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入水,月光如镜,一片清辉皎洁。吹来何处桂花香,恰今日、平分秋色。
芭蕉叶老,梧桐叶落,老健春寒秋热。须知光景不多时,能几见、团圆佳节。
————《金风玉露相逢曲丙寅中秋是日秋分》清顾太清
中秋的玉露更见娇美与温柔,一点两点的星光盛满琥珀玉露杯,一轮皎洁的玉盘挂于其上,悠悠碧水苍天之下,是孤清的人影。暮夜下的冷冷月光,照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渲染了这幽蓝孤深的夜色,一串串珠光映在地上,形成一段又一段的影子。
秋日里的风景是宁静且和谐的,一点也不娇矜与特别,风轻轻吹起,柳絮纷飞,不见花生草茂的春季,只剩下草枯木落的秋天。却也想起百花洲里粉黛凋残的败景,今生住在燕子楼里的那位佳人是再也不会开启她的门户,经历过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再也不必留恋世俗。有些时候的黄昏别院,万年青却也更显别致秀美,人在这世间又如何能万能长青,更多的是容颜老去,最终化为一堆白骨罢了。
在奕绘逝去的一两年内,太清的日子虽然寂寞,却也过得是无忧无虑。道光二十年正月十一丑时,宫中却传来噩耗,皇后病逝于圆明园,年仅三十三岁。皇帝自然是无限悲痛,消息刚刚落下,皇帝便匆匆赶往杏花春馆,可是最终也没能见到皇后的最后一面。窗外仍自飘着雪片,绿瓦红墙之上的幽黑天穹上挂着一面玉盘,倚梅园丛丛梅花映着淡月,开出一片一片的绯红与晶白,里面种植着珍贵的玉蕊檀心梅,还是那年皇后亲下江南带回来的名品。可是过了今晚之后,种花的人却也不见了,又何须等到成荫结子之后,再来忆取种花之人。次日清晨,皇帝对外宣布了皇后崩逝的消息,并将年仅十岁的皇四子奕詝交给静妃抚育。过了第二年端午,为荣宠皇四子,将静贵妃博尔济吉特氏晋位为皇贵妃。人人心中大抵都知道的若中宫空悬,此时又立了一位位同副后的皇贵妃,静贵妃怕是要当皇后了。
孝成全皇后二十七岁就成为大清国最尊贵的女子,终于也熬不过这个冬天。人人皆感叹钮祜禄皇后福薄,撇下十岁的皇四子,独自做神仙去了。亦有人为皇贵妃感到不值,孝成全皇后虽比她早进宫两年,却迟迟没有生育,若论生育皇子的功劳,宫中谁人又比得了静贵妃,皇次子,三子六子皆为她所出,若当年的两位皇子没有夭折,凭着静贵妃娘家的势力,博尔济吉特氏又何愁出不了一位皇后。便是当时的全妃再得宠,若是没有皇子,又怎能问鼎中宫?
钮祜禄皇后与皇帝相伴多年,一直是他人生道路上的最好伴侣。他是元皇后嫡子,却也一直战战兢兢挨到登基。他的母亲孝淑睿皇后早崩,父亲后来又立了家室显赫的钮祜禄氏为皇后,皇帝仍然记得登基的第一年,他已过而立之年,继承的自然是父亲固本培元的治国之道,此时国库已然不裕,对于很多外强的侵略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心中虽然着急,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只要在那个位子上做一天,他也还是一天的皇帝,帝王的气势与派头是最不能丢的。此时的他仅有一子,在这样的年纪在寻常百姓之家大概已是儿孙满堂。许是期望大的缘故,大阿哥奕纬从小就活在父亲的严肃教导声中,对父亲极为惧怕。没有其他兄弟的竞争一直到成年,却也还是养成了一副纨绔不化的派头,面对平平庸庸的儿子,道光帝心里愤恨极了,在宫中不断涌起的流言中,他还是降罪到了大阿哥头上,在极度悲恨下一脚将他踢死。中年丧子的他很是懊悔,若是从小不对他那么苛刻,又怎么会造成他的死亡,在大阿哥逝后,宫中也相继有了儿啼,只是不满周岁便已夭折,皇帝心里难过极了。此时接连生子的静妃已是不大适合生育,这时祥妃全妃却又相继有孕,道光帝自是大喜,给两位皇妃都晋了位分,本以为祥妃会生下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子,可不成想全妃一朝早产,瞬间成为佟佳皇后死后,最有资格的继后人选。凭借着皇帝的宠爱,。即使奕詝身娇体弱,平平无奇,论文涛武略比不上奕訢,论骑射御马又不及奕誴。几个兄弟中,他最大的幸运就,是丛皇后肚子里出来,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嫡长子。
