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鱼重生的时候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过于谨慎,言语极少,而且两份记忆融合的时候也是整天精神恍惚。他的师傅看他整天痴痴呆呆,看药方子时两只眼珠子都是直的,以为徒弟磕坏了脑袋,得了失忆症,连药方子都看不懂了。
隔壁兵器铺子老贾甚至认为江小鱼可能字都不认识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重新学认字,多接触熟人,说不定就能慢慢好转起来。
胡子花白的老道人捻须沉吟,从日出坐到日落,终于点了头,第二天就将弟子送到了蒙学堂。
还好这个世界的夏国文字和地球上的方块字基本相同,江小鱼学起来速度飞快,挺像是记忆恢复的样子。
夏国教育分阶,蒙学之后是小学,而后中学,再而大学,终至部学。江小鱼从蒙学一路跳回中学,导致附近的大小孩童,都成了他的同窗,上街时不时就会碰上一两个。小孩子做事由心,有时候会做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比如去“大好人”家的路上就有三五个,最低年级的,名字都没记全。几个孩子正玩那过家家的游戏。
扮演妈妈的小女孩搂着一只布娃娃,撩着衣服“奶孩子”,见到江小鱼就颠颠的跑过来,拦住,一定要这位“年高威重”的学长做宝宝的爸爸。
且不说江小鱼被大狗熊看的满脸尴尬,原本扮演爸爸的一个小家伙都有些不乐意了,嘟弄着“我才是宝宝的爸爸”的话,被小女孩不管不顾的按了一个“宝宝舅舅”的角色,吼到一边去了。
江小鱼敷衍了几句,刚好被一个路过女孩子看到,狠狠的“呸”了一声,老脸立时就有些挂不住。不管不顾不可能,不然小孩子大有哭闹一番的架势。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只好带着几个孩子去买糖吃,以求过关。
而巷子里苗青离的院子中,涂娇娇刚刚出门,用白眼仁瞥了一眼一人一妖,哼了一横从巷子另一头走掉了。
苗青离在沙发上瘫坐,问一旁的老熊:“那个马狗子,你问出来什么没有?”
老熊伸出两只手让苗青离看:“没有,打得我一手血也没说点有用的,再打就废了。”
“嘴还挺硬啊……”苗青离摩挲这下巴道。
“我看不像,这家伙治安司号里住了小两年,除了拉屎比以前粗了,胆气血性早没了……”
“哦,这个废物,放了算了,等会儿被我儿子看到了会坏了我的形象。你带他过来,”
老熊应了一声退下,不一会儿就扔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满脸可怜相的瘦弱汉子磕头如捣蒜:“苗爷,苗爷,你放了我吧,我啥都不知道啊,你放了我吧……”
苗青离摇摇头:“啧啧啧,马狗子,你以前不都叫我苗疯子,苗神经吗,现在知道叫爷啦?说说,爷的饭馆到底是不是你找人砸的?”
“不是,苗爷,真不是我。我以前的帮扶都他娘的跟镇西关……哦不,是西关的杨老二混了,我那天去您地盘上,就是去吃饭喝小酒,没想干别的。”
“那两个人你都不认识?”
“不认识,一个都不认识,反正都挺厉害的。”
“你说说,他们什么路子?”
“不知道……”
老熊一竖眉毛:“嗯?”
瘦弱汉字浑身抖了抖,“啊!反正不是一条道上的,像是两条过江龙,蒙着脸,其中一个像是母的,”马狗子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忽闪忽闪的,跟揣俩兔子一样……”
“去你妈的!说重点!”老熊踹了马狗子一脚。
“哎!重点……重点……重点,像是回来捡面子的,指名道姓的放了狠话,可能以前吃过您的亏……”
“你他妈刚才怎么不说?”老熊又踹了一脚。
“你就问‘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是谁’别的你也没问啊。”马狗子委屈的说,“还有,听口音像是京城人氏。”
苗青离诧异道:“哦?让我想想……京城口音……寻仇报复……呀!是不是前阵子那个嫌饭菜不好吃闹事的小京痞子?叫什么来着?田鸡?”
老熊接口道:“爷,你叫他酥鸡来着,他说舒舒服服的舒,你算老几的几……”
“没错,酥鸡!……不对!舒?京痞子?指名道姓骂我还蒙脸的一公一母?奶奶的,肯定和舒慕龙那个老不死的老王八蛋脱不了干系!”说完,这个被马狗子以前称“苗神经”的男人,涂娇娇的师父,开始嘴里骂着,逮着顺手的东西乒乒乓乓的胡乱砸了一气,然后又突然坐下来,笑眯眯的对马狗子说,“马狗子,看你还不错,你滚吧!哈哈哈!”
