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殿阁樱桃节,碧纱窗下沈檀爇小扇引微凉,幽幽夏日长。
野人知甚趣,不向炎凉问。老圃好栽培,菊花五月开。
——《菩萨蛮.端午日咏盆中菊》清.顾太清
炎炎夏日里,住在京城的官宦人家便想寻访一处清凉之地,用来避暑消热,所谓七月流火,处暑刚过,蝉鸣声还未停息,整个京城还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炉,热的人难以喘息,便少有人出来活动。富贵人家有建好的冰窖,各类冰镇瓜果应接不暇,大瓷缸里满满都是冰块。若是贫苦的家户,便也只能穿着单衣,睡在凉席上,搂着竹夫人进入梦乡。
远处街上传来小贩的叫卖声,那声音存在于整个夏季,飘荡在家家户户院里墙头。凉粉、冰沙、酸梅汁、绿豆糕这四样也算得上是避暑佳品,不消几文钱便得尝上,那清凉冰爽的口感,不失为京都的一大特色。
《诗经》曾写到:“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户,九月蟋蟀入我床下。”旷野里的蟋蟀从出生到消亡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整个夏季倒是一直都有蟋蟀活动的踪迹,田间地头、旷野草地,凡事有绿意的地方皆寻得到。斗蟋蟀,也成了人们度过漫长夏日的一大消遣。明朝的宣德皇帝也是玩蟋蟀的行家,人送外号“蟋蟀天子”。《宣德纪》曾有记载:“帝酷好促织之戏,遣取之江南……”,蟋蟀看来还是江南所产极佳。当时宫中大臣甚至为了取悦皇帝,不惜从明间搜寻上好的蟋蟀,来谋得一个好前程。蒲松龄在《聊斋》一书中,也曾写过“促织”一篇,人们为了搜寻蟋蟀,还闹出了人命,倒是讽刺了皇帝的昏无道。夏天匆匆而过,留下许多乐趣,时光虽然美好,却也还是过去,不再回来。
“清日暖风生麦气,绿荫幽草胜花时”。城外正是小麦灌浆的季节,花事刚刚结束,小麦正在卯足了劲的生长,绿油油的一片,很有生意。北方春开得晚,到了二月,积雪还未消融干净。四月才落种,到了九月,麦子才刚刚成熟。太清记得早些时候在南边,那里的稻子已经开始成熟,当真是鱼米丰美。刚出的新米熬出的米汤,油脂有好大一层,蒸上刚捞出的稻花鱼,当真教人食指大动。禾花鱼与稻米腌在一处,不久就会变酸。制成食物来,一般人往往是受不了的,但那种味道正是劳作的农人所渴望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书上说的不正是如此吗?三个月的梅雨,才会引来蛙声。这样的季节,稻米飘香,青梅熟透,青蛙求偶,各有各的忙法儿,顺应了四季,也顺应了自然。
去岁的端午,太清与友人允庄坐在舟上,沿着苏州河,观赏一路节日风情。岸边的树木上系满各色丝带,家家户户门上挂满艾草,各家的巧妇坐在门前裹着一串串碧绿精致的粽子,小娃娃嫩如鲜藕的手臂上系着一条五色花绳,抬鼻便能嗅到雄黄酒的味道能。江面上的龙舟比赛更是精彩绝伦,这是苏州难有的景色。
若是到了夜晚,河水凉透,秦淮河上明灯初上,明月清辉之下,秦淮八艳缓缓登场。她们怀抱琵笆遮掩着面容,一曲评语下来,赢得满座高朋。吴侬软语间又透着脂粉气儿,细眉长眼间别有一番韵味。又有游人在河上放满河灯,顺着河水一直流到西城门外。亦有游湖的人撑着篙,唱着曲儿,遥动着一湖的星火斑斓。
此时的允庄已经嫁人,夫君为苏州陈裴之,公公便是著名的诗人陈文述。陈裴之,字孟楷,又字朗玉,幼承家学,声名早著,人称“神清似卫叔宝,才略似温太真,文章经济似贾长沙,风流儒雅似周公瑾,有国士无双之目。”是当时江南数一数二的才子,陈家也是苏州当地的望族。婚后二人一直感情深厚,琴瑟和鸣,不久就有了孩子。当年公公在二人新婚时,赋诗一首“应笑痴人有痴福,果然佳妇胜佳儿。崔卢门第应有愧,鲍谢才名我所知。”可见公公对儿妇允庄的满意。
只可惜陈裴之的功名仕途并不顺利,最初做了通判,后来江南知州很赏他的才华,请求留于江南补用,还破例任用他为云南府南关通判,只可惜陈裴之认为地方过于偏远,不愿赴任,一直在父亲的县署中。
荣王府最近来了一位给格格们教习诗文的老师。年轻的荣郡王只有一位独子,亲族中却有几个正值妙龄的格格。满人不求女子习墨作文,像男子一样考取功名,但诗词歌赋也可以成为她们嫁入夫家的得力优势。她们虽不像西林姐妹那样大胆,敢于公开组织诗社并举办诗会,但是日常吟咏幽怨缱绻的闺阁体,却成为她们打发聊赖的最佳方式。荣王府的教习处设在玉墨轩,那是一处近水的楼阁,旁边是一片梅园。
