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子珝和皇上钦点内监刘琛在边境雄州从二月初等到三月中旬,辽国使者才姗姗来迟。
子珝和刘琛前去城门外迎接,北风呼啸,两人把能穿上的衣服都穿上了,貂裘披身,倒也不觉十分寒冷,只是脸上被风吹得火辣辣的。刘琛看着漫天鹅毛大雪,连连惊叹道:“真的是好大的雪啊!咱家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雄州位于大魏最北边,与京城长安气候截然不同。子珝微微笑了笑,望着漫天飞雪,思绪不可控地飘回从前。小时候,她的家乡的冬天也是这样,甚至比这里更加寒风凛冽,白雪皑皑。自从八岁那年来到了长安,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再见过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了。此时站在雪中,子珝倍感亲切,只想立刻跨越边境,回到自己的家乡看看,回到曾经的扶余国看看。哪怕国号已改,青山依旧,苍茫雪原依旧,扶余人的热情爽快想必也不会变。此次自请出使,她何尝不是存了私心,想借机回故乡看看呢?
马蹄声传来,苍凉古道上,一队人马正不紧不慢地向着城门小跑而来,渐行渐近。子珝和刘琛并肩站好,身后的随从也赶忙依次站好,静候辽国使者。
辽国使者勒马停了下来,为首二人的面容渐渐清晰。着汉服者着三十出头的模样,紫里貂裘,腰带佩剑,应是南官冼英;着契丹服者头戴狐皮帽,垂发于两侧,面无胡须,应是皇帝内侍六福。
子珝和刘琛面带微笑,静站不动。可过了良久,冼英和六福依旧似笑非笑地坐在马上,一动不动,丝毫没有下马叩拜的意思。
子珝道:“我朝忠使刘琛在此,见他如见天子,二位贵使为何不下马叩拜?”
冼英不阴不阳地说:“抱歉,我的腿受伤了,不便下马叩拜。”
子珝在心里冷笑,他们的态度真是十分鲜明,这次就是来勒索的,他们是主动一方,我们是被动一方,一切都得听他们的。子珝一时间想不出来太有力度的话,只好强作姿态,冷冷地说:“之前我朝使者朱铋也曾前往贵国,当时他也抱病在身,十分不适,可闻命既拜,绝不失礼。现下忠使在此,与天子无异,可你因腿受伤便在马上安然坐着,这就是贵国的礼节吗?”
谁知,冼英竟立刻招呼随从,“扶我下来。”
刘琛目瞪口呆,子珝也难以置信,自己这两句不温不火的话竟然这么有效果。
也许是冼英真的腿脚不好,也许是装出来的,他在随从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和六福一起向刘琛叩首行礼。刘琛上前扶他们起来,子珝看着,心里踏实了不少。这一次也算试出了辽国人的深浅,他们虽然想来勒索,但始终心虚,看来即使魏朝不答应辽国的要求,他们也不大可能为此开战。当然,那是在李迁不撺掇耶律宗和他联手的情况下。
一马平川的官道上,一队车马不疾不徐地前行,马车里,子珝、刘琛、冼英和六福四人聊得正欢。子珝故作神秘道:“就要到澶州了,这可是座名城,此时此刻更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驻扎在这里。”
“什么人?”冼英好奇道。
“他就是我朝此时硕果仅存的一位先朝名将,王则勇。”子珝神情飞扬,难掩骄傲神色,“他少年时曾千里奔袭,把徐国皇帝赶出了青白石。二十八年前澶渊大战,他和父亲王路指挥定州十五万精兵截断了萧太后和辽圣宗的退路……”子珝似突然反应过来,抱歉地一笑,“如今我们两国交好,边界和平,我本不该说这些的。总之,对于我们魏朝人来说,王将军是个英雄,战功赫赫。”
冼英并不介意,反倒似突然来了兴趣,“那我们可否有幸去拜见王老将军?”
