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浓。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低低的谈话声由远及近。
“他们这一门,本就善搏杀,生死相搏手段自然厉害,若是我俩争斗,让他近了身,即使打赢了,我也难囫囵个的站着。不过看起来这个老顽固似乎对打打杀杀的事情看的淡了,不然这尺子怕也不会轻易让我拿走,这样最好,打得头破血流又不是什么好事。”说话声中,叫做舒幕龙的老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子转过街角,沿着街道信步走了过来。
雨线如丝,雨中人却片衣不沾。
老人背着双手闲庭信步一般,偶尔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会弯下腰看看,或是捏起一点泥泞嗅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前方淡淡的说了一句:“回吧。”
面色清冷的女子微微皱眉,“师父,小几的事情……用不用我去说。”
舒慕龙走了两步停下,回头笑道:“不用,虽然他比较听你的话,但我想……还是我去说吧。你且回旅馆去,记得将焦月和孟樵的房资一起付了。”
“师父,还是让我跟着您去吧,确定无事我再回。这会儿焦月孟樵应该还在那里。”
舒慕龙呵呵笑道:“也罢,不看一眼估计你也会挂念。”
女子勾勾嘴角,轻轻的搀了舒慕龙的一条胳膊,继续前行。
师徒两人进了藏道观药铺,舒几的房间里此时正是热闹非凡的时候。
舒慕龙看了一眼四人被纸条贴得像鸡毛掸子的脸,冷哼一声,“我同舒几有几句话讲,你们先避避。”
焦月一把抹干净脸,然后缩着脖子笑嘻嘻的对舒慕龙施了一礼,拉了孟樵与江小鱼,催促着离开。
等到萧月最后进来的时候,舒几的吼叫穿透雨幕,从西厢房里里传了过来:“我!不!去……不去!”
吼叫声歇斯底里,还带着一点委屈和撒娇的味道,江小鱼饶有兴致的歪着头,琢磨爷孙两个到底发什么神经。
“从小到大都是你一直对我唠叨,你该这样你不该那样、你去干啥你该干啥……干的好了你觉得是应该的,因为我是你孙子,干不好了你就打我,因为我是你孙子……说我不听话、说我淘气、说我不学无术、说我烂泥上不了墙狗肉上不了桌……不给我钱花……想吃颗糖都得让你逼着耍一套拳,买本小人书还得帮你搬花盆……你说,你那花盆干是个什么做的?怕我摔了还是故意折腾我?当我是驼碑王八么?你说呀!”
孟樵和焦月相视一眼,嘻嘻哈哈的笑出声来。
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大约是喘了几口气,接着又传了出来。
“你还知道我怕死啊,你还知道我没本事啊,你知不知道那群人有多变态啊!我好几次就差点死翘翘了,你就好意思躲着不露头,还不准我回家……你看你看我这一身伤……什么我自作自受?你打小喂我吃药丸子,天天吃,当饭吃,还说是红烧狮子头!你骗我吃了将近十年……你到是给我吃成龙崽子啊……现在嫌我没本事了!”
“我知道你本事大,你不是一般人,你还会上天呢……你怎么不给我吃个仙丹,一下让我三十六境啊……”
“那不麻烦啊,几十年我都成老头子了,吃,吃不动,喝,喝不起,大姑娘就只能看了,我活个什么劲我?”
到这里老人终于吼了一声:“混账!给我跪下!”
舒几声音小了一些:“跪下就跪下,反正你是爷,我给你磕头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人声音又低下去,咕咕哝哝,听不到了。
孟樵和焦月捂着嘴笑,那个娇小的女人也是弯了眉毛勾着嘴角。
过了一会,舒几的声音又拔高了一段:“别骗我了,我就是不去西北,去吃沙子啊,哪有你这样当爷爷的,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却整天想着坑自己孙子玩,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孙子?该不会是你地里刨出来的吧?”
“亲孙子?那我爹妈呢?长这么大我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死了也得有个坟头吧?至少得有个名字吧?你连名字都不跟我说,过清明我都不知道该给谁烧纸……”
“舒几能长这么大没半途夭折真是一个奇迹,他一直这么跟他爷爷说话的吗”江小鱼问孟樵。
“呵呵,反正换做是我,早把他打死了”孟樵抱着膀子,“其实,大少小时候还是蛮听话的,除了喜欢掀女同学的裙子……”
“你知道个啥,这叫成年男人的撒娇”焦月白了孟樵一眼,笑嘻嘻的对江小鱼说:“我听一个小蛮丫头说,你以前喜欢扒女同学的裙子?”
“嘁!老孟扒过你的没有?”
焦月咯咯咯的笑起来:“小混蛋,姐姐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说着,伸手在江小鱼脸上捏了一把。江小鱼歪歪头,一抬下巴:“这位姐姐是谁?”
