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户深深掩。笑世间,浓脂腻粉,那般妆点。认取朦胧明月下,不许东风偷飐。偏触动,词人系念。昨日微阴今日雨,好春光有限无馀欠。肯为我,一时暂。
冰绡雾縠谁烘染?爱依依,柔条照水,靓妆清艳。墙角绿阴栏外影,印上芸窗冰簟,隔一片,清阴暗澹。不是封姨情太薄,是盈盈树底魂难忏。春欲暮,易生感。
——《金缕曲.咏白海棠》清.顾太清
广州城外有一个月季园子,这里的花树已有几十年的光景,花埂巨大,那花朵足有一个油茶碟子那么大,一园子的繁花锦幛,蜂飞蝶舞,香气十分诱人。太清曾与哥哥妹妹到这园子里逛过,的确十分稀奇。听当地花农说这花原是要运到国外去的,先前是运走了一批,后来到了海上那花经受不住,运货的人就将茶叶倒在了海上,用茶叶罐子装了,所以又叫“茶香月季”,这倒也显得这花似比那茶叶还珍贵。后来的还有一批便再也没运走,就被花农们种在这里,也好做点香料生意。又过了几年那海上那边传来消息,人们才知道这美丽的花是给谁的,原来这花是给一位皇后的,那皇后生性爱花,尤其是玫瑰花,那皇帝也不闲麻烦,专门从全世界寻了来,运到自家花园里栽种,什么玫瑰、月季、蔷薇呀种了好大一片,还专门请了画师作画。只是后来那皇后失了宠,生病死了,也就不要这些花了。
月季花的确是美的,每月总要开那么几次,所以又叫月月红,长春花。月季有红有粉,十分美艳动人,是做胭脂顶好的原料。只消用沙布将鲜花汁子拧出,再将蜂蜡,黄油,隔水蒸煮,与花汁混合,研磨成膏即可。
紫茉莉花种呈白色,可研磨成粉状,若是将各色鲜艳花瓣晒干与紫茉莉花种研磨成粉状混合,藏于玉簪花中,便是上好的香粉,那蔷薇硝与茉莉粉的制法与这个也是大同小异。凤仙花又叫指甲花,花色多样且鲜亮,女子常将花汁浸染于指甲上,用叶片包裹,颜色艳丽,久不退之,时人又称之为寇丹。魏晋南北朝时兴男子敷粉抹朱,是以男子常以雪肤红唇示人,出了不少美男子,如潘安、卫阶、高长恭等。据说当时的潘安具有大批粉丝,只要一出门去,便有不少人朝他送花扔果子,以表达对他的爱慕与欣赏之情,“掷果盈车”一词便渐渐传开。高长恭即兰陵王,他不仅是北齐的宗室,也是齐国的大将军。他打仗时都要戴一个面目狰狞的面具,大概是生得过于俊俏,不足以威慑敌军,故意为之,这再战场上倒也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魏晋多美男,大概与敷粉抹朱这个习惯是有很大关系的。晋文《白石郎》一曲中写到“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道尽了对男神外貌与体态的无限遐想。
到了五代宋朝,男子竟然还有了簪花的习俗,在发冠旁插上一朵牡丹月季或者菊花,乌黑发亮的鬓发映着这鲜妍俏丽的花朵,真可比女子还娇艳。满族妇女是有戴花的习惯的,早期还是游牧民族的时候,妇女们常在早晨采摘鲜花,插在鬓发间以作装饰。后来清兵入关,鲜花并不常见,且不易保存,只消过上一两个时辰便枯萎,后来民间便出现了“通草绒花”,这种绒花以通心草片制成,将通心草内茎趁湿时取出,截成段,晒干理直,纹理细软洁白,有可塑性,再将草片剪裁成花瓣叶片的形状。手巧的工匠仿制的是各类时新花卉造型,通过扭花,定型,染色制成,除了气味,但与真花无异。后因绒花栩栩如生,成功取代不易保存的鲜花,得到了满族妇女的喜爱,甚至根据不同旗头,还有专门的绒花来相配。宫廷贵妇们,竟将原有的金钗玉环弃之,只拣些吉祥富贵的绒花佩戴,宫中还设有专门制作通草绒花的匠人。其实这项工艺在前代就已存在,只是还未得到重视而已。北宋苏轼在《四花相似说》中写道:“荼蘼花似通草花,桃花似蜡花,海棠花似绢花,罂粟花似纸花。”乾坤皇帝的元配孝贤纯皇后最爱的便是此花,为彰显宫中的节俭之风,甚至还带头在宫中佩戴此花,史书上形容她“姿容窈窕,性格恭俭,平居冠通草绒花,不饰珠玉”。除了通草花,也有蚕丝制成的绒花,只消将蚕丝缠于铁丝上,即可根据各类花形来塑型,通过染色,拼接而成,这种蚕丝绒花不仅以各类花卉为形,甚至还有蝴蝶,仙桃,彩鸟,蝙蝠等寓意美好之物,就连京戏昆曲里各类角色所戴的花冠也有其的身影,蚕丝绒花虽不像通草绒花那样轻盈灵动,栩栩如生,确是也独得一片天地。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这里的芙蓉花指的并不是真正的芙蓉花,而是一种名叫辛夷的美丽物种,辛夷花是可以食用的,无论是入菜或是做药,皆有妙处。在乡野田间,那一株一株的花树,婆娑婀娜的立在那里,或粉或紫,拼凑出一世一清静的芳华绚丽。