此时已是夏末,仍是绿意一片,林荫深处,青梅熟透,蝉鸣鸟叫,森森然也。奕绘把玩着一串颇有润色的香珠,看着玉盘中的碧绿梅子,回想着与太清幼时的趣事。他与太清自幼相识,一起讨论诗文,她对诗文的独到见解更是令他倾心不已。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在别人刚刚开蒙之时,却如此早慧,才情一点也不输于男子,这样的她怎能不让他动心。与太清相处久了,他也渐渐明白了她那颗渴望远离世俗敏感又脆弱的心。他喜欢她,渴望走进她的内心,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与她之间的关系。可是他的家族不喜欢她,他也只能远远观望,心里还是期盼能有一天长伴她身侧。
太清并不喜欢西林觉罗春这个名字,这总会让她想起过世的祖母以及人人避而远之的家世。后来奕绘告诉她,他已经取了字,字太素,她还写信过去嘲笑,后来她却说既然他叫太素,那从此之后自己就叫太清了,后来认识她的人知道她不仅有西林觉罗春这个名字,还有“太清”这个号。每每被人问起来,她也只是莞尔一笑,缓缓道:“孟浩然这么多诗,我却独爱这一首,“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空有羡鱼情”。别人只道她原是一副厌世心肠,谁人又会联想到奕绘身上去呢?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五月不可触,猿鸣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这份小小的真挚的情感一直培植在两人心灵深处。奕绘也曾想过若是太清真的嫁他作妇,是否会像诗中那样,为夫君牵挂一生呢?他与太清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段岁月里,总是让人念着那份单纯与美好。若是后来夫妻之间只剩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那份辛酸,就算是初恋也会被毁的荡然无存吧!
奕绘也曾怨恨过诗中的男子薄幸万分,总让女子受些相思之苦。他也总会害怕自己会变这样,可是无论怎样,他还是想留太清在身边。既然他们不能时时见到,也不能写信了,现下他也只有想出一个办法让她来到身边,轻巧又能不让人察觉。
站在八月的紫禁城上望香山,是一片一片深红浅黄的颜色,湖蓝色的天空无一片云彩,时而有几个风筝飘过。福晋霭仙带着世子载钧在后院放纸鸢,小世子圆圆的脸蛋,粉雕玉砌一般,十分可爱,时时唤着娘亲。那霭仙生得就十分怯弱,若不是小孩子时时纠缠,又怎肯在秋日里吹风。全府上下对这位小世子无不珍爱看重,全家人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前些年的时候,奕绘的母亲王佳福晋对儿妇那病弱体质是十分不喜,也不知她是否能顺利诞下嫡孙,进门后儿媳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所以王佳福晋为奕绘张罗着娶几位侧室来开枝散叶,但均被奕绘拒绝了,直到五年后太平湖邸的一声儿啼,王佳氏再也没动过这样的心思。霭仙十分感念儿子,若不是他的降临,自己的日子该会有多难过。奕绘每天深出晚归,总有处理不完的公务,也没个人时时陪着自己,还好有了儿子,也好稍解寂寞。
太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奕绘去荣亲王府做老师的。她虽然是太福晋西林氏的内侄女,可是奕绘的母亲王佳福晋却一直不喜欢自己。府中上下虽然对自己恭敬有加,却少不了别人背后的捧高踩低,说些闲话。前几次都是妹妹霞仙陪同,后来就连霞仙也不耐烦了,还与姐姐吵了一架。
霞仙手中绞着手中的一方手帕,嘴里忿然道:“姐姐却也不必去受那份没头气,那荣王府不去也罢。大福晋本就不喜我们,一看到她那张脸我便害怕,小侄子自从娶了福晋,也不大睬后园的事了。从前姐姐还能与他说上几句,如今他大了,又如何能把我们两个小姑姑放在心上。自从老福晋死后,说到底咱家与荣王府也没什么干系了,姐姐便听我这一回,不要再去荣王府了。咱们也还跟从前一般,游湖泛舟,赋诗填词岂不美哉?”太清自是不同意的,她无法强迫妹妹,亦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在妹妹眼里奕绘也许只是她们的小侄子。可是在太清眼中,即使她们长大了,她也从未把他当成侄子,又怎能说与自己没干系呢?
