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秋山万叠,晓日曈昽,参差相倚。画栋珠帘,卷高空清丽。老桂香浓,洞箫声远,作瑶池佳会。露作花梢,风摇鬓影,夜来凉意。
此景人间,几时得见,月拥寒潮,无边云水。满酌天浆,宴鸿都道士。秘诀长生,沧桑变化,对绮筵罗袂。尘世纷纷,残棋一局,谁非谁是。
————《醉蓬莱和黄山谷》清顾太清
今春的新月特别圆,细柳梨花旁的庭院是白雪纷纷一片。梨花在皓月当空下似初雪一般,好看煞人。太清有时会诵起东坡的诗:“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谷雨前的清明永远是值得细细品尝的,一壶和阗美玉里装的梨花汾酒,酒气香淳,比起深山里春水酿的松花酒,又多了一股清甜之气。山西的汾酒是醇厚且质朴的,若是添加了梨花的气味,便又多了几分柔美,就像一位穿了唐朝襦裙的侍女,忽然换上宋朝的短衣百褶裙,清新淡雅中透着一股子灵气。
过了多年,太清已经从当年的那个少女长成少妇,此时她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当年那只飘摇在忧伤花海的翩翩蝴蝶,已经长成勇毅坚定的王府主母,这些年来,奕绘也一直没有再续娶嫡福晋,此时的西林觉罗春当然也担不起这个虚衔,他们还是这京中最最幸福安逸的一对眷侣。霏云馆外的海棠依旧在开放,美丽的大南峪园是他们心上的爱巢,在此之前的江南远游亦给他们增添了不少乐趣,太清少女时的闺中好友也在这次旅行中被她一一拜访,太清也遇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书生,此时他也已经娶妻生子,家族的重担落到了他的头上。这世上又哪有不低头的麦子呢?只有成熟之后才懂得弯腰,亦只有弯腰才能尝到生活的甜美。在苏州美丽的夜景中穿梭,一浪又一浪的河水扑打着岸边,岸边的灯火映着踟蹰红烛,一朵连着一朵,远远伸向天边,似一株开到极盛极美的樱花树,扑打在涟涟的湖面,凄美艳极。灯火飘摇,满船星辉,蓦然间又想起了夷光那美丽精致的脸容,还有那座悄立岸边的美丽宫殿,“君不见馆娃妆起鸳鸯宿,越女如花看不足”。濛濛雨雾中,越女的妆象映在盈盈湖面,潭中鱼儿惊起又沉下,山麓间的葱葱绿意,更显倾城。
杭州的温山细水,是一曲永远不会消逝的砧砧歌谣,“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万户的捣衣声,为即将远走他乡的游子响起,这样悲凉的音乐是人人心中的悲歌万晌。在寂静暮远的山寺里,躺着一尊尊大佛,暮鼓晨钟,佛塔含光,金身塑人。凡人虔诚参拜百世,亦不如站在佛面前,问佛一句:“生而为谁,可知乎也?”一生是否足够漫长,漫长到将已往的伤事通通忘掉,有时一句一声,却句句关情,那是爱人在耳边静静地冥想,忘川水何其悠长,安澜桥又何其绚丽,其中的旅人数不胜数,却也是还是没有遇到那个正确的人。就这样一直过了很多年,忘川的河水已经流干,安澜桥也黯然失色,甚至连旅人也不大来了,可是桥上的那个姑娘还是一直在等待,一直等待着她的情郎。高一声,低一声,是她的嘤嘤夙语,爱对了人,便可逍遥一生,若是不幸,便也只能在悬崖边上孤叹一世了。
太清的妹妹后来去了南方,她是个自由随性的人,性格又比姐姐泼辣大胆。京中的寥寥岁月又怎能困住她那颗追逐自由的心呢?于爱情上她并没有姐姐那般幸运,有着奕绘郡王这样痴心的默默守候。她的身份已经注定了在京中难以高嫁,她的姐姐不过是万般艰难中的一个奇迹,对于那些王公贵族们,她是不屑的,她挤不进他们的圈子,也不乐意高攀。当然她也渴望她的一心人,只是那个人她等了许多年,至始也没遇到,所以她要到南方去碰碰运气。