皇帝仍然记得皇后死的那天晚上,窗外依旧下着小雪。从长春仙馆到杏花春馆短短的一段路,他却仿佛走了十多年,一路以来的艰辛,他都挺了过去,却唯独在这一刻他慌乱了,仿佛失去了一件致爱无比的珍宝。大清国失去的也许只是一位皇后,但他却失去了他的全部,他与她究竟还是隔着十年的生死茫茫。镜中的娇艳花朵,映在水中显出颜色来,是一点一点纸上泅出的嫣红碧色。案几上是蜜蜡香油调出的猩猩色,女子最好的年华皆是要争这千艳百娇的,可是往往最多的结果便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以前佟佳皇后去世十,他也无此感觉,他的生命中总是有许许多多的女子,都是满蒙汉三旗的贵女,可是走进他心内的却只有一人,古人所说的愿得一人心,在他这里不过是爱人如我,广博天下。在许多年后,等到真正失去的那一刻他才不舍起来,只是这一切还是太迟了。
大敛之后,皇后梓宫停放在长春园正殿澹怀堂,命惠亲王绵愉、总管内务府大臣裕诚、礼部尚书奎照、工部尚书廖宏荃总理丧仪。皇帝摘缨,着青袍长卦十三天,日日到皇后灵前奠酒,以表哀思。到了正月十七这天,连皇太后也来奠酒,皇帝颁布一道谕旨意,并亲赐谥号“孝全”。
“睠徽音之丕著,咸仰遗规;宜媺谥之崇嘉,式昭懋典。念自入宫伊始,以肇锡以嘉名,全乎正位以来,洵克符乎实行。奉慈闱而成顺孝,秉淑德而醇全,惟孝全二字之称,赅皇后一生之懿范。”
四月,皇后举行了隆重的册谥典礼,到了十月皇帝才恋恋不舍的把皇后的梓宫运到提前修好的西陵地宫,并亲自参与了皇后下葬的全过程。龙泉峪是块好山好水的地方,一直是能够葬在这里的大多都是皇家的人。到了十二月皇帝才返回北京,亲自把皇后的牌位供入了奉先殿,让四子奕詝于灵前行礼。皇后的丧礼操办完后,转眼皇帝又把十六岁的寿安公主指给了奈曼部郡王阿完都瓦第扎布之子德穆楚克扎布,并封为寿安固伦公主,并于十月初三日下嫁。公主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自是不肯成婚的,却也不敢违拗,她虽是嫡公主,却也不顾及家国大义,何况宫中还有她十一岁的弟弟,她若嫁的好夫家对弟弟来说也是一种好的助力。公主的婚礼因逢皇后丧期,却也不敢大操大办,再加上近年来国库空虚,因此京中上下也只闹了十余天。
看着远嫁的寿安公主,太清想起了她的女儿伊春。这同样是生在帝王家的无奈吧!去国怀乡,远亲别友,虽贵为一部王妃,却也身担家国大任。此时的皇帝又何尝不是与当初失去奕绘的她是一样的呢?在这片乱世风雨中,是他给了她一个家,相思十年后的苦苦等待,终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人的生命有长有短,又如何能做到白首不相离呢?奕绘给她的是一个梦,一个关于美好感情的梦,梦的这头与那头连接的是她与奕绘的今生前世,在梦开始的那头,是他们初初相遇的那天。许是一个穿堂风掠过的午后,少年少女伏在窗下,看桥下绿波春水流动,堂前满院的红香绿蜡,袅袅轻烟从香炉中飘出,玉墨香片的气味散开了。阳光只是斜斜射下,照的两人当面脸红。忽的闪了一下,明亮的眸子对上了那妩媚的剪水瞳,又害羞的躲开了,却不忍得时不时再看几眼,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吧?而如今“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那年的韶华光景是再也回不去了,点点滴滴都藏在了稀碎时光里。
从《落花集》与《流水集》中,可以看出太清与奕绘之间的深情厚谊,在许许多多个黄昏时候,太清依然会忆起从前在江南读起奕绘的来信,那时候也正好是黄昏。白天她与妹妹要操持家中的事务,也只有到了晚上她才能真正想念她的爱人。奕绘又何尝不是呢?在太清去后的几个月里,他每天都是心急如焚,南方的键锐营条件艰苦,自小教养与京中的她又如何能受得了?每每如此总是夜不能寐。后来的来信总是短短续续,他也知道她安好了,便也安心不少,后来满院的红装艳斗皆为了她的到来。从前读过的那些《子夜歌》、《会真诗》是他们年少时期的回忆,才子佳人相思成疾,郁郁而终的事总是有的,可是有一天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奕绘的离开总是有一定遗憾的,一个人生命的长度总是被事先安排好的,既然不能一起到白头,今生却也是执子之手,与子成说。