芙蓉花是太清归京后见到的第一种花,那时的京都,正值春季,整个城中粉的白的开满一片,芙蓉花朵柔软,花形与蜀葵相似,但花木却十分高大,别有威严在立。芙蓉花又可入药,活血化瘀最是管用,《石头记》中曾把黛玉比作芙蓉花,说她“风露清愁”,倒也是极为贴切。二月中旬便是花朝节,家家户户都要开门迎接花神,满城花开,门前自要摆上几盆应景的花卉、腊梅、水仙、山茶、杜鹃、牡丹、兰花……在冬日里,水仙花是过年的象征,几乎家家户户总要买上几盆。只需在整晚都是地暖的屋子里呆上一夜,那花苞便整齐划一,纷纷吐蕊。白的花瓣,黄的花心,合在一起,如同一轮小小的玉盘,又像是用白脂玉与金丝互相盘错,又精心雕琢一般能。十分贵气喜人,别有一番韵致,于是便有人叫它金盏花。腊月里的红梅,白梅也不算什么,若是有一株绿萼梅花,那才是少见,绿梅如同白海棠一样是花中名品。“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瓶插梅花,倒也是一大雅事。只是插梅必得寻一黑土陶罐,若是用了精致的瓷器,人们的目光全都在那瓷器上,倒也显不出梅花的好来,倒是黑陶古朴且大气。自古就有春天折梅赠远,秋天采莲怀人的传统,要出远门的人,若是还能嗅嗅家乡的梅花香,倒也是很大的精神安慰。梅花温酒,热酒是极其暖胃的,且酒香中伴有梅花香,那也是冬日里的一大消遣,若是收了梅花上的积雪做煮茶,好的茶汤当以好水调制,清香中又不掩盖茶的香气,使茶的精魂得到升华。“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催残”。崔道融的这首梅花诗,把梅花写的孤寒且存有一丝傲意,逆风中的梅花,只有一身傲骨,宁愿被风雪压垮,也不低头。
入了冬,京城的表妹季云托人寄来一幅寒梅图,意境十分清幽,太清评语既有魏晋风骨,又有明清气象。只见那梅花临隐隐邻于水面,雾气升腾,枝条遒劲有力。那梅瓣更是用不同深浅的墨汁渲染,脉络十分清晰,当真是“朵朵花开淡墨痕”;那水面竟还悠悠浮动,果然是“暗香疏影,横斜水清浅”。霞仙看了画倒感叹,京中早已落雪,梅花更是香寒彻骨,不肯一夜见白头,这上面的梅花却朵朵盛放。不含一点苞蕾,可想香气充盈,再加上这水面仍是雾气缭绕,可是虚枉了,不大写实。后转念一想,那温泉水滑,冬日里更是腾腾如夏,那梅花经此热气一熏,可不全都开了吗?且古人说:“花气袭人知骤暖”,可见这话也不能尽听。季云师从鄞山道士,这道士是个有名的丹青好手,少时家道衰落,便出家做了方士,喜爱游山作画,却从不轻易收徒。西林觉罗.季云是一位。还有一人叫龚自珍,龚居士生于浙江仁和一个世代为官的人家,从小饱读诗书,但到了37岁才中了进士,除了写文论理,也会些诗词歌赋。其母段驯便是当时著名的才女,父亲龚丽正官至江南苏松太兵备道。祖父龚禔身与兄弟龚敬身同为乾隆三十四年进士,官至内阁中书,军机处行走,龚敬身曾任吏部员外郎,还当过云南楚雄的知府,为官清廉,在当地颇有政声。
