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古城是夏国神州道的府城,大致是个四四方方的格局。隆古有句老话:北富贵,南威武,东愣子西糊涂。
西城区是平民区,向来鱼龙混杂。这里的建筑见缝插针,房屋蜂窝一样一层一层的摞在一起。大街两边扁圆不一大小不定的店铺招牌、招摇不的酒旗锦旆、熙熙攘攘的人群共同构成了西城区独特的风景。
有那传承数代人的老字号,深藏于巷口,也有那新开张的铺子,装着花哨且嚣张的门脸。街头巷尾,曲折堂子,藏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生意;蜗居小室,筒子楼房,住着各种五花八门的人。
有那结队去边境浓雾区淘金的野路子探险队,暂时住在西城区的小客栈,图便宜;有那揣着稀罕物件,四处寻找买家的走货人,图隐秘;还有四处乱窜品尝美味小吃的老饕,也有那躲避恩怨,大隐于市的高人。凡此种种,不足以道西城区人口复杂之万一。
深山容卧虎,深水好藏龙。
这大概就是“西糊涂”的由来。
江小鱼的师父在西城开着一家“藏道观”,临街铺面,后带一座两进院子,是西城老街所剩不多的传世老宅之一。“藏道观”只看名字像是个道观,其实是个治病卖药的郎中铺子。
师父白发白须,自称老道,信奉天地之间的本源大道,属于最注重本源感悟的一个古老派别——道家的不知道分了几回的一个小枝桠,因为江小鱼打从没见过师父作法,也没见供奉那祖师画像。
这算不上奇怪,因为这个派别分枝很多,有专长打斗厮杀的,有专长炼制兵器的,有专长丹药配制的,也有专长行医治病的,是个很著名的万金油派。
江小鱼跟在师父后面回到铺子里的时候,整好有个受了伤的病人,端坐喝茶。他身后跟着两个跟班,正殷勤伺候。这人江小鱼认识,姓许,是个治安司的刑堂正官,经常一身伤的来这里。
老道见那人赶紧吩咐江小鱼去拿一应器械,看来是伤的不轻。许长官放下茶杯,客气道:“老先生不急,先歇歇脚吧。”
江小鱼将箱子放师父旁边,想了想,又将口袋里的小瓶子也放过去,这才去外面买了午饭回来,一边吃一边看师父给那许长官施针上药。
直到处理完毕,趁着病人穿衣的空档,老道才净了手,拿过小瓷瓶揪开塞子小心的闻了闻。
江小鱼拿过茶杯喝了一口,道:“不清楚是个什么东西,像个癞蛤蟆,不过长着脖子,两颗脑袋,这是它的毒液,估计刘爷爷中的毒就是这个东西造成的。”
“吃饭时的规矩难道忘了?”
江小鱼张张嘴,不敢再说,赶着紧将剩下的午饭三两口吃完,才道:“食不言,我记得了。”
“多大?”
江小鱼用手比划了一下,道:“碗口大。”
老道点点头,“老刘还有救。”说的是这毒物,一般都是个头越小,毒性越强。比如北境浓雾区产的一种小蛇,筷子大小,还没听说过有谁被咬之后能不死的,剁手指头砍手臂都没用,立死。
看病的许长官被跟班伺候着穿好了衣服,拿过小瓶子看了一眼,说:“听说城西十八里店巡丁们打死过一只,中毒者是个刚刚觉醒的孩子,差一点没救过来。道长要是对这毒没头绪可以寻人问问十八里店巡丁队正,应该是他们那里的赤脚医生解的毒。”
老道稽首道谢,“多谢许刑司,毒是小事情,倒是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下手的人手段十分阴毒,是山上人叩门催命的手段,幸好粗浅了些,否则麻烦不小。”
那个被称为许邢司的病人,苦笑一声,“那也没办法……这些山上门派,传承悠久,一个个架子贼大,向来不屑于和我们这些拿东西喂出来的学院派觉醒者为伍……哦,不包括道长您这类的……”那人歉意的笑笑,“谁能想到这次竟然和那些下三滥的人搅和到一起了。嗨!说这些干麻!您忙,我就不打搅了,回见。”
老道拱手相送,提着饭食回头去了后院,那里还躺着一个满身脓包的老大爷。
江小鱼打声招呼跑出门去,不远处的饭馆里,还有个妖怪在等他。
靠近隆古大学西侧的一处幽静的小院里,苗青离正窝在一张宽大的坐榻上,用手里的羔羊皮擦拭着怀里的一尊木刻黑狸猫雕像,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背后。
“真是一块好木料,应该是边境铁木吧,老熊,你说以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呢?你看这猫,刻的憨态可掬,活灵活现的,跟小老虎似的。”
黑脸大汉苦着脸弯下腰,小声说:“爷,我觉着咱还是拿屋里擦吧,我怕等会儿就会有治安司的人过来,这要是被看见了,麻烦不小呢。”
“哦”苗青离对着猫耳朵哈了一口气,又拿羔羊皮吱呱吱呱的擦了几下,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才接着道,“这么漂亮,应该能值不少钱吧?”
老熊做贼心虚的看了看门口,无奈道:“那个狸子祠少说也得有几百年了,这么个老物件,应该算是古董了吧,就算不是好木料也值钱。可是,爷,咱不缺钱呀,犯得着将这狸子像掰回来么,我刚都听见治安司的人敲隔壁院子的门了,再说,那个狸子祠香火旺得很,很灵验的,会不会得罪里面的正主儿啊?”
