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
子珝正在甲库里翻阅档案,小五脚步匆匆走到子珝身旁,低声道:“府中小厮来报,云姑登门求见,说有急事相告。”
子珝问:“可否等我下班再议?”
小五说:“云姑说事态紧急,刻不容缓。”
“好,我们这就回府。”
上官府。
云姑正坐在书房等待,一见到子珝,立即起身走到子珝面前,未及行礼就急忙道:“大人,李相将要诬陷您行巫蛊之术。”
没有丝毫准备,子珝满脸震惊地看着云姑,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通过云姑的神情确认她刚刚没有听错。子珝呆愣地站在那里,时间静止了一瞬后,云姑继续说道:“他买通了玄都观的一个道士,让他指控他的师父助你施法,意图谋害李博他自己。”
子珝惊愕万分,“为什么?”
“我不知道。落英也是‘无意间’听到了李博和他最信任的小厮的对话才得知的。”
“李博连落英都没告诉?”子珝不由得浑身起了一层冷汗,屋内炭火正旺,却如置身冰天雪地,通体寒凉。她转过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片刻后稍觉冷静,方道:“如此重大之事,他的确不应该告诉落英。落英就只听到了这些吗?”
“是的,落英还知道那个道士姓许,可李相他们也没有提到他的师父。落英怕引来杀身之祸,不敢贸然去问。”
“没错,不要问。好在许氏并非常见姓氏,”子珝转过身去,看向门口的小五。
小五跟随子珝走进正厅后,正欲关门离开,却听到云姑说的话,也觉震惊慌乱,就一直站在门口听他们谈话。此时小五关上门后走向子珝,“我去玄都观打听打听,有几位姓许的道士。”
“好,即刻就去吧。”
小五走后,子珝对云姑说:“云姑,我朝律法规定,凡涉巫蛊之案者,无论主谋还是从犯,轻者流放,重者夷灭三族。我朝历代国君都深恨巫蛊之术,一旦李博诡计得逞,我的罪名坐实,后果不堪设想。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一切就靠你了。”
云姑道:“大人的安危便是我的安危,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大人渡过难关。”
子珝继续来回踱步,只觉如此能让自己安心一些。子珝来回走了十数圈,心神渐渐定了下来,走到书桌前坐下,提起笔在纸上书写。云姑问道:“大人在写什么?”
“我自十六岁时不顾父母养育之恩,长辈呵护之恩,兄妹手足之情,离开上官府,分府别住。多年来,我不曾尽过人子应尽之责,母亲生病却不回家探望,兄长娶妻却不祝贺兄长,家中大小事宜一概漠不关心。上官昱愧为人子,良心难安,今立下此证,与先父上官诚断绝父子关系,母亲贾萂断绝母子关系,脱离上官氏族谱。自此,天涯路远,各自安好,生死祸福,再无关联。“
“大人……”云姑方想劝说,却又觉得无可劝说,只好颔首道:“这确是最好的安排了。”
子珝挥笔签下姓名,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拉开连二橱,拿出火漆,走到炭盆前借炭盆之火点燃火漆,用封蜡封口完毕后,将火漆放回书案,双手持信递给云姑,“若我定罪,就把它交给李云逸,让他帮我呈报给有司。”
云姑郑重点头道:“好,大人放心。”
“多谢你了。”子珝回到桌前坐下,随口道:“你也坐吧。”
子珝不知李博何时会下手,只能争分夺秒,抢在他的前面。她深吸了一口气,边思考边说:“李博若想诬陷我行巫蛊之术,应会把刻有他生辰八字的桐木人藏在他的府邸或府邸附近,再将大量金银财物和施法的器具藏在许道士的师父的住处。但要想证明是我所指使,必须要有一件标志明显的信物才行。”
云姑恍然发觉,忙问道:“大人最近可有丢失了什么东西?”
子珝拉开书案下方的橱柜,仔细查看后道:“这里并没有丢失什么,我去卧室看看。”
子珝在卧室里找了一圈后回到书房,“我似乎并未遗失什么紧要物件。”
云姑疑惑道:“难道李博不是想借信物诬陷大人?”
子珝想了想,忽然惊道:“很多御赐之物都在库房中!”
两人走到库房门前,云姑自觉地止步,“我在这里等着大人。”
“不必了,一起进去吧。”子珝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子珝从一排储物架上拿起一张礼单,“御赐之物都是根据顺序摆放在货架上的,我们对照礼单逐一查看。”
云姑也拿起一张鲜红炫目的礼单,“多谢大人信任。”
两人核查不久,云姑就发现了端倪,在库房中来回徘徊,打开各个盒子箱子逐一查看。子珝问:“少了什么?”
“少了一个嵌贝鹿形玉席镇。”
子珝在库房里找了一圈后,笑道:“果不其然。”
“皇上从国库或内库中赐出的物品都会有明确登记,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如此一来,事情反倒好办了。”子珝唇角微微上扬,“你在这帮我再找找,可还有丢失的物品。我这就去京兆尹府报官,请求他们帮我找回席镇,并进宫请罪。”
“大人神机妙算,奴家自愧不如。”云姑巧然一笑,翩然施礼,“既然人们都知晓了大人的玉席镇是无意遗失的,他们也就没法用它来诬陷大人了。尽管这不能完全打消他们的念头,但至少可以为我们争取时间。”
“家中竟有奸细,实在是我治家无方。”子珝不禁略作感叹。
云姑眨了眨眼,“也许这府中也是时候添个管家的女主人了。”
子珝装作没听见,正色道:“我速去速回,你在这里等等我,千万别让府里任何一个小厮或婢女进入这库房,除了小五。”
子珝离开了半日,卯时方归。子珝匆匆赶回库房时,见云姑和小五正席地而坐,一边吃点心一边聊天。两人起身相迎,云姑有些忸怩不安地笑道,“过了午时,我们实在饿了,就去厨房拿了些点心吃。”
子珝笑道:“真是抱歉,这么久都没让你们吃上饭。小五,你怎么不请云姑用饭?”