山茶又叫曼陀花,花色繁多,有玫红、丹朱、鹅黄、雪白。不同花色皆有不同的美丽,或雅致或娇俏,或清纯或艳丽,可谓姿态万千。细长密集的绿叶间,或凌空盛放,或含苞待放,或花开殆尽,或芳姿半掩,或花叶蓁蓁,错落有致。宋代的陆游少时曾在自家后园种过山茶花,并写了两首七言绝句,“东风三月雨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唯有山茶偏奈久,绿丛又放数枝红。”,“雪裹花开到春晚,世间耐久孰如君?凭栏叹息无人会,三十年前宴海云。”山茶花确是极美的,云南的大理、永昌等地多有种植。它的花形婀娜,不像玫瑰那样多刺,也不想梅花那样难寻,倒也是个美丽温柔的花种。杜鹃花又叫杜若花,映山红。每逢春日便开放,山坡上红艳艳的一片,屈原《楚辞》中一句“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说的是我所思慕的那山中人像杜鹃花那样芳洁美丽,她渴了和石上的清泉,累了在松树下休息。不食人间烟火的山中人,不就是女神山鬼吗?也只有山里芳洁的杜若花才可比之。杜鹃花大多再清明前后开放,有诗说道:“灰纸飞作白蝴蝶,鲜血染成红杜鹃”倒也显出无限悲凉。牡丹是花之富贵者也,其中洛阳的牡丹最为著名,姚黄魏紫赵粉欧碧并称牡丹四大名品,此四种花在《洛阳牡丹记》,《桑篱园牡丹谱牡丹》,《天彭牡丹谱》等书中均有记载,姚黄花,形如细雕,质若软玉,自有一种高洁气质,有诗称赞道:“姚家育奇卉,绝品万家王。若意如金粉,舒颜递异香。斜簪美人醉,尽绽一城狂。且倚春风里,遥思韵菊芳。”巍紫传说是由砍柴人在寿安山里发现的,其花形奇异颜色艳丽,便卖与魏氏人家。时人钱思公亦说:“人谓牡丹花王,今姚黄真可为王,而魏紫乃后也”。牡丹有单瓣,重瓣,若养育的好,足有一面团扇那么大。根茎又可以入药,花朵可以做菜或者制作胭脂。富贵人家常用作观赏花卉,芍药虽与牡丹类似,花形却不似牡丹那样雍容华贵。人们也常以牡丹比之杨妃,“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阑干”。画者也常以牡丹作画,寓意花开富贵,有名者为宋代徽宗的花鸟图和明代唐寅的牡丹图。
北地的兰草本不如南方那样多见,却深受京城官宦富贵人家的追捧,北方气候寒凉,兰草不易成活,甚至还有为兰草修建暖房。王安石有诗曰:“幽兰有佳气,千载悶山阿,不出阿兰若,岂遭乾达婆”。可见优质的兰草只出于深山密林之中,不问世事,世人皆爱那清幽的香气和那不染凡尘的气质。兰花枝叶细长,错落有致,极有姿态,既是开花也必不起眼,颜色极为清淡,必得细细找寻。今人郑板桥多以此作画,一笔兰竹图,一刀一划尽出于画中,花抱石而居,竹咬定破岩,真乃有气节也!屈平的香草美人,有临江而居者,沙渚上、长汀里,皆有其踪迹;亦有匿于深山者,深谷里,破岩中,可见其葳蕤长生。果真出尘绝艳,美若天仙。宋代的杨婕妤有《百花图》传于世间,其中遍画京中花卉:牡丹、百合、兰草、芍药、月季、玉兰、蔷薇、蜀葵、矮子松……尽为画上,其中不乏当时皇家所喜爱的一些花卉,可谓是珍贵至极。当时南宋国都在杭州,天气和暖,雨声充沛,一些艳丽的南国花卉自也可现于宫墙之中,那幅珍贵画作便是婕妤毕生的心血。
“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于晴日里泛舟湖上,赏一池湖光山色,品一林鸟语花香。于雨天里登栏远眺,便是山峦黛影,天光水色,桂树兰芷,淫雨霏霏,皆属一人。范希文的《岳阳楼记》虽美,不免令人心生凄凉,即使是宋仁宗那样治世的皇帝,仍不能听取忠正之士点进谏,更何况是其他君主。去国怀乡的迁客骚人,又怎不会感极而悲者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是圣者的思想,其实在历史上的许多人都是难以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山明水秀,烟波浩渺,又岂能真正解脱?成大事者,若是整天只顾游山玩水,耽于国事,那便不能成为真正是个贤臣,又怎能对的起百姓“吏禄三百石,岁宴有余粮”的供养。