苗青离歪着头看着狸猫像的眼睛点点头,“嗯,得罪不了,你看这猫,已经有灵气了,再过几百年说不定能化魅。”
“爷,咱还是甭管成不成精化不化魅了,回屋吧……回屋您可劲儿擦……”
苗青离也不搭话,自顾自的说:“嗯,那个祠祝估计会有些挠肝,这样,我回头仿制一个,再给他安上去……”
苗青离正说着,院门“咚咚”的响了起来,老熊急的抓耳挠腮,最后一跺脚,弯腰端起坐榻就往屋里跑。
苗青离在沙发上搂着黑狸猫像,嗔怪道:“慌什么,是姑奶奶……”
仿佛印证苗青离的话一般,门外响起了涂娇娇的喊声,“师父!师父!”顿了一下又改口,“熊叔!熊叔!”
“哎,小姐,这就来。”老熊小跑着去开门。
涂娇娇进门就开始嚷嚷:“师父师父!你猜我刚见着谁……呃,师父,这只猫看着好眼熟啊……哇!你不会是把狸子祠的那个给偷了吧?”
“昂!你有意见?”
老熊赶紧打手势:“小姐您小点声,让人听见了。”
涂娇娇一扭身子:“我才没意见,好东西都应该是咱家的……哎对了,师父你猜我刚见着谁了?”
“嘿嘿,说说,找师父干嘛来了?”
“我……”涂娇娇气呼呼的瞪了一眼苗青离:“我说,让你猜我看见谁了!”
“哟,这么大脾气,”苗青离恋恋不舍的将狸猫像放到桌上,“看见谁了?”
涂娇娇转怒为喜,晃着脑袋说:“你儿子呀,师父,和他一起的还有昨天地里那位。”
苗青离愣了一下,脸上慢慢的漾出一股喜意,他突然跳起来,搓着手不停的转圈子,“来找我的?哎呀,哎呀,这可太好了,这是来看爹来了”然后他呼啦一下转过身,对着狸猫像拜了两拜,“狸神光芒万丈,保佑我儿子心想事成,随心所欲,百无禁忌,喵喵喵!”
“师父,你这喵喵喵是什么鬼?”涂娇娇话音刚落,桌上的狸猫像就飘出了一股青烟,苗青离随手抓住,在手心里搓了搓。
“啊,跟秃驴的‘阿弥陀佛’一个意思。苗青离看了看手心,笑了起来,“就你也敢受我一拜?拜不死你……倒是丫头你,对我儿子观感如何?”
涂娇娇想起那个少年在那看人家小姑娘过家家奶孩子的一幕,觉得这人和师父一样,不像个正经东西,只是这话不能说出来,只好转移话题。
“什么东西,让我看看。”涂娇娇拽着苗青离的手,伸着脑袋看了一眼,手心里是个指头肚大小的黑狸猫像,和桌上放的狸猫像一模一样,差别只在体积。
苗青离手掌一握,看着涂娇娇瞪眼道:“你可别打它注意,我打算送给我儿子做护身符,他以前的护身符丢了。”
涂娇娇泫然欲泣,将两只胳膊甩的像拨浪鼓的鼓槌,哼唧道:“师~~~父~~~~~~~~~”
苗青离随手揪了涂娇娇两根头发,合在手里揉进了狸猫像:“滚蛋,这招不好使,”然后对老熊说,“老熊,将我屋里将那团白绳子拿出来。”
老熊应了一声。
苗青离瞥了一眼自己的徒弟,无奈道:“回头师父给你找个更好的,这个是神灵,虽然还没有灵智,但也是被人供奉百年的,你一身妖气小半未除,同你不合。”
“可是这个好可爱的……”
苗青离呲牙“嘿嘿”笑了起来:“嗯,其实你更可爱,要不我把这个换成你?”
涂娇娇撅着嘴道:“那你做好了,反正除了我爸妈,就没人疼。”
苗青离瘫到沙发上,一拍额头,“姥姥!”然后接过老熊递过来的线团,掐了一截,在手里的狸猫像脖子里缠了两道,做成了一个项链。
“嘿!知道你不会无事献殷勤,说,想干啥。”
“师父啊……”带着小颤音,涂娇娇跑到师父跟前摇晃胳膊,“我没零花钱了……”
“哈,果然又来掏我钱袋子,可是师父最近也穷啊……”
“师父,我们几个同窗商量着趁着假期去南城那边去探险呢,我爸妈肯定反对,但我总要买一些东西以防万一嘛……你最好了~~”
苗青离将吊坠收到口袋里,嗔怪道:“瞎说八道,南城小练点里面连个像样的怪物都没有,别说你们这群修行天才,牵条狗就能在里边横着走了,有啥万一。”
“小气,我都是你儿媳妇了,钱都不舍得给我花……再说也没有男生,就我们几个要好的女生。”
“嗯?哈!好孩子!去找老熊要钱”苗青离赶苍蝇一般的扇着手,“老熊!老熊!给姑奶奶点零花钱……多给点儿!”
“好嘞!小姐,我在东屋,你客厅等我会儿,我洗洗手,这就给你拿钱啊。”
涂娇娇蹦蹦跳跳的去了客厅,过了一会儿,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响过,涂娇娇露出个脑袋,眯着眼睛笑道:“师父,我去啦,你儿子应该马上就到了,我走另一边,保证不和他见面。”说完一闪,扑扑通通的跑远了。
过了一会儿,老熊走过来,他一拱腰:“爷,小姐走了,我给了两千钱。”
“哦,有点多,不过……多就多吧。”
“那……小姐去秘境,我要不要跟着?”
苗青离白了一眼:“什么秘境,不知道过两天城隍庙庙会么?蠢丫头的抠门老子哪里舍得花这闲钱?还不是我这头大人好骗的师父来掏腰包?看来还是有钱好,哈哈哈……”
老熊搓了搓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