霞仙足足生了半个月的气,姐姐从小便是这样倔强脾气,可那荣王府自己是再也不想去了。一开始只有王府亲族的几位格格过来听课,后来就连嫡福晋赫舍里氏也来了。初见霭仙,太清只觉得有一种不可形容的清雅贵气,精致高挺的鼻子,雪白清冷的肤色,淡定从容的嘴角,且盈盈秋水中却透着一股娴雅从容,不是妩媚清艳的颜色,却令人不忍多看几眼。
开始太清只教授些诗词,有时还会带领着格格们去户外野游。以景染情,自能达到理解的效果,有时还会让格格们趁着好景填词一首,为了让学生们更好的理解诗词。她甚至还带领学生们做实践,如讲到:“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里面寿阳公主的梅花妆,她便带领学生们做,还有:“对镜贴花黄”里的花黄,还专门去找了蝴蝶与蝉的翅膀。后来还有蛾眉,坠马髻,绿罗裙……太清带领学生们一一实践,她们俨然都成了诗词中的人物。
一月下来,无人不对太清感到叹服。后来奕绘竟悄悄鼓励她在府中办诗会,成立诗社,这样一来,太清的名声渐渐的在京城传开了,亦有不少贵族亲眷慕名而来。人人皆道,“这个长相柔弱富有才情的女子,其实性格坚韧,擅于思考”。其实这是还是因为,她读过的书卷比寻常女子要多的多,玲珑剔透的心思在加上灵巧的手自然能书写一段关于她的传奇。
秋日里的一剪秋菊,迎着残阳,在秋风里摇摆着枝叶,续写着“宁可枝头抱香死”的传奇。“百花发时我未发,我若发时都吓杀,冲天香气乱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菊花便是秋日里最后一点颜色,中秋过后,菊花的盛放之姿更浓了,一直可延续到重九。太清与家人们在院内赏玩着菊花,喝着菊花酒。自己与妹妹更是亲手做了一对菊叶枕头,那菊叶香气似艾,最能舒筋活络,驱蚊防虫。太清与妹妹的针线都是祖母教的,枕头上的花草蝴蝶蜜蜂很有满绣的味道。
“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香草美人的气味让人缓缓寻找。在远方的亭台楼阁上,亦有一位美人静画红妆,等待伊人。帘外数不尽的繁花美景,她不曾看一眼,却还是有止不住的泪水从她的脸庞滑落,只在那精致的妆容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红阑。传说南海鲛人会对月流珠。星空月夜下,鲛人坐在礁石上,对着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低声啜泣,泪水便化作珍珠,眼泪越痴心,珍珠才最圆润。谁人总也不会想,美人与鲛人在惆怅些什么?仿佛这个传说存在很久,那种悲伤的情感也存在很久。“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却不是心上人”,心中的愁思又能向何人说起,若能一一忘记,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到了月上柳梢,夜深人定的时候。园中的玉蕊昙花也开了,花瓣洁白如雪,一层层围成一圈。花心呈淡黄色,一根粗壮的花须直伸到头,像极了像桐油灯的灯芯,但若配上那高贵典雅的外表,怎么说也是一盏琉璃冰灯。传说中昙花也并不是只有在夜间才会开放,昙花原是一位花神,她四季都会开花,花朵硕大美丽,有一位善良的年轻人,每每路过昙花身旁,都会以清泉灌溉,久而久之花神便爱上了这年轻人。不知怎么就被玉帝发现了,他大发雷霆,不准花神与情郎相见,将她变为一年只开一次的昙花,且只会在夜间开放。那位年轻人被剥夺了记忆,去了灵鹫寺出家,取名韦陀。多年后,韦陀潜心礼佛且学有所成,再也没有想起花神,花神却还是忘不了他,她知道每年暮春,韦陀总要下山为佛祖采集花露煎茶,所以昙花便选择在这个时候开放,她把一整年的精气集中在那一刻,只为开出又大又美的花朵,希望韦陀能看她一眼。可是几千年过去了,韦陀还是一年年的下山来为佛祖收集花露,却也一眼也不曾看过花神。直到有一天,一个枯瘦年轻人路过,见花神忧郁憔悴,便问她:“你为什么哀伤?”花神只是厌厌答到:“你帮不了我的。”