南方那片温柔旖旎的山水,也不止一次在她梦中出现,那时她还是个小孩,扎着两个弯弯的小辫,跣足促膝去江边玩耍,那一池春水绿得尤为可爱,双膝浸没在水中,那柔波仿佛长了细小的牙齿,细细舔食着她柔嫩的皮肤,她心里兴奋极了,不停拍打着湖面,却又深怕那碧色不小心沾于粉衣上,回家惹得额娘的骂语。在很多时候,在霞仙的心中,她的情郎不是别人,正是那片让她魂牵梦绕的南国山水,她爱它且珍惜它们,她的生命与这片山水早已连成一体。“潇洒铜庐境,乌龙山霭中。使君无一物,心共白云空。”也不知范文正在写下这首诗时是怎样一种心情,被贬纵然是不快的,可是当他在看到这一片怡人山水的时候,也许一切都已经释然了吧!无所谓的不快,有的只是怡然自得的开心与快乐。此时霞仙与范文正公的心境也是很像吧,沉溺于自然之中,自然是会让人心中空无一物的。人从自然中来,亦要会自然中去的,一片叶,一朵花,拼凑出这个万千世界,而这个万千世界也正因为一片叶,一朵花的存在而绚烂绝美。
在刚刚下完小雨的新街上,一颗颗稀碎的小石子上爬满无数的蚯蚓,它们不约而同的从泥土中钻出,感受初春的气息。草芽也从土里冒出,像极了一根根绿色的绣针,刚刚脱缚的毛虫大口大口啃食着鲜嫩的绿芽。再过不久,就连毛虫也变作了黄蝶,伏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阿娇初着淡黄衣,倚窗学画伊。”那样精致灵妙的小物,通过淡黄色彩的点缀,显得那般美丽,恍若暗夜中的精灵。一寸巧思,一缕脉络,皆细细刻于纸上,映于心中,成为笔下美物,只是这样的一只普通黄蝶,却在洁白的纸上熠熠放彩。却也想起那样稚嫩如初的少女,呆呆伏在窗下,观察着黄蝶,用她那细弱的笔力描绘着这美妙的一切。
此时太清心中是极为不平静的,这些年来奕绘的身体总是每况愈下,当年他是她的天,每每遇上刁难之时,他总是以巧思来为她化解一切,并从中给予一个丈夫最大的宽怀。她是感激他的,犹是许多年以后,他的身体不再如从前,他也总是以一颗温暖宽怀的心包围着她,她有孩子有丈夫,她的一生是完美无缺的。在许多时候,看着奕绘那病榻上痛苦的躯体,她又不免又泪上心来,从前的她是那样的坚强,也不惧世人的眼光,即使被别人讽喻她罪臣后人的身份,她也不曾难过半分。可是在这红尘花海中待久了,太清也渐渐露出了她那柔软脆弱的一面,如果是霞仙,定能平声静气地说一句:“人固有一死,便是坐上至高无上的职位或是,最终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可是现在的她已不是那个单纯面冷的少女了。
每每看到她落泪,奕绘便也安慰她,劝她不要忧心,每日里仍是细细地同太清品茶赏画,也不大喝平常用的雪顶含翠或是露水美人了,只得喝上一剂枇杷叶、麦冬、玉竹、胆参泡的清肺茶。奕绘开始不愿意喝,太清只得相陪,那股苦涩的药气总是萦绕鼻间,习惯了之后,倒也是清爽可口。大南峪的美丽风景,总是在不同季节,展现它独特的美丽,更多时候太清与奕绘总是在明善堂中整理着诗集,《流水集》与《落花集》也相继修撰成功,二人又开始筹划《天游阁集》与《明善堂集》的编撰,并且一个自号“东海渔歌”,一个自号“南谷樵唱”。春天又来,夏天又走,翻转过不同的四季,在许多时候,大南峪更像是一片宁静的乐园,荣王府的大多数事宜已经交给了世子载钧,在奕绘和太清眼中,他们二人始终对赫舍里氏抱有极大的亏欠,这些年来便也由着载钧的性子,便是他不认太清这个庶母与一众弟妹们,奕绘也不忍多加训责。至于媳妇戴佳氏,载钧更是不曾高看她一眼,便是她出身名门也便是如何,没过几年他便纳了外祖家的表妹赫舍里氏为侧福晋,那赫舍里氏自然早就听闻姑母家的这段轶事,为了赢得表哥的欢心,便日日在载钧面前说太清母子的坏话,有时候就连嫡福晋戴佳氏也能攀扯上,日子一久载钧对太清母子的恨意更甚,就连戴佳氏也渐渐疏远了。这些年来太清夫妇二人一直住在大南峪,载钧也未曾来扰,倒是福晋戴佳氏来过几次,自也相安无事。大南峪那片避风的港湾是他们最终的归宿,他们的孩子也在那里成长。