“啊?”马狗子愣了。
“啊什么啊,滚不?”老熊凶神恶煞一般。
瘦弱汉子一骨碌爬起来,擦了一把脸:“滚!这就滚!”
江小鱼安抚好了几个小朋友,跟着熊妖来到一处小院前,正待敲门,冷不丁从里面出来一个满脸血污的汉子。瘦弱的汉子看都不看一人一妖,轻轻的关了院门之后就发疯一般的跑掉了。
姜小指指院门问一脸激动的熊妖,“这就是你说的‘大好人的家’?”
熊妖挠挠头:“那还有错?那人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好人揍坏蛋不是正好吗?”
得,这妖怪没救了。
敲开门,出来的是一个和妖怪一样傻大黑粗的汉子。熊妖喊了一声“苗大爷”,腿一软就要跪地上,被开门的汉子一把架住,“拜错了,正主儿在里边呢。”
妖怪闻言站好,看了一眼汉子,惊喜道:“熊大!”
熊大?江小鱼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那汉子犹豫了一下,也开口,“熊二?”
“打住!”江小鱼喊了一声,他生怕等会儿再整出一个光头出来。说好不是动画片的。
“哦!小……小兄弟不要见怪,我们是亲哥俩,当初我离家早,那时候熊二才刚觉醒,很多年没见了……先进院子再说。”
“这就是你那胞弟?”院子里站着个修长身材的年轻人,面露春风,眼含笑意。
熊大拉着熊二,介绍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苗爷,赶紧打招呼。”
熊二弯了腰,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苗大爷。”
苗青离咧咧嘴,笑道:“是大爷,二声,不是老大爷的轻声。”
熊二有些羞赧的嗯了一声,搓着手不知道该怎样开这个口。
苗青离笑着摆摆手,“什么都不用说,让老熊给你说清楚了你再考虑要不要借我的高利贷。”又拍拍江小鱼的肩膀,“孩子,你跟我来。”说完背着手进了屋。
江小鱼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看两头熊只顾走到一边说话,只好跟着苗青离进了屋子。
屋里陈设古雅,苗青离坐在坐榻上笑看着江小鱼:“小鱼儿,好久不见呀。”
江小鱼抓抓脑袋,穷搜脑袋也没找出这么一号人物:“你认识我?”
苗青离神色玩味,“哦,以前倒是经常见你,你那师父,和我相熟。倒是没想到你能来我这里。诶,倒像是才几天不见,一眨眼你都这都长大成人了。如今已觉醒了吧?”
江小鱼点点头,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来路。
苗青离不以为意,随口问道:“什么天赋,什么技能?”
江小鱼皱了皱眉头,这玩意儿也能是你一问我就能随便说说的?
苗青离有些郁闷——生儿不如养儿亲呐,一点不假。
他站起身,吸啜着牙花,抬手将一只碗口大小的玉牒照镜子一般搁在面前,喊了一句“老不死”。
玉牒表面如涟漪化开一道光,显出一张苍老的人脸。
玄学视频聊天?
苗青离摇头晃脑,将玉牒对着江小鱼照了照,说:“小鱼儿在我这呢。”
满嘴脏话的聊了几句,苗青离将玉牒递给江小鱼,“让你师父说给你说几句。”
江小鱼接过玉牒,师父用一贯的口音,说了八个字,“足可信任,不要客气。”
姜小鱼将玉牒递还回去,道:“正好我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我也要叫你‘苗老爷’吗?”