上天虽然没有给了奕绘足够漫长的生命,却也给了太清惊天动地的诗才。大南峪里悠闲的生活更像是:“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在大南峪的风俗风物中,太清也渐渐意识到了自己于门户上的不足,若整天闷于园子之中人也总是要无趣的。与龚定庵的相识,还是表妹季云的引荐,龚自珍与前荣郡王奕绘也属同僚,龚自珍此前也是来过大南峪的,只是那天新园刚成,自是有很多事要处理的,且太清一介女流又如何能在外男面前露脸,所以与龚定庵真正的相识还是在奕绘去世之后,识得龚自珍,太清只觉得他是一个刚正严明的人,虽素有诗才,身上带有的更多是官场上的板正风气,与自己身上的闲散气质有所违逆,对他并不在意。定庵自然也是识得太清诗才的,京中早就传遍了西林夫人的才名,比之其夫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也在大南峪办过几场诗会,都是由太清的儿子出面宴请组织的。一次诗宴的题目只有一句诗“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这是唐伯虎《桃花庵歌》的末句,诗中主要以桃花庵里桃花仙人种桃花赏桃花,锄田饮酒的惬意生活。眼观大南峪现下的生活,不就是:“渔樵人归欲尽,烟鸟栖初定,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的隐逸世界吗?文人雅趣总是有的,只是这样的话题从古至今,写的人多了未免便俗了。无论是孤芳落红还是暮寝寒鸦,总是太雅与纯朴的田园风光未免不符,寻常的种豆剖瓜、浮李煮茶又未免不够娴雅,配不上大南峪的美丽凄迷。且所做的诗作又要仿照《桃花庵歌》这样格式来写,若是能以植本为题,写景同时又要抒情,定能在众人中拔得头筹,这样的题目自然是有些难度的,在座文人没有不大动脑筋,有人以绿竹朱华为题,有意突显其高洁可爱,总是写得不大满意,也有人以栀子黄芍为题,便是写出来了,也与前人重题,不够新颖有趣而落败。
青天皓月悬明珠,中涵松影千万株。森森林立无边影,幽阴如闻天籁呼。
波皴淡雅谁所濡,粗天密叶参天铺。其质滑腻美且都,文登大理人所谀。
贵来方与凡石殊,天开画本应难模。微云一抹如有无,远山难掩疑蓬壶。
其中应结仙人庐,世间日月自征徂。惟此松能常不枯,可谓寿矣天地俱。
儿之所好能不愚,毡包载归以献吾。自勺清泉涤泥涂,天生灵物岂能污。
砧木为架覆以幠,相对不忍离须臾。恨不将身入图画,片石珍重抵琼瑜。
这首诗取名为《万松涵月歌》,是太清在宴会上临时所做,描写的正是大南峪西边的层层松林。此时皓月千里,天空明净的无一丝杂色,西山上的亭亭苍松,倚天伫立且雄姿勃勃,苍翠的枝叶更是被抹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庄严中更显柔美,美丽孤雅中正是那种不卑不亢的勇者精神。人人本以为松竹必为正直,梅菊必将孤清,可这一孤清一正直的本性倒将它们束缚住了,若推开它们的品质,殊不知它们亦能为桌作床,入画成药,在匠人、药师的手里,它们便成了人人生活中的常见物件,成为平实的生活添色增彩的一把钥匙。这首歌自然赢得满堂喝彩,正是这首长诗让自珍记住了太清的才名,他虽身居官场多年,却也常见同僚念叨为官者当如何的刚直不阿,如松竹落梅般浩然正气长存天地之间,却也很少人去身处实践的,怕只是夸些虚名罢了?当知为官者为国为民,当以身实践,无论是在庙堂亦是乡野,只要一心为国,便是为车做马,若能为百姓驱驰,也不枉此生了。
