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大半月的路程,几人终于进京。李云逸在长安城门处迎接子珝,两人见面后,相视一笑。
未央宫前殿。
“宣辽国使者冼英、六福—”
冼英和六福在两侧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缓缓走进前殿。子珝看着他们,突然感觉他们二人有些不一样,像初次见面那样,脸上写着强国的优越感,虽向皇上行跪拜大礼,语气却趾高气扬,“冼英、六福拜见大魏天子。”
“平身吧。”
“谢陛下。”
“二位贵使一路辛苦了,请坐吧。”皇上道。
“谢陛下。”
文武百官及二位使者纷纷入座后,皇上问:“耶律宗贤弟近日可好?”
“回陛下的话,我朝陛下十分安好,多谢陛下挂念。”冼英答道,“只是近日贵国频频在边界修筑沟渠,令我朝陛下感到十分不安。”
皇上友好地笑笑,“如此,贤弟大可不必不安,朕不过是不想让边界驻军常年无所事事罢了。”
六福突然说:“我朝陛下知道,贵国这么做无非是提防着我们的骑兵。不过无妨,我们随意扔些稻草芦苇之类将沟填平,便可轻易通过。若不行,我们人多力量大,齐心协力用土填沟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时间,场面十分尴尬,郭璟干笑了两声,说:“我们从不小觑贵国的实力,但也从无提防贵国之心,六福大人言重了。”
冼英站了起来,像是宣读圣旨一般向众人趾高气扬道:“我朝陛下还说,国书上说的那些事,贵国欠我们一个解释。不过我朝陛下仁慈大度,只要贵国能以瓦桥关以南土地相赠,我们便可不再追究,继续与贵国维持兄弟之情。”
子珝也站了起来,笑道:“贵国陛下在国书上所说之事,我朝问心无愧,在下现在便可以跟您解释。就说狮岭关一役,当年太宗陛下打下北汉后的确进攻了幽州,但那是在另一个突发情况下做的决定。贵国当时先是表示中立,派使者到我们的行军大营中送礼,可同时又发兵支援北汉,恰与我军相遇,才在狮岭关发生激战。当时我军完全是被迫应战,何错之有?再论幽州之战,当时也是贵国先派人马侵犯我朝边境,大肆抢夺。我国从未主动发起过任何战争。”
“这些战争都发生在在下问世前,因此有些细枝末节在下也不甚清楚。”冼英反应极快,自知辩不过,立即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我朝无数史官,他们必定都心如明镜。我朝陛下知道贵国对于增地一事会有犹疑,因此告诉在下,若是贵国不愿以土地相送,可以公主嫁与我国太子。”
众人皆沉默,静等皇上发话。子珝与皇上早商讨过,见皇上眼神示意,便语气坚定地答道:“赠地绝无可能,嫁公主更是无可商量。不过,我们可以嫁郡主到贵国,冼大人意下如何?”
冼英见魏国人做出了让步,心中暗喜,但他知道以郡主和亲只怕不会让他们的辽国皇帝满意。他想了想,问道:“除此之外,可有其他?”
“若贵国太子不愿娶郡主,我朝可以在每年给贵国的三十万岁币上略作浮动。”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具体事宜,还请上官大人亲临鄙国商议。”
冼英和六福走后,皇上有些担心地问:“他们是否真的会将十里深沟轻易填了,再一马平川入侵我国腹地?”
子珝说:“回陛下,臣以为,方才六福所说的填沟的事我们不必理会,若是他们真有办法将沟填了,就不会在开战前说出来警戒我们,而应该在战争起时突然袭击。”
皇上放心下来,语重心长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我们有理,又能怎么样?他们威胁的筹码是在此时趁人之危,发动战争,甚至与徐国联手覆灭大魏。上官卿,这次前往辽国交涉,你千万要小心。”
“臣知道,陛下放心。”子珝见皇上眼含担忧,竟不禁有些感动,安慰皇上道,“其实辽国未必会发起战争。臣与刘琛大人前往边境线迎接时,他们起初态度强硬,但臣只一句话就震慑到了他们,立刻下马跪拜,从此一路也友善谦和,小心试探我国的态度,可见心虚。”
“嗯。”皇上眉头舒展开来,此时的态度难得柔和,“上官卿既然要代表朕出使辽国,朕以为当为他晋升官职,众卿以为如何?”
子珝惊了一惊,忙推辞道:“臣才疏学浅,难当重任。”
李博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只是上官大人如今已位列九卿,仅次于三公,官职甚高,只怕晋升空间不大。”
子珝未及附和,她身后便有一个老臣站出来哭诉道:“陛下,臣已年过六旬,入仕近三十载,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臣尚且没能位列九卿,若是上官大人年方弱冠便已位列三公,于臣等而言,只怕有失公平啊!”