小五说:“我也刚回来呢。云姑说大人要她看守好库房,坚决一步也不能离开。我也劝不动她,就去给她拿了些点心。我也已经把大人的书房和内室都锁好了。”
“我已经禀报了我怀疑家中有贼的事情,陛下也已知晓,偷东西这招他们是用不上了。对了,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玄都观共有三位姓许的道士,这点可以确认。我又四处问了问,才知道其中只有一位许道士有师父,而他的师父是玄风道人。”
“我身为高官显贵,就算要施巫蛊之术也要寻一个道行高深的道士才行。李博考虑得还很周到。”
“大人,那我们要怎么做?”
“自然是将他捆来。只是我们要在找到内奸之后,才能动用我们府里的人。那个内奸只需要一个诱饵即可引出,小五,此事交给你可好?”
“大人放心吧,既然他可以撬锁,就没什么他不能做的。最早今晚,最迟明日,我定能把内奸找出。”
正如小五所言,他略施小计便成功引蛇出洞。他带着几个可靠的人夜晚埋伏在书房附近,于深夜将试图撬锁进入书房的内奸捉住。
第二日清晨,子珝醒来后,小五将那内奸扣押到子珝面前。是一个打扫院落的小厮,名叫侒元,子珝见过数面,还和他说过几句话。
侒元垂首不语,子珝先开口道:“你不必再为贵上遮掩,我已知晓一切,你现在说的每一句假话都是在为你自己的情况雪上加霜。”
侒元默然无语,子珝笑了笑道:“事已至此,我再要你的命已无意义。你也是个可怜人,父母早亡,家境贫寒难以生存,不得不将自己卖身至此。你家中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妹妹,不知她的婚事你可有打算?”
侒元忽然抬头看向子珝,子珝心领神会,“不知李相是许了你妹妹一个好人家,还是挟持了她做人质?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你对于李相来说已毫无价值,随时可弃。他心思狠毒,既然想置我于死地,就未尝不会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如今只有我能救你和你的妹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侒元试图挣脱把持自己的人,却没有成功,他满眼渴求地看着子珝,“求大人救救我们兄妹!”
子珝满意一笑,“只要你告诉我实话,我自然可以救你们。李相除了要你偷东西,还让你做什么了吗?”
“李相还让我监视大人的举动,随时报给他。”
“你们多久传递一次消息?”
“李相说如果没有异常,每月初三去永平坊的袁记酒馆向他的小厮报告一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
“五日后。”
“五日后,一切都会归于平静。你妹妹如今可还安全?”
“我也不知道,李相派了一个妈妈专门照顾她。”
“我会派人把你妹妹救出来,这些天你好生待着就是了。”
当夜,小五带着数人潜入玄都观,将许道士绑去了上官府。几人动作迅速,一晚的功夫就询问出了实情。
次日,子珝将许道士的口供藏于袖中,于光天化日之下走进了政事堂。
“大人,李相……”守门的小厮欲阻拦,子珝不理会他,径自推开门走进李博的书房。李博正伏案小憩,被惊醒后缓缓抬起头,怪声怪气道:“上官大人不顾礼法,硬闯我的书房,是要做什么?”
子珝冷笑一声,“你最好让这位兄弟出去,否则听到了我接下来说的话,后果自负。”
李博做贼心虚,心觉不妙,故作强硬道:“有何机密?罢了,你先出去吧,我们要谈论紧要政务了。”
方才跟进来的小厮退出书房,关好房门后,子珝从袖中取出许道士的口供,展开一面独自阅读,一面笑嘲:“这位许道士当真不靠谱得很。如此周密的计划,竟全盘托出,真是辜负了大人的一番筹划。”
李博脸色一白,匆匆起身走向子珝,抢过子珝手中的纸。
子珝莞尔一笑道:“我已经命许道士写了三份签字画押的口供,这份就送给大人了。”
李博匆匆读了一遍口供,不自觉双手微颤,他强作镇静,笑道:“你以为仅凭这么一份口供,就能诬陷我?”
“自然不能。侒元也已招认,许道士就扣押在我府上,而陛下赐我的玉席镇也就在许道士的师父房中藏着。我昨日刚因遗失御赐之物向陛下请罪,你不会没听说吧?”
李博撕毁口供,掷于炭盆,几片碎纸即刻燃烧起来,化为灰烬。李博似乎稍觉安心,转身看向子珝,“你想做什么?”
子珝认真地看着他,“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有什么意义?”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置我于死地。不会只是因为我们从前政见不同吧?”
李博默然无语,良久后,子珝道:“罢了,你也不会告诉我实情。从前我出使辽国,你篡改誓书,如今你诬陷我施巫蛊之术。这两次,我都容忍你了,只为我朝不因朝中斗争动荡不安,只为在天下人面前,你还算是称职的丞相。”
李博震惊,怀疑地看向子珝,子珝回视他,目光如剑,“不过,李大人,如果你再敢试图害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以牙还牙,使你身败名裂。”
李博呆看着子珝,无言以对。
“你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我说到就会做到。只要你日后安生度日,我也会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保留着人证物证也只是为了自保。”
子珝转身向门口走去,忽然停下脚步,“对了,我已经派人去接了侒元的妹妹,她的婚事就由我做主了。你最好不要再打他们兄妹俩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