从大南峪出来之后,天边的月色也渐渐隐去,自珍一人独寻小道归家去了。朦胧月色中,忆起当年在苏杭之时西林家的两个女儿的才名,那是让多少才子都艳羡不已的。又恍惚想起会稽山下,东吴才子林意之跟自己提起的一位女子,优伶怨愤中总是带有一丝不甘,那女子为了远在京中的心上人似是拒绝过他,林意之甚至跟他提过那女子当时凄迷决绝的眼神让他记了好多年。现下想来那依稀是太清的模样了,比起林意之的自由闲散,他心中自是有志的,他总是要到京中去看一看的。他暗里自也听说西林夫人与其夫是如何的感情至深,心中大抵是不信的,这样的一夫一妻的相守多年需要何等的毅力与决心。在他眼中儿女私情终也是枉然的,又有何人能够相守白头,当年在徽州的时候,他的妻子因误诊去世,后来匆匆续娶的安庆知府何裕均的侄孙女,旧人逝去新人又来,他亦是没有太多感情的。如今看到太清一人为亡夫守着空屋,守着那份名士风流,他大概明白了若是没有那日的深情厚谊,今日也不会这样浑浑伤感,连写出了的词都那样忧郁绵长了。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为国家仕途所奔走,却也还是遭到了大多人的排挤。他许是不适合京都的吧,他的《明良论》、《西域置行省议》、《御试安边抚远疏》虽然见解独到,远见卓识,却也很快被皇帝抛到脑后。此时的大清早已日薄西山,又如何能再出贤才起来办事改革,更多的是像曹振镛这样“多磕头,少说话”的三朝不倒翁,只食周禄,不做实事之人。
听到太清这篇《万松涵月歌》,自珍心中自是有所触动的,一位女子当有如此见解,那些整日流连于倡阁妓馆,还试图舞弄风花雪月的儿郎倒是不如了。他又何尝不是一名忧国忧民的官员呢?范文正公尚能“居庙堂之高,则忧起民;处江湖之远则忧起君”,而自己却只能在这里发发牢骚,说些“不论铁盐不愁河,独倚东南涕泪多。国赋三升民一斗,屠妞那不生栽禾。”民间百姓尚且水深火热,上层官员却夜夜笙歌,在许多个日夜自珍一人独自为国事奔波操劳,自也恨生不逢时,遇不上宋仁宗那样的明君,亦不能像王安石那样实行变法,只是一次次失败的他受到了许多人的打压,后来的他倒也沉默了不少,一家人租住在京郊南边的法源寺,只求安稳度日,再为将来的报国大业做出准备。
太清这样一位王室遗孀终日在外抛头露面,组织游会也终为不妥,许多人也曾与她说起:“始终是要避男女大防的”。后来载钧自是看不惯的,便将庶母接回府中奉养为由,锁闭了大南峪。离开那天,望着奕绘的孤坟,太清心中自然是百般不愿的,可是看到荣郡王那张板严骄傲的面孔,她还是退却了,却也记得奕绘在时说过的这个家总是不能散的。他们虽然搬出外面几年,但始终也是王府中人,现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再也没人想奕绘那样爱护照顾她们母子了。
回到王府后,太清依旧回到了原来的院子居住,霏云馆内的海棠树多年不见打理,自然已枝条横生,园里所植的花卉草木当年被奕绘移植到大南峪后,也是零零星星杂乱不堪,太清心中很是凄然。想起少时与奕绘在此相识,心中总是窃喜的,“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与他后来的相知相守大概就是前世今生的缘分吧,只是一想到今生便要锁闭在这里,太清心中亦是无所苦楚的。
七月的一天早晨,太清却接到了一封来自苏州的信,是好友汪允庄向她求诗一首,收录进她公公陈文述的诗集,若是其他人太清也许不会不理的,可是那陈文述自诩为江南才子,近年了更是圈养了一大批女弟子,搞什么文风画词的运动。那陈文述自比袁枚,大谈什么闺秀文学,如今更是出资为埋骨于西于湖畔的前代名女菊香、小青、云友等人重修墓园,在当地自是引起了不少轰动,他的那批女弟子便大肆吟咏,陈文述自是欣喜万分,最后商量着要把这些诗词收录起来,刊印成诗编,流传千古。陈文述更是向他的女弟子们夸下海口,定要向当今的闺秀文坛之首顾太清求诗一首。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参与这样的活动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加上太清对此人很是不屑一顾,儿子死了也不懂惜福,到老反而学人家沽名钓誉这一套来,着实是让她更为气愤了。被太清拒绝之后,陈文述自然很是愤懑,但既然已经在一众女弟子中夸下海口,定能取得西林夫人之作,心中又绕有不甘。最后家中的小厮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这才挽回了他的面子。他自己私下杜撰了一首小诗《春明新咏》,收录在《兰因集》中,还把署名落为太清。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陈文述的诗集竟渐渐在江南流传开了,受到颇多赞誉,就连许多在江南的才子竟也争先拜访陈文述,如今他的府院中已是门庭若市尔。就连在江南的好友都把这本诗集寄给了太清,太清看后自是气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兰因集》已经形成了一定影响,此时若是说这首《春明新咏》不是自己所作,怕是也难有人信服。心高气傲的她还是看不惯陈文述所为,还是向他回诗一首,