门口的那两株合欢花开了又败,翠羽般的枝叶间是一朵朵可爱的伞花,传说舜在南边的苍梧山上去世,他的两个妻子娥皇和女英一路南下寻找丈夫,在湘水和潇水附近过于悲痛,投水自尽。上天知道后,感其夫妻间的恩德,让舜与二位妃子的灵魂相遇,合为一体,成为了合欢树,自此合欢树也成了爱情树,象征着夫妇永远恩爱,和睦幸福。奕绘生病的消息也从热闹的皇城天街传到美丽的草原大地,伊春夫妇二人也从草原上驱车赶来,探望生病的父亲。病榻奕绘那苍老的面容,自也是被疾病折磨的不轻,他却也始终不肯回到王府去,作为一个告老在家的闲散王爷,他这些年始终住在大南峪。自赫舍里氏去后,奕绘一直对她怀有愧疚之意,他心中自然也明白载钧与母亲对太清的恨意与埋怨,他没有能力去化解这场不可调和的怨气,却也不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到一点伤害,所以这些年来,他们始终躲在大南峪里不出来。现在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所剩无几,他与太清的孩子也已长大成人,他便也可以安心无虞的走了,只是在这个世上,他还有其它的山水没有看过,到了如今,他更加觉得若是他死后,那个地方便是他灵魂最后的安栖之所。其实在少年时期,他就曾计划从白帝城出发,沿着嘉陵江边走,去看蜀川阴灵山的烽火与船舶。子乌夜啼的苏州与黄沙漠漠的兰州,他都是去过的,只是“北观塞外烽火,南观东吴船舶”,灵应山(阴灵山)的瑟瑟梧桐与绵延起伏的山峦素来便有“北川神秀的”说法。他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西蜀阴灵山的一些传说,那阴灵山便是与地狱冥界相连通的所在,便是晴天白日之下,也能隐隐听到鬼哭。那山上本来是有一座很大的坟冢的,那曾是一位富贵人家的陵墓,人人皆言里面藏有数不尽的珍宝,可是从没有盗墓贼敢靠近。也有人说那是古蜀国的宫殿遗址,蜀国灭亡,望帝杜宇变成杜鹃,他的小女儿埋在了这里,所以这里也叫“公主坟”。对于这些传说,人们也只是听听而已,并不加以深究的,像那样一座深山,卧于岷江边上,常年都是云雾缭绕的,那青葱的古木把云雾都染成了绿色,在月光的照耀下,闪出细细的光点,自然是像鬼烛的。千年的的传说一直绕着那座孤城,在岷江边上缓缓流传,地底天堂所在本是在人间不存在的,人们却始终相信碧落与黄泉却始终与人间相连,人死了不过都是去了这些地方,那些阴气甚重的地方往往便成了人世去往地府的通道。
后来太清也觉得既然奕绘想去,便要陪同他前去,便是他的时日不过日月转换之间,她也要满足他心中所想。家中的亲人自然是反对的,南边那湿热的天气是会毒死人的,又何况是这样一个缠绵病榻上的人,就连儿子载钊也坐不住了,整日跪在母亲跟前,恳求母亲放弃这个愚蠢的念头。可是太清又怎么会听呢?她可是西林觉罗春,不仅拥有江南女子的细腻冷静,同时也具备满族旗女的勇敢坚强。她爱她的丈夫,同时也爱她的孩子,可是现在她的丈夫需要她,她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就算他只能再多陪她一天或一个时辰,她也要为了这个她倾心多年的男子做这样一个愚蠢的决定。在一个宁静沉静的夜晚太清与奕绘驾车离开了大南峪,去向了千里之外的荆楚蜀地,蒙蒙云雾之间,他们驱车一路南下,到了林木丛生的嘉陵江边,便是走到了这一处,马车便再也上不去了,古木与怪石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到处都是怪石嶙峋的险滩与高耸入云的悬崖小道,他们便只得骑马缓缓行走。太清不知道他们到底走了多久,只记得碧水悠悠,仿佛没有尽头,一条又一条的道路盘旋入山,与江南的蒙蒙雨气不同,那里的腾腾雾气,更加纯净与清新,“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这里的空气是自由而芬芳的,“始知所向金笼听,不及林中自在啼”,京都与江南始终是小巧精致的金笼,川蜀云贵这些未开化之地才真正是失乐者的天堂。
