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昌法成功实施后,子珝几条政令连出,令人目不暇接。皇上越发看重子珝,而朝堂中反对的声音却渐渐清晰。
江炳秋则一直积极配合着子珝,子珝颁布的新政他都一丝不苟地执行,尽职尽责。云姑安插在他身边的安染也一直没发现他有任何异动,令子珝越发捉摸不透,只能提高警惕。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子珝和李云逸并肩走出司农署。
“云逸,你还有半个月就大婚了,明日起,不要来司农署了。”子珝语重心长道。
“你自己可以吗?”李云逸问。
“可以,政令执行得还好,也逐渐步入了正轨,只不过是应付各方无聊的反对罢了。我近日也不会再推出任何新法了。”子珝懒洋洋地说。
“好在陛下支持我们。”李云逸说。
“是啊,”子珝俏皮地一笑,“好好回家准备大婚吧。”
“还有青芃。”
“是啊,最近青芃也辛苦了,让她请个病假吧。”
“好。”
嫁衣伏地,羽扇遮面,青丝高盘,珠翠玲珑。青芃一袭鲜红的嫁衣,手持羽扇遮面,只余一双秋瞳如水,顾盼生辉。她一步步向前走着,每走一步,就和她的夫君近了一步。李云逸一身红袍,长身玉立于殿门阶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青芃向他徐徐走来。
近乡情更怯,青芃的脚步越来越慢,李云逸也不急,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似乎不管多久,他都会等待她的到来。
青芃终于走到了李云逸面前,眼睛娇羞地眨了眨,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李云逸,目光却再无法转移。两人四目相对,任凭天下再大,他们的眼中却只有彼此。默然间,竟无人出声。
“揖—”赞的声音打破了难得的沉静。
李云逸极其认真地深深一揖。青芃低下头,裣衽为礼。
两人转过身,并肩走上台阶,走进殿内,贵宾皆跟随进入。两人于婚案两侧相对而坐,李云逸深情款款地看着青芃,吟诵道:
伊人貌如春欲放,等闲何能睹其采?
乞愿夫人却便面[1],赐郎一窥谪仙颜。
“云逸兄,恭喜你啊,我再敬你一杯。”
“不好意思,大人,”子珝突然出现,“云逸实在是喝不动了,他还要回洞房见他的新娘呢,这杯我替他喝了吧。”
李云逸投来感激的目光,子珝说:“快回房吧,青芃要等急了。”
“各位,实在对不住。”李云逸对众人行了个礼,便匆匆由侍女引领,向新房走去。
一路行来,府内红绸高挂,处处张灯结彩。走到门前,屋里灯火通明,李云逸轻轻摆了摆手,侍女便退下了。
李云逸伫立在门口,一动不动,竟许久没有推开门。青芃耐不住性子,轻声喊道:“怎么不进来?”
李云逸推开了门,“从此以后,我们便是夫妻了,我感觉有点幸福得不真实。”
青芃偷偷抿唇一笑,“我感觉挺真实的,怕是你喝多了吧。”
“我没有喝多,”李云逸忙说,“今天这么重要的时刻,我岂能让自己喝多?”
青芃笑而不语。李云逸转身关上了门,走向卧榻。
青芃端坐在卧榻中央,身形娇小,团扇掩面,李云逸越发怜惜,一步步缓慢地走了过去,坐在她的旁边。
“娘子,今夜可好?”