过了四十年,又是那个枯瘦的男子问了同样的问题,花神仍然是那样答到。又过了四十年,那个枯瘦的年轻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老人,仍然是八十年前的那个问题。此时的昙花已奄奄一息,只得道:“谢谢你凡人,我是被贬的花神…”于是将她与韦陀的前世告诉了老人,老人十分感动,决定帮助花神。只见他一把抓住花神,一同去往佛国,在佛国花神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韦陀,而韦陀也终于忆起了前世的情缘,佛祖知道后准许韦陀下凡了却情缘。“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总归尘”,这便是“昙花一现为韦陀”的故事。听到这里人们往往会问:“昙花为什么那么痴情,韦陀一次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自己苦苦等待了几千年,这样真的值得吗?”在太清看来,人生便没有值不值得的事,若是真心爱一人,为他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
以前的太清每次听这个故事,都觉得昙花太傻,可现在的自己与昙花大概无异吧?她与奕绘虽两情相悦,可奕绘却一次也没有提出要娶自己。自己也知道与奕绘在一起有多困难,可是就算他骗一骗自己也是好的,至少自己还有个念想,可奕绘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秋天一过转眼冬天就来了,太清与表姐富察华萼一同游览了东面的的景山与城楼。景山在元朝只是一座小山丘,名为青山,蒙古人擅打猎,就将此处圈禁起来作为皇家猎苑。后来明朝永乐年间,朱棣迁都北京,在此修建紫禁城,曾将煤堆在此处,便有了“煤山”这个俗称。后来修建护城河,又将泥土运到此处,大大扩大了山体。几百年下来,人们在此养鹿驯鹤、种植果树,后来便有帝王来此赏花,射箭、宴饮,于是就有人称山上位“万岁山”,称山下为“百果园”。诗经中写到“陡彼景山,松柏丸丸”,“景山”这个名字也是来源于此,现在是冬日,任何草木都已只剩枯枝,不似往日热闹。听住在这附近的村民说到,每每这里下暴雨之时,从上流下的皆是黑色雨水,百年下来那山体的颜色也是不见改变,仍是黑漆漆的,上面虽草木横生,却少有人上去走动。
站在景山上倒也可以瞧见京城盛景,九城之下,屋舍虽被雪盖住,但也是红墙碧瓦,相互盘错,气势恢宏。坐落在九城之侧的圆明园,便是一座美丽的大花园,万春园、长春园、绮春园连成一片,各种奇花异草,珍奇异兽更是数不胜数,据说园内光景点就有一百多处,现下虽是冬日,但若在园内找到仲夏之叶,九秋之果,三春之花也未尝不可。里面的书画也是十分的罕见,展子虔的《游春园》,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高克明的《溪山雪意图》,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那乾隆皇帝本是收藏大家,光是印章就有一千多枚,这些书画上自也印有这些印记。当然他最出名的印章还是“田黄三联玺”,采的是西域的田黄玉。整块印章分为三部,每一部分以玉链相连,乃是用一块得天独后玉石雕成,比那九连环还要精巧许多。
这座皇家园林初时不过是康熙送给皇四子胤禛的园林,后历尽几代皇帝的扩建,终于有了规模,九州清宴殿、水绿南熏殿、长春仙馆、杏花春馆、碧桐书院、苏堤春晓、瀛泊宁静、镂月开云、曲院风荷……还有十二兽首做成的吐水喷泉,更有许多处建筑已有西洋建筑的影子。长春园与万春园中间是福海,乃是一片碧盈盈的湖水,湖中央是蓬岛瑶台,犹如一枚精致的青螺躺在其中。传说海外有五座仙山,其中两座在百万年前沉入大海,剩下的三座乃曰蓬莱、方丈、瀛洲,是为仙家所居,世人皆寻不见。