“好啊,正好我也想要去拜访王老将军。”子珝爽快道,“王老将军原是太尉,后自请去地方养老,但不久前刚刚复出,被封为真定府定州路都部署,再不久就会被加封为定州兼三路都部署,总领北方军事。”
“那请问王将军为什么复出了呢?”冼英小心翼翼地问道。
子珝装作不经意地说:“王老将军早就说过,和平时期他愿意在家种田,但一旦战争起,他就会重新披挂上阵。”
“这样啊。”冼英和六福心里暗暗一惊,看来魏国顶级将军都已复出,前往东北方备战。
高高的城墙耸立在一行人的面前,士兵们整齐地站在城墙之上,城门两侧,银甲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芒,令冼英和六福都不禁感到有些肃然起敬。城门缓缓打开,一行人走近城门,见城里也同样警戒森严。一路行来,城里秩序井然,大街小巷上不少见步调一致的士兵来回巡视。冼英和六福心里暗暗惊叹,这些兵士看上去都是正规军,而非即时召集起来的民兵,正规军都向东北方集结,难道魏国已经进入了战时警备状态,随时准备和辽国开战?
子珝暗窥二人的表情,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心里暗暗得意。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行至王府。王府看起来十分低调简谱,几人没走多久,便到了前厅。前厅门口站着四人,中间的王则勇已年过花甲,须发半白,但脸上依旧容光焕发,威风不减当年,依稀可以想见到曾经意气风发,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其他三人则面容陌生,但皆已年不下五旬。
见过礼后,冼英恭维道:“在下早已久仰将军鼎鼎大名,今日得以拜会,实在有幸。今年澶州大丰收,都是您治理有方啊。”
王则勇微微一笑,淡淡说:“今年澶州丰收,全都仰仗我朝天子圣明仁德。”
冼英礼貌地笑笑,王则勇也不多客套,很快就把话题引入了正轨,“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前宰相,现青州兼青,资,维等州安抚使陈志周大人。”
五人互相见过礼后,王则勇继续介绍,“这位是原光禄勋,现大明府兼北京留守司兼河北安抚使,程力大人。这位黄伟大人原是右扶风,现任渝州兼至原州安抚使。”
冼英一时有些发愣,木然向各位大人行礼。王则勇继续说:“今天不止我们四个,好些人都聚到这里来,都是为了东北方战场人员调动的事,正巧你都赶上了。待会留下用个饭,也正好见见老朽的其他同僚。”
冼英客气道:“既然大人们有事忙,在下就不叨扰了。”
“无妨,先进屋坐吧。”
四人在澶州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继续赶路。一路上,道路平坦,荒草萋萋,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觉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了这队车马,在寒风萧瑟中踽踽独行。
“天儿虽冷,这阳光还是很暖和的。”冼英说。
“是啊。”
“已近正午,不如我们停车歇歇吧?”
“好。”
四人就地用过午饭后,子珝默默走到远处,独自欣赏苍茫草色。冼英走到子珝身边,“上官大人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们两国的和平关系能否继续维持啊。”子珝隐约知道冼英想要说什么,“魏朝上下所有人都很珍惜现在的和平,无一人想要与贵国开战,可若实在无奈,我们也只能尽力抵抗了。”
冼英笑笑,“我朝陛下又何尝不想与贵国继续维持和平呢?”顿了顿,又说:“今天我跟您交个底,我朝陛下所求,希望贵国赠送土地,或以公主嫁之。”
子珝并不十分惊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也跟您交个底,这两者皆不可行。”
魏朝人的自尊意识有时令子珝都会感到惊讶,嫁公主过去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绝不可能实现。而土地乃立国之本,割地这件事更不可能。
冼英沉默了一瞬,又加上了一句,“若不可,还有商讨的余地。我们两国的友好关系还是最重要的。”
子珝听到这句话,又放心了几分,“待我们进京面圣,再商议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