青芃柔声道:“很好。”
阳光明媚的午后,司农署里的人都十分慵懒,子珝在书房伏案小憩,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和谐。
院里一阵喧闹,子珝被吵醒,还没反应过来,一队官兵破门而入,气势汹汹。领头的人做了一揖,义正言辞道:“上官大人,廷尉接到京兆府报案,长安农户钱氏控告您强行购买民田,令其全家以及几家其他农户难以生存。证据确凿,陛下下旨将您暂押天牢,于九月初一举行三司会审。”
言罢,他手一挥,几个官兵便把子珝前后包围。子珝还没来得及说话,领头的人已经迫不及待,“还请您配合。”
廷尉。
秦尹正襟危坐于公堂正上方,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坐于秦尹两侧,下首两侧各八张桌椅,参审的御史及史官依次列席,他们身后坐着不少前来旁听的官员。
人虽多,却无一人多言,气氛庄严肃穆。秦尹对身旁小吏点了点头,那人便高声道:“会审开始—”
秦尹率先道:“钱氏,你可将实情道来。”
那农民一脸苦大仇深,“草民是城东以种植果蔬为生的。数月前,上官大人在推行新法常平法时看中了草民家的千亩良田,便差人前来低价购买,可那是草民一家赖以生存的农田啊!上官大人出的价格太低,若是草民卖掉了农田,只怕全家都要饿死了。草民不愿卖,上官大人就派人以草民不配合执行常平法为由将草民抓了起来,在狱中胁迫草民卖田,否则就是死路一条。草民只好答应了,但过后想想,我朝自有律法,草民应该报官才是。廷尉大人,您若现在查查廷尉的档案,也许还能查到草民那件案子的案底。不仅如此,我邻居老张家,老王家都被他威胁强行购买田地,只是他们没有我这么大胆,敢来报官。”
秦尹静静听完,转而问子珝:“大司农上官令昭,请你从实招来,你是否假借变法之名,威胁钱氏,意图低价购买钱氏极其邻居的千亩农田?”
子珝声音洪亮,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为百姓而变法,为大魏而变法,这一点无需质疑。而钱氏夫妇受人指使,诬陷我,为的就是我大司农的位子。”
子珝斩钉截铁的话语令在场的人无不惊讶。旁听的官员纷纷低声议论,秦尹身旁的小吏大喊:“安静!”
堂中恢复了安静,秦尹问道:“何人指使?”
“我的下属,司农丞江炳秋。”子珝说着,目光如利剑般投降一旁旁听的江炳秋。江炳秋竟被吓得一愣,才忙站起来辩解:“大人,下官对您忠心耿耿,怎么会陷害您?”
子珝只是微微一笑,“你先别急着辩解。虽然你谋划得很好,可你有证据,我也有证据。”子珝低头看着左手边跪着的的钱氏夫妇,“不知江炳秋给你们的银票藏好了没有?是不是在钱夫人的首饰盒底部铺着的红缎下方?”
钱夫人一惊,正要开口说话,钱氏抢在她前面,故作淡定道:“哪有的事,我们都没见过您说的这位江大人。”
“你们也许是没见过,毕竟江炳秋可以派人和你们交流,而这个人就是司农署的一个叫章立德的小吏吧?”子珝向秦尹做了一揖,“秦大人,如果您遣人去钱氏家中搜查,定能找到下官说的银票。也请您召章立德前来问话。”
“好。”
子珝在心里不屑地笑了笑,她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前一天夜里,天牢。
狱卒引领萧桓来到了子珝的牢房,将门打开。正在闭目养神的子珝闻声睁开眼睛,看见萧桓后丝毫不显惊讶,淡定从容地起身作揖。
萧桓走了进来,挥手示意狱卒退下。子珝虽在天牢待了几日,却未见憔悴,奉承地笑道:“多谢殿下来这看望臣。”
萧桓如往常一样,淡淡一笑,“太子那里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明日就看你的了。”
“臣也准备就绪了,”子珝说,“大恩不言谢,这次殿下的恩情,臣会牢牢记在心里,日后为您誓死效忠。”
“那就多谢上官卿了。只是你安插在太子身旁的眼线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只怕是太子早已发觉,在刻意防着她了。”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子珝眸色一沉,难抑悲伤,“近一个月,她音讯全无。东宫的人说她回老家了,可是……”
萧桓地眸中闪过一瞬惊讶,随即转为悲伤,语气却甚为嘲讽,“太子竟这般愚蠢,我若是他,定会装作没有识破,而借由这个眼线传递我想传递的情报给你。”
子珝无奈地摇了摇头,萧桓突然阴森森地问:“你有没有在我身边安插眼线?”
“臣不敢。”子珝欠了欠身,“对了,您确定要放过太子这一次吗?”
“时机未到,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
会审结束,子珝洗脱冤屈,和李云逸一起走出廷尉。李云逸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道,“这几天在天牢待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子珝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也不来看我?”
“既然知道你没事,又何必去天牢那晦气的地方?”