“开到荼靡花事了”,荼蘼花又叫佛见笑,是一种蔓生植物,在南边暮春之后,荼蘼才缓缓归来。古刹与茅屋的墙头常常得见此花,此花虽没有凌霄花的高傲,却也是非要长满整个墙头才肯满足,一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绿叶之上却是白茫茫的一片,花朵细小成朵,密密集集的挤在一处,十分可爱。荼蘼花开过之后,春天也就完了,花事也就此结束。宋朝的吴淑姬曾写到:“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这首《小重山》倒也写实。“泪眼问花花不语,落红飞过秋千去,”在那深深的庭院内,又怎么会少的了佳人思念情郎的哀叹,“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这暮春正是百花逝去之时,又怎能不伤春思人。
到了春日里,那梨花开得正盛,宫门外、长桥边、太平湖畔、一树又一树,洁白如雪,密密砸砸。柔软的花枝上,夹生着一片一片的绿叶。蜜蜂蝴蝶,闹闹嚷嚷,阳光洒落,投射下一个个小圆点,一场春泪滴下,梨花雨凉,花瓣更显轻薄。那梨花本就素净,宫人们本就不喜种植,一地纷纷如雪,犹显凄凉。“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深宫妇人焉能不知这个道理。午后漫步太平湖,空气十分沉静,地上茫茫白雪,水面隐隐透来一股花香,荣郡王奕绘驻足许久。湖边一株梨花开放,刹刹白雪,好看煞人,“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今世不同昨日,不知昔人何如?在多少暮鼓晨钟中翘首企盼,那个一直心意相牵的女子还是回来了。他曾写道;他想念南国的那片烟雨,柔软的纸张上一眼万年,深情尽落笔下。他见过皑皑的白雪,却不曾感受过那烟雨的温度,渴望一见,可以想象,那该有多美,这年他十七岁。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一个人的眉眼有多好看,才能用山水形容。高低起伏的山峦是他的眉,纯净明彻的水是她的眼,山水间的颜色,不是眉心的一点红,亦不是宣纸上那浓墨重彩的一笔。若是欣赏一个人,便会认真欣赏其眉眼。眼波与眉峰聚处,皆处处有彩。握着刚刚启封沾有花香的信纸与多年前信封里的那枚小像,太清迟疑了,她知道她还是输了,她不可能不见他的。把少女时期最完整的情感给了一个人,把自己投入这场爱情的洪流中,从此孑然一身,不管不顾。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在满人女子中已经是一个老姑娘了。太清与奕绘的再次相见是在一条船上,阔别多年的恋人,虽不曾认真表明过心迹,却早已被对方深深吸引,此时更多的不是埋怨,而是那种“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情感。
少时读《会真记》,里面有一句:“我是这多愁多病的身,你便是那倾国倾城的貌”,这话往往会让许多少年少女羞红了脸。太清原是不信的,只道这些个混话也只在这些话本小说中才有的,世上有哪里去找这样好看的人儿?后来才逐渐明白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此时望着对面的情人,才发现原来他那么好看,“僻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尔”原是形容人才,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原是歌咏男神,用在他身上也不觉生涩。
“望穿她盈盈秋水,蹙损她淡淡春山”。书生与小姐的恋爱,付出最大的一方永远是女子,为他牵肠挂肚,担忧一生。“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幽幽,肠断白蘋洲,”那些年的相思,不曾付诸于言语上,只藏在情深蜜语的诗词中。“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么美的誓言,可是奕绘于她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镜花水月一场空。