登上城楼,可以看到远处的烽火台,那淡淡的一痕细影隐在白雪之中,却不见任何烽烟,千年前的幽王为博宠妃褒姒一笑,失去了整个国家,沦为千万人笑柄。这烽火台现在已经不常用了,可是人们一看到它,还会想起“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事。突然一只鹭鸟从林中飞起,飞向那远方孤林,更显寂寞,寂寂白雪之下,已无柳绿桃红,倒是更应了那句词:“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望着那只孤鸟,太清心有所触,不一会儿,眼中竟溢出泪来。过了一会儿,表姐拉住太清的手,问了一句:“你与荣王那奕绘郡王还好吧?”太清脸上现过一丝惊异,连忙抹了泪水,心道这件事自己并不对他人说过,就连霞仙也无从知晓,更别说是多年未见的表姐。萼华道:“你不必如此惊慌,其实在你离京的前一夜,郡王便来过我府上。他与哥哥本是同僚,那夜过来却只说是谈些公事,后来便聊到了你,这事是我躲在书房的夹间里听到的……”太清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心中更显凄凉。萼华又道:“那时的他便知道与你不是朝夕露水之情,心知如此却也无可奈何。他家里早就给他订好了福晋,只等年纪一到便要娶亲的。他心里是极不愿意,用年纪小需要用功读书为由一直推脱。有一次他母亲问中意谁家的姑娘,他只是稍稍提了你,后来便是你父离京的令旨,他自知对你不住,影响了你家的仕途,便一直疏远了你,离京那日也不曾去相送,你们这些年的书信往来,一直是哥哥代收的,你在外这些年的情况他也一直在打听。后来就算他与那赫舍里氏成了亲,也不过是念在他老父病重而已……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曾对你忘情,你们是一对真正的有情人。”太清眼中的泪水不住的流下,心中更是悲痛异常,这些年来,竟是他误会了他。可是这些她知道又能如何呢?佛说:人有三世,只有名字在三生石上出现的人,才能结为夫妻,她今生怕是再也没有这个福分了。
从景山归来,太清就收到了友人允庄的来信,信中仅有一首短诗:“回首欢悰似隔尘,玉梅花下泪纵横。又逢翦彩传觞节,不尽悲离感逝情”。太清不禁感叹允庄的身世,自她的长子孝如和妹妹汪筠病逝后,她的丈夫陈裴之,如今也卧病在床。允庄更是感到身世的凄凉,自己的夫家在苏州也算是富户,丈夫虽年少成名,却也一直不得志公公陈文述平日里爱好摆弄些诗词,收了许多女弟子,还在外面专门修建了园子,婆婆对此也没有办法。嘉庆二十四年,公公婆婆不知怎地双双患病,那允庄便与丈夫到寺中为翁姑祈祷三月,又立誓持斋三年,夫妻二人从此分房居住,每日诵《观音经》百遍。到了第二年,双亲的病终于有所好转,允庄的身子却大不如从前,已不适合生育。婆婆便做主为裴之纳妾,娶的是秣陵王姬紫湘,不到两年,紫湘就病死了。允庄亲自为她送行,并写下了悼文《紫湘词》。
允庄也是个身世凄凉的人,她自幼丧母,兄妹三人与父亲相依为命,早年哥哥娶了阴山汤绣娟,自己随后也与陈裴之订婚。后来哥哥汪初不幸死在了四川军营,老父经受不住,也病逝了。此时的汪端刚及笄不久,妹妹也未成年,姊妹二人孤苦无依,幸得姨母梁得绳收养,两年后便与陈裴之完婚,不久后妹妹也许给了清浦陆厚堂。婚后次年汪端便生下了长子孝如,过了两年生次子孝先,孝如体质孱弱,后患风寒去世,是为不吉,便把次子的名字改为“葆庸”。妹妹归于陆氏的不久后,就病死了,汪端从此更是郁郁寡欢。
允庄比太清大上几岁,二人同样是生世悲苦,却富有才气。汪端自幼读高启诗,深有体会,后来在姨母家,常独坐一室内读唐诗,遇得意之处,便大笑起来,一家人都说她是个“书痴”,她也不以为然,她学习诗文的这种高度集中力,常常使她过目不忘,一篇文章只要读上两遍,便能默诵。姨母与姨夫都是当时苏杭有名的文人,汪端耳濡目染,在文章方面自也小有成就。当时刚过门不久的她就被公公当众试才气,随即写下《花海扁舟图》:“西溪之滨梅万树,迷离香雪春如雾。恍疑三千白凤从天来,振羽缤纷集瑶圃。又疑罗浮仙子颜冰玉,一笑嫣然隔修竹……”道尽早春白梅的万千姿态,亦为公公赚足了面子,自此公公在各种诗文场合总要带上她,认识太清也是由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