苗青离咂咂嘴,“这万万不行,要不,你先叫我苗叔叔吧,今天你是第一次到我这里来,咱爷俩随便聊聊,联络一下感情。”
江小鱼也没在意“先叫苗叔叔”这句拐弯的话,只是觉得这个人举手投足,眉眼言语之间都带着一种爱护之意——兴许,这人同师父的关系是真的不一般。
苗青离起身泡茶,嘴也不闲着,“这天下事,万般不如意,大的小的,总是乱麻团一样理不顺当。”他倒了茶,自己一杯,江小鱼一杯,摇手止住想要客气一番的少年,“当年我同你师父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仗剑游走天下,四方边境,混沌太虚,……总之是纵情快意,很是乐呵。”
苗青离抿了一口茶水,“你那师傅性子木讷,做事向来谨慎,而我是个跳脱性子,一言不合就跟人开打,后来终于惹了祸事,一场打斗厮杀,吃了大亏,也让你师父瘸了一条腿。这么些年东游西逛,左一脚,十年,右一脚,十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时间过的真快,时事变迁,让人唏嘘。”
苗青离摇摇头,一口抽干茶水,“如今同居一座城,来往少是少了,可我同你师父这份交情,却是怎么都不会变的。”
江小鱼不时的点头,这些陈年旧事,师父是一句也没提过,记忆里的事情,也只是瘸着腿的老道士,牵着年幼的徒弟四处给人瞧病卖药,艰辛的讨生活,最后来到隆古城,突然得了一处宅子,才安定下来。
如今想来,师父的这套宅子,恐怕就是这财大气粗的苗大爷送的。
苗青离在口袋里摸索了一番,将一样东西抛到江小鱼手里,“叔叔亏欠着你们师徒,这小东西你收着,是给你的见面礼。”
江小鱼瞧了瞧,是个指头肚大小的小猫吊坠,模样可爱讨喜,但似乎更适合女孩子一些。
苗青离欠欠身,想着该如何送儿子一样大礼,既不会显得突兀,又不会让人觉着烫手。思来想去,好像都没有什么好办法,那个老不死的货,如果不是因为小鱼儿就学的事情,恐怕还不会收下自己送的宅子。
江小鱼问了很多涉及到关于青芒大陆、混沌太虚、以及觉醒者的深层次的问题。
他的世界观不免依旧受上辈子经历的影响,依旧是以“过客”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对于这个世界的种种神奇,充满了不解与好奇。师父那人问了也白问,只说以后自己去弄明白。
苗青离听了江小鱼的问题有些欣慰,这么小的孩子,问的问题已经颇有深度。人之天分,分三六九等,有人一生懵懵懂懂,考虑的只有当前眼下的鸡毛蒜皮,酒囊饭袋罢了。有人则脚踩大地,头向蓝天,穷其一生探询未知的天地奥义,圣贤所出之属也。更多的人则是按部就班的吸收着前人留下的知识,少有建树者,凡人也。
“四方上下为宇,古往今来曰宙。自有文字始,星河宇宙,四极八荒常流于笔端。”苗青离开口就是大命题,“混沌太虚,自古称为不可知之地。从古时巫祝,到如今顶级觉醒者,没人能一窥全貌。地有黄泉,上有天幕,皆为不可逾越的障碍,所以凡大能者,皆视天地为牢笼。”
江小鱼点头,地球上如今都把探测器放到太阳系之外了,这边连太空的边缘都去不了。
“所以啊,古人就开始琢磨其中的道理,后来就琢磨出了一些东西,本源之力就是其中之一,种种神奇,皆因此力,至此就开了修行的先河。修行的人多了,难免就会有不同的看法,观点,后来就有了各种流派,但最后也只有儒、释、道三家发展壮大,其余则逐渐没落,甚至入了歧途。现如今又有不同,儒家入世,春风化雨,将一派传承融入到世间各个角落,只余佛道两家,以及其他门派一些微末旁支。”
“感受到本源之力,修行才算是入了门径,那时还没有觉醒者一说。入了门径才是第一道坎,就此一道坎,难死一片人,因此修行一道才显得虚无缥缈,修行小成之人也因此被人成为神仙高人。再后来,自行感受到本源之力的人开始出现,多被修行门派搜罗而去。”
“也就是说,以前觉醒者是很稀罕的喽?”江小鱼插嘴。
“废话不是?”苗青离嗔怪一声,又赶紧端起前辈高人的架子,“以前当然很少,甚至有觉醒者因此被人视作妖魔鬼怪,打死了事……近千年来,自行觉醒者愈发多起来,展露神奇本事,以此聚拢乡民,割地称王,彼此攻伐。就这样打来打去,民不聊生,乱世人不如太平犬。”
“直至数百年前,觉醒者数量突然爆发,战争反而打不起来了,于是大家都消停下来,转而将眼光转到了混沌太虚以及觉醒者的研究,就是那时候才开始有觉醒者这个说法。慢慢的,大小秘境的入口被发现,混沌太虚也成为了一种重要的资源被世界各国开始重视,”
“几百年下来,觉醒者已经有了系统化的修行方法,神仙高人们开始走下神坛,古老的修行门派开始走下坡路。”
“从历史的角度看,觉醒者数量愈来愈多,这也说明本源之力的浓度正在升高。或许用泄露这个词更恰当,这本就是不该被凡人掌握的一种力量。如果按照道家的‘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的观点看,这个世界的本源之力无论怎样都应该是保持着一种平衡,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这个大人身病了。”
“病了?”江小鱼惊讶问道,“很多人还说这是自由时代的开端呢。”
“自由?”苗青离笑了一声,“天地本身就是个大笼子……嗯,不过,一个笼子里关着的猛兽越多,笼子烂的也就越快……笼子烂了说不定真就是一种大意义上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