太清最喜欢的花便是白海棠了,海棠多为红色,白色乃为珍品,荣王府后园也有两棵,那是太清离京后的一年,奕绘从友人处所得,种在自家园子,人人皆笑这位荣郡王世子什么时候也喜爱花卉名种,后来那后园再也没有空过,每年总是有那么三两样花被搬进来,知名的不知名,后来园子也就热闹起来了,渐渐在京中有了些名气,每日里也多有人来拜访。“草不谢荣于春天,木不怨落于秋天”。在花草的世界里,从来都是不怨不谢,无所谓浓烈的情感,便是有也是文人赋予的,一川烟草浪,衬云浮。不如归下帘钩,心儿小,难着许多愁。人非草木,自然能感受到快乐孤苦,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年过去,草木一生也就过去,人漫长的一生是由草木这许多个短暂的一生组成的,也有能活几千年的古树,它们漫长的一生又是由许多个人的一生组成,生命总要延续,所以无需再想谁“挥鞭策驱四运”,其实是“万物兴衰皆自然”罢了。
初春的天气总是带着几分凉薄,杏花红,杨柳绿,桥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春和景明,一碧万顷,谁人看了能不欢喜,“风轻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那年在苏州,站在画桥边上,太清也是这样看着江南女子采莲。天阔云低,那荷塘一眼望不到边,只见藕叶深深,藕花盛放,果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不一会乌云密布,天下大雨,只好到湖心的一个亭子内避雨,那雨点细密且骤急,落进湖面,形成一圈圈的涟漪。嘴里不由的唱起一首词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心里想到的却是人这一生可以到很多地方去,听很多次雨,在不同的年纪,心境自然也是不同的,只是心境如何又能像少年郎一样,永远清爽明朗呢?又想起从前读过的一首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想来这话也不无道理,可是自己年纪轻轻,就徒生许多忧愁,心中更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那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也不知道这歌唱了多久。太清总以为这一辈子是不回去的,那人已经娶妻,将来还会有儿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其乐融融,而自己总是要嫁人。小门官宦也好,乡野匹夫也罢,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每每想来总是心如刀割。可是自从上月一见,太清明白了,只要心中还未放下,那层牵绊就永远还在,无论如今的处境如何,总是可以释怀的。
一边是相濡以沫的贤惠妻子,一边是阔别多年的淑雅红颜。奕绘何尝不知,在妻子与情人之间,自己的心意如何。也许娶霭仙是谨遵父母之命,可是自己对霭仙并不讨厌,甚至还有愧疚之情。这些年来她孝顺婆婆,打理家务,尽好一个福晋的本分,是一个好妻子。自己却没给过她太多的温情,甚至每一次她望向自己的眼神,盈盈秋水间是饱含的无不是对自己的爱慕之意,令自己犹不忍多怜惜几分。可是太清是自己认定一生的女人,年少之时就已许下诺言,她在南边的那几年,他多么想之身前去陪她。自从有了妻后,他不得不顾念枕边人的想法,写给太清的信一次也没有寄出过去,在思念与焦灼中过了三年,他深知与太清心意相通,这份情感便是不说,也能被对方收藏于心。“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今宵夜冷,江上的小小孤灯,无法欣赏这寒月的美感,多年的相思需要倾诉。这时多需要一杯浸入着“江湖夜雨十年灯”的苦酒,慢慢的沉溺于这无边春色的温柔与绮丽。