在弯弯绕绕几个月之后,太清与奕绘才到达了目的地。岷江上的青烟飘渺,孤独的白帝城边草木稀疏,李冰父子二人的庙宇仍在江边矗立,天府之国到处都是沃野之香,一阵阵青烟飘过,他们又向更远处进发。又过了几天,阴灵山的神秘面纱才缓缓向他们揭开,千里之外的大山始终是奕绘梦寐的所在,那通往地府的神秘地方,仍然保留着当地大楚巫的最后一点影子。太清与奕绘在山下转了几天后才缓缓上山去了,那些苍天的古木直插云霄,不禁让人感到阴森骨寒,层层云雾也在林间弥漫,这些与其他高山也无异。终于登到了山顶,从远处眺望那些树冠,一层薄绿与新绿互相交叠在一处,犹如一朵朵绿色的云霞,偶有几只白鹭从这边飞到那边去了。山风吹过,惊起阵阵林涛,高高耸起的片石被雨水冲洗的白白净净,上面生有不同式样的香花香草。这山望着那山高,好像一直没有尽头似的,一层一层的雾气笼罩着四野,山河湖海映着明月彩霞,恍如仙境。
望着这如画的山河,奕绘忽然明白了,人生在世几十载,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死后滋养大地生灵,不过化作山间的一阵雾气而已。又何必追求生生不息,死后归于地底?便是整日里沐风栉雨,贫苦一世,只要是眼睛看过最好看的风景,耳朵听过最动听的故事,闻过最芳馨的花,吃过最好的菜,爱过最好的姑娘,这一生也就足矣了。日息月落,云海翻腾,春风化雨,秋草蔓生,夏月晴雨,冬日暖阳,这一切的变化不过是瞬时之间,万物四时本就如此,也不必整日期期艾艾,追寻什么碧落与黄泉了。在川蜀流连几天后,太清与奕绘返回了京都,许是路上阴冷的天气与长时间的操劳奔波,回到大南峪之后,奕绘便病倒了,太清自然是日日守在他的床前,奕绘握住她的手,只得不住安慰。对于这次出行并没有多少人知晓,这期间太清夫妻二人也只是闭门不出,儿女们也都侍奉在膝下,一家人倒也是和睦融融。只是伊春与夫婿车登巴咱尔也已经来京半年多了,蒙古那边也有一定的政事要处理,过了重阳之后,太清便把他们送到了塞上。秋风起,秋草黄,四面角声,美人琵琶,寂寂孤城,缓缓落下的骄阳照着牛羊与牧人,为他们镀上了一层多彩的金边,塞上风景的绮丽远不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能够描述的。回来后太清便根据描述,请画师将这景色绘于纸上,制成团扇题诗来纪念这件事:
《青山相送.藩王杏庄婿车登巴咱尔以以团景扇属题》
角声悲。雁行归。苜蓿西风战马肥。毡卢傍水支。
塞云飞。暮烟炊。野岸平沙细柳垂。秋山积翠微。
塞上归来的两个月之后,奕绘便静静地离开了人世,享年四十岁。太清并没有太多的伤心,她与奕绘能够携手走过这一生对她来说,已是最大的安慰了。按照奕绘的遗愿,早在几年前他们就在大南峪修建了坟墓,夫妻二人当要生同寝死同穴。只是在未来的三十多年时光里,太清要一个人守着墓穴,思念着她的丈夫。她现在还有幼子与幼女尚未成家出嫁,她也只能将心中的思念暂且收起,好好地做一个当家主母。
天上的一颗星,都是海底的一滴泪,幽深的苍穹与浩瀚的大海本就是相连的,无数的沧海遗珠形成更多大而明亮的星辰,熠熠闪耀的珍珠珊瑚是天上悬挂的宫灯。“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生死之间的相知相许,是时间积累下开出的一朵绚丽花朵。红尘紫陌,漫天秋水,亦不过是路途上美丽的风景,我们不敢说走过这段路程没有遗憾,但还是经历过这途上最好的风景与最好的人。秋水之约,无论是来自海上还是地底,这场约定总会得到实现。有些人有些事是来自天之涯与海之角,但相思若在,梦里总会想见。