含沙小技大冷成,野骛安知澡雪鸿。绮语永沉黑闇域,庸夫空望上清宫。
碧城行列休添我,人海从来鄙此公。任尔乱言成一笑,浮云不碍日头红。
诗中竟把陈文述的丑态形容得尽了,他又如何肯善罢甘休,却也无可奈何,整日在家摔盆砸碗,过不久后终究觉得太清太过孤傲,竟对他一介长辈如此不敬,带上书仆便往京城去了。
此时的太清幽闭在府中,自是很少出门去的,四处闲暇之余,心中却也无事可做,只能逗儿为趣,眼看一天天长大的儿女,心中也是欢喜无限的。碧色蓝天下,茵茵绿草,春风又重回大地,一直抑郁沉寂的心也立时舒展开来。
东风近日来多少?早又见,蜂儿了。纸鸢几朵浮天杪,点染出、晴如扫。
暖处有、星星细草。看群儿、缘阶寻绕。采采茵陈,提个篮儿小。
太清在京中的诗文活动便沉寂了下来,只是这其中却也发生了一件事,加大了太清与载钧的隔阂。那还是道光十三年的事了,那年夏天府邸西边的一棵槐树被雷火击中,树当时便倒了,却也留下了一个深坑,并有泉水流出,当时人人都以此为怪事,为了使事情不再扩大开,引起众人恐慌,奕绘便顺势凿坑为井,取名“雷泉”,太清还特地写了《雷泉诗》一文来记述这件事。如今载钧却听信了几个番僧的话,以此为不吉,下令填了这井。看着当年与奕绘的美好回忆一点点掩埋,太清心中极不是滋味,特别是上面还有奕绘的提字,可是无论太清如何恳求,年轻的荣郡王就是不肯,最后只得看着万顷泉水变成一堆黄土。不久太清便病倒了,悲痛之际卧于病榻上写下了这首《泉歌卷后此井由长子载钧填平》
震曰雷兮震我槐,猛风骤雨霎时来。电光尚记当年事,诗卷空增此日哀。叹我真成薄命者,思君岂止济川才。可怜千尺雷泉水,剩有拳拳土一堆。西门浚井忆当年,得意新诗歌六篇。泉水于今成废池,主人去岁已登仙。篆书幸有门人守,宫井徒为世子填。我欲题诗倍惆怅,模糊病眼泪丝悬。
是年的七月七日,正逢奕绘去世周年的日子,太清与孩子们自然是要前往拜祭的,彼时的大南峪正值秋天,各色果子都已成熟,太清心中也想趁此机会采摘一些送给亲友。准备了许久,终于是等到这一天了,到了大南峪之际,却不曾想看到的却是载钧摧毁了大槐宫和平安精舍,留下的只有只瓦片泥,就连与奕绘有众多美好回忆的清风阁都被载钧请来的番僧作了祓除法场,刹那间奕绘花费五年时间营造的园子便被毁了。当初奕绘在时就设立了一队护卫管理山田事务,但搬离大南峪之后载钧就只留下了兵丁五人看家,不过是些谄媚贪婪的小人,平时便贪脏收礼,欺男霸女,便是有些旧时的部下略微规劝些,轻则罚律,重则斥革。是以这次的拜祭过程并不顺利,并是蔬食果品不供,祭品台面也没有,太清何时又受过这种侮辱呢?谁知第二天,载钧那边又再传来消息,说为了表示对先荣王的尊敬,五日之内不许举火烛,并没收了他们所有的火石工具。若说是寒食节还好,可这七月艳阳天又哪里不能举火烛,显然载钧这是在难为人。加上这次又没有提前准备,在这荒野之处又哪里能求得饭食,若不能生火做饭,便只能饿着肚子。好在大南峪还种有些果树,其时还能摘些下来充饥,可怜这半年多了,看家的兵丁五人都不曾好好打理,是以结出的果实都不甚鲜美,可谓是酸涩难言。跟随太清的众人自是怨声连起,最可恨跟了这样一位主子,现如今受到打压不说,以后还不知会得到如何的苛待。好在祭祀过了五天就结束了,回到王府后,自也有人去打抱不平,得到的却也只是载钧的一声讥笑而已,其实又如何没有人劝谏过呢?这样苛待庶母的做法京中前所未见,可是自妙华夫人去后,载钧心中便是一直不快活,他从小看着母亲受着病痛的折磨,可是父亲心中却始终只有她顾太清一人,甚至不惜为了她出府另造园子。母亲心中的不甘与他心中的恨,自是要让这位侧福晋吃些苦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