笑着拍了拍袁飞的肩,“你等我一下。”
子珝走进内室,取了些碎银,回去递给袁飞。
袁飞喜出望外,满脸堆笑,对子珝分外殷勤地说:“多谢于哥,多谢于哥。以后再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会拼死偷听、打探,然后第一时间告诉于哥。”
“那就多谢了。”子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记住,在这王府里,还是不要多言的好。否则,容易引祸上身。”
袁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快回去吧。”
夜色漆黑。
子珝从后门回到上官府,小五立即迎了上来。
“大人,怎么样?”
“你安排得不错,这个月给你三倍月例。”子珝赞赏地笑了笑。
“多谢大人。”
“晋王请齐王明日丑时过府一叙。”
“果然不出大人所料。”小五笑道,“他们想必会在湖心亭商谈事宜吧。”
“我该怎么样才能知道他们的对话?”
小五想了想,忽然叫道:“有了!”
“你喊什么?”子珝不满地瞥了小五一眼。
小五嘿嘿一笑,“我有主意了。只要有人能潜到湖里,不被发现,再默默靠近湖心亭,就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
“这还用你说吗?可是哪里能找到能潜到湖里的人?再说,就算有人能潜下去,可是在水下最多能待多久?只怕连游到湖心亭都做不到吧。”
“何淑晴跟我说过,她的弟弟能在水下潜一盏茶的时间。”
“真的?”
“真的。大人,虽然一盏茶的时间也不多,可是也能听到不少呢,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只要你能想办法人何畋流进齐王府,就没有问题。”
子珝欣喜万分,由衷感慨道:“如此奇人竟然在我的府上,真是天助我也。”
晋王和齐王坐船登上湖心亭后,无需吩咐,划船之人已自觉将船滑回岸边。晋王笑对齐王说:“你我二人有大事要谈,自然不能让外人听见的。”
齐王对站在船上的他的随从点了点头,与晋王一起进入了亭子。
亭子四面环墙,装修简洁,正中间是一张方几,几案上放着一套图案简易的彩釉陶制茶具。
晋王仔细将唯一的一扇门和窗子都仔细关好,展手道:“三弟请坐。”
两人相对而坐,齐王笑道:“二兄究竟有何事相商?”
“三弟是个直爽的人,我也就不多绕圈子了。我听闻,三弟正在调查和顺十七年的泾阳水灾。”
齐王默然不语,晋王再次友善地一笑,“三弟不必这么警惕地看着我。当年的水灾并非天灾,而是是太子为获取民心和声望,特意制造的人祸。这一点你我都清楚。”
“二兄是怎么知道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培植自己的势力那么多年了,虽然朝中支持我的人很多都被父皇或贬或罢黜,或迁为闲职,但暗地里我的耳目还盘踞在各地。我和三弟说这些,自然不是为了威胁三弟。太子如此阴险狠毒,毫不知体恤百姓,若是来日继位,天下苍生必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我身为萧家子孙,岂能坐视不理?”
“二兄所言何意?”
“三弟搜集太子的证据,是否感觉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与其各为其事,不如通力协作,让太子的罪行公布于众。届时,储位空悬,你我再争这储位可好?如此一来,你我最终成功的几率都有五成。”
齐王想了想,没多犹豫,“好。”
“多谢三弟。”
“只是既然我们要合作,那么在合作的这段时间,就一定要坦诚相待。古人为求信义歃血为盟,我们不能大张旗鼓,不如在这里以自己生母的名义起个誓吧。”
“理应如此。”
上官府。
“有劳你了。”子珝示意小五将一两银子赏赐给了何畋。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日后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找何畋。”
何畋走后,子珝独自望着门外发怔。秋风将树上的枯叶吹落,在地上盘旋飞舞。许多树叶落到地上后又仿佛不甘心似的,再次弹跳起来,想要挣扎着飞回去。
“大人,你打算怎么办啊?”小五问。
子珝其实有些赞同二王的做法,但又不知如果二王之一登基,会不会真的比太子要强。她还年轻,以后势必要再次侍奉下一代的君主。如今,仿佛她可以决定谁将继承大统一般。她是否参与,参与多少,站在哪边,都会对最终的结局产生影响。
但她其实从来都不想参与夺嫡之争。现在既然她知道了内幕,她感觉应该扶保一个圣明君主。子珝不知假设三个人都登基,谁会好过谁,但一定都不是昏君。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可以确定齐王应该不会失败了。那么,我就不管了,顺其自然吧。”
“那太子被废之后呢?”
“我没有选择。”子珝说。
“是啊,大人如果能一直和齐王保持暗地里的关系就好了。”
“我刚入仕的时候,想要报效国家,也想要权势地位。后来,我想过只做一个忠臣。但现在......”子珝莞尔一笑,“忠臣也要为自己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