春分一过,清明也就不远了,这里不像江南的春季,一连几天的阴雨绵绵。北方的春天是晴朗的干净的。爆竹花,迎春花刚刚开过,候鸟们便从南方赶来。燕子衔泥,鸳鸯睡沙,风吹花草香,正是出门踏青的好日子。那场景也许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亦或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郊外的繁花似锦,柳绿桃红总是让人心情愉悦。“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出门总是要好好沾染这些花香气儿的。春风吹过,万物复苏,蝴蝶、蜜蜂、蝈蝈隐没在花丛中或草地里。京郊的西山上有诸多佛寺古刹,现为三月中旬,天气已然转暖。只因那西山地势较高,气温较低,清晨的枯枝草叶上仍结有白霜,林间还有雾气,日未出时进山,不免有些寒凉。此时枯木刚刚抽新,山花还未发,大有凄凉萧瑟之意,忽见一泓冷泉冒出于石上。转过石桥,便见到一座亭子,其曰“落石亭”,楹联写道“石出鸟栈深渊去,水落鱼梁浅梦来”,落石亭后,便有许多怪石出没,有虎蹲者,卧龙者,可谓是千奇百怪。穿过怪石,便见许多古松,庭庭华盖,合约数人之围,看着古松,不禁想到古诗里所说的“松花酿酒,春水烹茶”,当真是有野人意趣。此时冰雪初融,春水初生,松花初发,不免为一个酿酒烹茶的好季节。古松下有一列草堂,堂曰“探月楼”,山间之明月,清雅秀丽,可远观而不可近得也。堂内亦题有楹联“木尽松犹在,月缺影独来”,“鹤唳清音松声落,月残孤影花魂存”。过了草堂,才真正见到佛寺,寺内沙弥众多,宝像庄严。
寺中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达摩西来”的故事,禅宗在西天传了二十八代,第二十八代祖师叫做菩提达摩,达摩乘船从天竺到中土传法,在广州登岸,梁武帝听说从天竺来了位高僧,便派使臣到广州迎请。达摩一路北上,到达金陵见到武帝,帝问:“自朕继位而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数,有何功德?”达摩说:“并无功德。”武帝问:“何得无功德?”达摩说:“此但人天小果,如影随形,虽有非,却不实有。”武帝问:“何为真功德。”达摩说:“清净,睿智,圆妙,空体自寂。此功德,匪尘世所追求。”帝又问:“何为圣谛第一义?”达摩说:“空寂无圣。”武帝说:“答我者,何人?”达摩说:“不知否。”
离开西山,沿着山路走,便可到达陶然亭。亭外已是花红柳绿一番,湖水更见清澈如镜,云彩、桃树、柳树、芦丛皆映于水上,时有鲤鱼探出水面,又有虫声聒聒而唱,人间芳菲皆现于此。站在陶然亭上,仍可望见西山,寂寥无常,少有绿色。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路上一树又一树的繁花,行人不禁停住脚步,驻足欣赏。几百年前的吴越王钱镠也曾这样想过,这个春意盎然的季节,正是万物复苏,人人团圆之期,自己已有月余不见妻子。“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当真是想念万分,提笔便想写封信催促妻子归家,转念一想,路上的繁花都已开好了,回乡探亲的妻子,若能欣赏,该有多开心。自己虽然希望早日见到妻子,可却更想她看到如此美景,所爱之人安好,自己便也安好。
晚间西山的虫唱倒也动听,只需卧在草丛便能听到许多虫鸣,“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正是乍暖还寒,各种蛇虫鼠蚁自然也出来活动,更加显得春季的勃勃生机。夜间美丽的山花自然开放,山脚地下有温泉,这里也比别处温暖许多,许许多多漂亮的蝴蝶飞来飞去。那蝴蝶各有大小,形态各异,花纹颜色似比别处的蝴蝶更要美上几分。淡淡的月光下,它们便如同月下仙子在一般,停在花瓣上、草叶上、水池边,美的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