子珝瞪了他一眼,“这次多亏了齐王殿下。若不是他安插在东宫的眼线发现了太子和江炳秋的预谋,提前告知于我,还不知会怎么样呢。说来江炳秋也甚为小心谨慎,或是安染太无能了,还有……”子珝想到东宫的眼线,叹息一声,“罢了,还是活着最重要,我也要提醒她们,多加小心了。”
李云逸想说些话安慰子珝,却想不出说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子珝明白他的心思,收起悲伤,坏笑道,“你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李公子,行为检点些。”
“真是抱歉,你男装穿久了,刚才有一瞬间我竟以为你是男子。”李云逸一反常态,抱歉地说。
“为了青芃,你真的变了太多。自从和她成亲后,就再没光临过勾栏瓦舍吧?”子珝惊叹地看着李云逸。
“不,自从我对她动心,就再没有过。”
“那你也不会照顾我玉桃坊的生意了吗?”子珝一脸悲伤。
“我自己虽不会去了,但我可以推荐我的朋友们去。”李云逸笑道,“对了,江炳秋下去了,司农丞的位置就是我的了吧?”
“云逸,你真的要做司农丞,继续帮我吗?如今变法已经过了最艰难的起步阶段,我的心腹大患江炳秋也已经自掘坟墓,我还找到了几个得力的帮手,你若离开,我也可以的。你不想和青芃做一对逍遥神仙吗?”
“我父亲不会同意的,况且,青芃也想留在司农署。我们便一起留下帮你吧。”
“多谢。”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近日新政连续出台,我在朝堂上占尽了风头,让郭大人这个丞相反而被冷落了。这样下去可不行,接下来,我要讨好郭大人了。”
上官府。
“令昭,恭喜你成功洗脱冤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郭璟一如既往,亲切平和。
“我没什么事,正要去拜见大人呢,竟劳烦您来我这里。”子珝也一如既往,毫不谄媚,平心静气道。
“你这般年纪就能临危不乱,机智应对,当真难得。”
子珝谦虚地笑了笑,“多谢大人夸奖。大人,您来得正好,我新拟了一道法令,请您过目。”
郭璟接过竹简,认真阅读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农田水利法,你之所以现在才要推出这道法令,正是因为此乃变法之核心吧?”
“农业为立国之本,我轻易不敢动,目前也没有这个能力动。”子珝郑重道,“还请大人向陛下提出这篇法令,如今望眼朝堂,唯有您能担此大任。”
郭璟先是意外了一瞬,便很快猜到了子珝的用意。只是他还不确定子珝是真的想让他作为主导人颁布农田水利法,还是只是谦虚之词。
“之前你提出的新法已经初步见效,我想,你是有这个能力的。况且,既然这是你的主意,我怎能抢功?”
子珝猜想,郭璟或是在试探她,便摆出一副恳切无欺的样子,“我只不过是一个官场新人,甚至尚未及冠,本就有许多人不服我。并非我推辞,即使我颁布了这道法令,日后也必然阻碍众多,以我的能力和声望,未必能克服得了。”
“你若遇困难,我可以助你。”
“大人说反了,应该是我尽微薄之力,助您才是。我心里清楚,对我来说,现在根本不是时候推出这么重要的新法。万一行差踏错,动摇的就是我朝的根本。可我偏偏闲来无事,草拟出了这么一篇法令,看起来像是治国良策。若是放任不管,我于心不安,可若要我实行,我又何德何能?只好委托给大人您,请您为江山社稷,帮令昭这个忙。”言罢,子珝起身作揖。
郭璟连忙起来,需扶了一下子珝,脸上一副为难的样子,“你何必如此过谦?你年纪虽小,却已是国家栋梁,望眼长安,有几人能比得上你?”
“大人,跟您说句心里话吧,我即使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心性。只怕我的肩膀,还担不起这个重任。”
郭璟明白过来,似恍然大悟般看着子珝。
如若令昭说的是真的,只能说明他还太小,尚未成熟;如若是假的,那么他便是铁了心要把这个机会让给他。
郭璟不再推辞,缓缓道:“好,那就由我来担这个重任。”
“多谢大人。”子珝郑重一揖,“这条政令完全与我无关,是大人您的提议。”
“不,这是我们共同拟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