“她啊,”焦月笑着指指西厢房,“舒大少的克星喽。”
萧月歪着头看了一眼江小鱼,没理他。
“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姐姐。”焦月解释了一句。
几人先前在舒几那里玩纸牌的时候就听焦月八卦,这萧月是舒慕龙的嫡传弟子,舒几自小就是由她带……或者揍大,被舒慕龙身边人戏称为舒大少的“克星”。
性格乖张的舒大少同这个“姑姑”之间的感情十分复杂,但总的来说,男女之情的比例占了绝大部分。只是这萧月不但性格清冷,还有些认死理,总是跨不过辈份的障碍。是以在狠狠的修理过几次喊她“姐姐”的舒几之后,“姐姐”这个称谓就成了一个敏感词,入到耳中总是有些别扭。
江小鱼笑起来,“我师父和舒老前辈是同辈,我这叫声师姐那才是再恰当不过。”说着一本正经的行了一礼。
萧月皱着眉头纠结了一会儿,只好回礼。焦月“咯咯”笑起来,“你这是要占舒大少的便宜了。”
过了一会儿,舒几咿咿呀呀的叫了一阵,舒慕龙骂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气哼哼的走出房间,噗嗒噗嗒的脚步声远去。孟樵回头看了看焦月和萧月,笑道:“老爷走了,要不要跟着?”
焦月白了他一眼,率先走进了雨幕。
孟樵摇摇头,笑道:“真是个急性子。”亦尾随而去。
老道从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事实上自从两个老人上一次的长谈之后,老道对于舒慕龙都有些爱答不理。
对于所谓的“当作贺礼送回来”,舒几听说后直摇头,“哈!当作贺礼还回来?做你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春秋大梦!东西到他手里就等于进了貔貅的肚皮,想都不要想了。他就爱鼓捣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跟你说,他有一个大仓库,平时满世界搜集的奇怪玩意儿,全在那里,塞得满满当当,我看都不让看。”
舒几揉搓着臀部哼哼唧唧的进来,“有跌打药么?浑身疼。”
江小鱼将一瓶药酒递过去,“你爷爷让你去西北边境干什么?”
舒几没好气的说:“还能干嘛?坑我呗,总说我游手好闲,烂泥一滩,要好好历练。”
江小鱼笑道:“你这人,有些不识好歹。以你们家的层次,将来如果有麻烦,一定不小,你要是没那份担当,只怕会死的很惨。”
舒慕龙作为夏国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国事院“老头子”之一,直掌“城靖”一部,权不可谓不大,名不可谓不响,门楣不可谓不高。
只是麻烦这东西,它如同儿女娶嫁,讲个门当户对。倘若舒几是个不扶不起的阿斗,那将来麻烦上门就成了天降横祸,反之,强爷胜祖,那麻烦就不过是癣疥之疾。
舒几挠挠头皮:“哎,道理谁都知道,知易行难呐。小时候不懂事,爷爷打我的时候我恨不得他立刻就死掉,现在我当然知道他对我好啦,比如他现在打我,我绝对不会咒他去死,而是希望他能活到牙齿掉光,再没力气打我时,我……每天都炒豆子给他吃!哇哈哈……”
江小鱼:“所以呢?你是不是打算等过段时间就去大西北?”
“开玩笑,我想好了,烂泥怎么了?我这烂泥就准备瘫在这里,找个姑娘好好发展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大西北,谁爱去谁去。”
江小鱼看了眉飞色舞的舒几一眼,“这是发情期到了啊,你是认真的?”
舒几一仰下巴,“宁做花下鬼,不做塞上雄。”
“不管你的‘克星’了?”
舒几干笑两声,满符惆怅,“没办法啊,萧月是我爷爷的弟子,她太看重辈份了。”
江小鱼若有所思,“据说娶姑姑要先砍一条胳膊……一定是你五肢健全的缘故。”
舒几白了一眼,“滚蛋!毛都没长齐,有资格说三道四?”
江小鱼笑道:“你是不是眼瞎?‘情商’这东西,和毛真没多少关系。有道是‘东边日头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哪个少女不思春呐!姑娘脸皮薄,你大老爷们主动点去捅破那层窗户纸,有那么难?”
舒几狠狠的挠挠头皮,道:“有道理,那该怎么办?”
江小鱼奇怪道:“你来问我?我特么还是个孩子。”
舒几扭头看着窗外,愣了一会儿道:“你猜这会儿老头子干嘛去了?”
江小鱼不明所以,“啥意思?”
“神仙打架啊”舒几笑笑,“我家老头子这会儿跟人打架去了。”
江小鱼纳闷道:“谁?”
舒几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那个神经病苗叔叔,或许还有你师父。”
江小鱼推门出去,漆黑的夜空中,一道金光激射向西,后面跟着一青三白四道光芒。
舒几站在江小鱼身后,道:“本源之力凝聚外放,一掠数千丈,怎么也得是二十七境修为,除了我家老头子和你师父,隆古城大概也只有白斩秋、都一敏和张及也了,不对不对,这个浑身发绿的家伙是谁?”
夜空之中,前面四道光芒已然不见,这会儿夜空中倒是升起一团翠绿色的光团,如喝醉酒一般慢慢向西飘。
隆古以西,是神台山系的众多山岭。金光由东来,冲破雨幕,撞在一座矮山。舒慕龙散去金色光芒,从后背上拔下一柄匕首,丢在地上,掸掸衣袖笑道:“苗青离,我就知道你会忍不住。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挨打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