传说海底有一块巨大的湖泊,那便是秋水之源,望穿她盈盈秋水,蹙损她淡淡春山。少时对奕绘总是想念与希翼相互横生的,后来这种思念便转化为一种依靠与信赖,只要一个眼神便能心意想通。一辈子的相依相偎,从青丝到白发,只是为了等待百年后的同穴窅冥,她虽然不是他名义上的福晋,却是他心里一辈子唯一的妻子。“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奕绘的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太清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长到她一眼望不到尽头,望不到那年刚进王府时奕绘给予她的一个家。奕绘被葬在了大南峪,他与赫舍里氏的儿子载钧承袭了爵位,成为荣亲王府新的荣郡王,太清依旧在大南峪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春去秋来,落日融辉将大地都染成了金色,彩霞在西边的天空上招摇,大雁一声声的叫唤着,京中的秋日也更加爽朗了。古朴典雅的庭院中一群贵妇在院里吟诗调词,没有宫花落地的清脆,也没有彩蝶斑衣的华贵,更没有黄菊红蟹的美味,只有漫天飞舞的红叶与清香的花茶,红吟诗社就此落地而生。太清曾无数次的想起,年轻时与妹妹寓居江南的欢乐情态,无论是在梦中还是脑海里,那段记忆并没有随着霞仙的游历四方而逝去,也没有跟着奕绘的离开而遗忘。近几年来,这段记忆反而在她寂寞无聊的生活中更加清晰,她记得她少女时期是有过梦想的,《石头记》中众姐妹赏花、写诗、题词、起名、建立诗社,这些都是她羡慕且向往的。少女时期的她在京中官眷圈里虽然受到过排斥与误解,但在温柔多情的江南她也找到了心中最终的归属,她惊奇的发现那些可爱的人儿都没有逝去,在京中的汉人官眷里,有许多是她在江南湖广地方熟识的伙伴。这些年来,她与丈夫避居在大南峪,她便一直都没有注意。但其实她们近年来跟随丈夫从南到北,各地做官,最终又都聚集在京城了。那样美好的缘分到了如今还能悄悄保存下来,这对于太清来说,无疑是一个好的消息,她一边开始整理年轻时与奕绘写过词作,另一面又开始悄悄联系这些流落在京城的姐妹们一起唱词作诗,用以丰富创作。
一篇篇美丽的文学创作,就此在她们的锦心绣口下被悄悄记录于纸上。此时太清的才华也再一次显现出来,她无疑是这个诗社的核心领导与才华翘楚。她们有时会带一些太清的诗稿回去研读,后来就连她们的丈夫也被太清的诗才所吸引,纷纷好奇这位中年丧夫的西林夫人到底是怎样以为奇女子?后来她们便会会带上自己喜爱文学的丈夫或一些男性友人,这对于孀居一人的太清或许名誉有损,但文学又哪分男女呢?男儿能写的锦绣文章,在女儿这里同样能作的大放异彩。
那些文坛上的灿灿明星,组成了历史的灿烂星河。纳兰容若的才名已经流传了近百年,一些散落在民间的寂寂诗人,更多只是隐居山水,不再争什么才名。甚至有许多明末的文人,不肯食清禄,躲进了深山,他们的子孙后代也不再出仕了。鱼虫鸟兽之思,山林茅舍之趣,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这些有一些人写诗作词,不为出名,但求抒解心中的感情与思想。太清也曾对着冷冷的夜空抒发情感,那两个三个的星辰只是零散的落在天上,那些都是人的灵魂所化,可是世上每天有那么多的人离去,可是天上却只有那些星星,那些没有发光发亮的灵魂又去了哪里呢?少时的她也常常看着天上牵牛织女星,中间隔着广阔无垠的银河,王母的金簪果然是厉害非凡,只是这么轻轻一划,便让两个相爱的人相隔千里万里,传递消息尚且要一定的时间,又怎么谈得上一年一度的相遇呢?看得久了,太清也就倦了,看到满天的繁星,也只能感叹一句:“夜如何其?夜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