他的话道出了一干空有资历的老臣的心声,纷纷点头,满脸赞同。皇上也有些过意不去,“你们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朝廷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只是上官卿此行不仅任重道远,且风险极大,难道不应该为他加官进爵,以示感谢吗?当时满朝无一人毛遂自荐,单是他的这份勇气就以值得嘉赏。”
“国家有难,臣既食朝廷俸禄,理应为国效力,这是臣的职责。陛下无需为臣加官进爵。”子珝大义凛然道,“况且,正如陛下所言,此行风险极大,臣能否与辽国交涉成功还未可知,怎能先领赏呢?”
众人纷纷向子珝投来赞许的目光。皇上也有些动容,“好,既然如此,那便等爱卿功成回朝,再行嘉奖。”
子珝启程之日,城门之外,郭璟,李云逸,青芃及司农署里许多官员皆来相送。
子珝与他们一一告别后,走到李云逸面前,“能有这么多人送我,我这几年在官场也算没白混。”
李云逸呵呵一笑,“这其中,最真心送你的只怕就是我和青芃了。”
子珝微微一笑,“还有郭大人。”转头看向青芃道,“你就要生产了吧?”
青芃一如既往,柔和细语道:“大夫说就在半个月之后了。”
“那你还来送我。”子珝有些过意不去,又十分感激,向青芃做了一揖,“谢谢你。”
青芃忙欲行礼,子珝一把扶住了她,“你身子如此不方便,千万别再多礼了。这半个月你也不要去别处了,安心在府里养胎才好。万一生产之时你不在府里,岂不麻烦?”
“妾知道。大人无需挂念妾,只是您此次出使一定要小心。若是与人起了冲突,明哲保身才最要紧。”青芃双眸流转,眼中满是关切和担心,“妾盼望大人平安归来,届时带着妾的孩子,与云逸一起再来城门接您。”
虽不知青芃的眼中有几份真情几分假意,子珝依旧动容,哪怕只有一分真情也难能可贵。从前,青芃只不过是子珝的一颗棋子,子珝虽待她不薄,但也只是上司对下属的优待,从未想过她会以真心相报。但话说回来,青芃被世上仅存的亲人遗弃后,子珝也算是改变了她命运的人吧。子珝没再多说,点了点头,“好。”
子珝后退一步,向众人行礼,“多谢诸位今日前来相送,在下铭记在心。还请诸位留步,在下告辞了。”
子珝翻身上马,与冼英和六福一行人绝尘而去。前方大道一望无际,不知终点会是什么。
已经四月下旬,中原大地上草长莺飞,莺歌燕舞,但北方的辽国境内依旧是一片萧瑟,茫茫雪原上秃树干枝不见丝毫冒绿芽的迹象,尽管天气和暖了些许,但与冬季几乎无异。
行走在扶余旧地上,子珝只觉得熟悉又陌生。这片看了八年的雪景再熟悉不过,只是她小时候一直生活在都城的闹市街巷中,这般的茫茫雪原她应该是第二次见。
“这里四五月份并不时常下雪,我们来之前想必刚下了场大雪,正巧让我们赶上了。”六福介绍道,“想必你们都会感觉有些奇怪,但我们这里每年都是如此。我们辽国的冬天比较长,春天来得晚。我们越往北走,天气越是寒凉呢。”
“这样啊。”子珝装作刚刚明白的样子,“我早就听说了,辽国冬天的时间要占一年里的一半。不过这样一来,想必农民的农闲日子也比较多吧?”
冼英说:“农闲日子是比较多的,但我们大辽的农业丝毫不弱于贵国。尤其是这一带扶余旧地,这里的黑土地极其肥沃,盛产粮食,所以就连贵国的商人都会从我们这里采购粮食呢。”
“是呢,我就很爱吃从贵国进来的大米。颗粒饱满,软糯香甜,如珍珠一般,绝对是世间极品。”子珝笑说,“不知我这次能不能借公务之便,采购几袋带回家去呢?”
“那是自然,等我回禀了陛下,他定会给您送一车回去的。”六福说。
“如此小事,何必麻烦陛下?”子珝摆摆手,“我只不过想顺便买几袋罢了,太多我也吃不了。”
马车行走在扶余旧都农安城,子珝看着眼前熟悉的街巷,往事历历在目,回忆漫上心头。“顾记包子铺”的招牌赫然出现在子珝眼前,子珝心里一惊,一瞬间竟连呼吸都停止了。八岁以前的事她能记住的不多,但顾记包子铺这个名字令她永远无法忘怀。她的父母曾经无数次牵着他的手来到这家包子铺吃又大又香的包子,他们和店主熟悉得很,有一次她的父母吵架,她很生气,就跑来这里跟店主哭诉……
子珝的嘴角不自觉地上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店竟然还在,不知店主怎么样了。他们离开扶余时,谁都没告诉,不知店主找不到他们,会不会十分焦急?
一时间,子珝竟出了神,好久才发觉冼英在唤她。
“抱歉,您说什么?”
“我说,今夜在农安城留宿,我知道这里有一家很有名气的酒馆,不如晚上在那里用饭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