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之愈盛，天道之愈衰。
这是舒慕龙对于神道的看法。
青芒大陆之东的夏族，始有文字一来的历史长达数万年，文字之外，是那不知多少万万年的神明时代。
初时神明，或行走大地，或飞翔于天，多视其余众生为食物，圈占地盘，相互攻伐，动辄天崩地裂，江河倒灌，文明之种不能生发。
后人族觉醒，得大道遗种，始有神道、仙道。塑金身而成神，羽化而列仙班，数万年积攒之下，方有打破旧世界、建立新天庭的旷古大战。
人的某些劣根性，成仙做神亦难磨灭，更何况大道拥塞，竞相踩踏，登高之人哪有好好先生之辈。此后数万年，人族出身的神明所建立的新天庭，如同凡人建立的国家一般，逐渐腐朽。神明仙人私欲横流，勾心斗角，甚至于以凡人世界为棋局，各施手段进行豪赌。或神人降世，或仙人下凡，及至一国一朝，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之时，再降“神谕”或“仙人指路”，“指点”各路桀骜不驯之辈起兵造反，杀伐不止。
王朝更迭，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皇皇史书数千卷，看见的是忠奸贤愚，万古风流，掩去的是蝼蚁众生，皑皑白骨。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一言道尽。
胸有不平气，自然要出拳递剑，以通积郁——人间强者再战新天庭。
至二百多年前，夏立国前夕，神人仙佛锋芒摧折，避走他乡，人间太平。
夏元年，灭神运动始起，历时十年，昔年天庭众仙众神祠庙，香灭灰冷，塑像无存。又两百年，舒慕龙再灭神，神道根基彻底断绝。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起于微澜之间。”矍铄睿智的老人说起老黄历，难免唏嘘感怀，“星火燎原，不得不慎呐。”
老道微微摇头，道理之上，大道之中，有“道法自然”。
阳极而衰，阴极必反。祸虽未至，亦不远矣。
舒慕龙大笑道：“余孽未清，离‘阳极’还远呢。”
老道不接话，舒慕龙过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趣，又道：“世间人呐，太贪心！碗里是饭，看盘中是银，瞅锅里头有黄金……总是没个够。”
老道点头赞同。但是贪心也绝非全都是坏事，甚至可能积极的作用更多一些。
舒慕龙话锋一转，“去年至今，混沌太虚出产物资同死亡人数一直都是个不断上升的趋势，根据白斩秋的筹算统计，大概是这个数……”他伸了一根手指头，“平均下来，超过一成。另外张及也同都一敏订了个对赌协定，大致是未来三年内边境地区的安全稳定问题。两个老小子的的对赌倒是让上面的老家伙们也跟着有些紧张，东面和南面各排了几队人马去做调研，不过依我看，都一敏的胜算更大一些，他同白斩秋都是消息通灵的家伙，不是张及也这帮食古不化的老学究能比的。”
说道这里，舒慕龙挑挑眉毛，地笑道，“话说这两个小子也算你的半个弟子，怎么过年过节的也不走动走动……哎哎哎，我又没监视你，是见了这两个小子闲聊知道的。”
老道冷哼一声，用拐棍敲敲瘸了的腿，道：“忘了？”
舒慕龙笑着摇摇头，指指胸口，“我也留着呢。”
老道点点头，“那就好。”
舒慕龙重新拿起那两把尺子，沉吟了一会儿，道：“如今城靖、监查、军方三方都有些积弊，积攒的矛盾也有不少。唐玉麟此人不知道你之前听没听说过，说是有些手腕，野心应当也不小，天府行省唐家的人。上任就做下一桩大事，就是去年卫城走私一案，一股脑儿抓了一个京城大少，七八二世祖。国事院的老家伙们私底下差点就相互掏刀子对砍了。”
老道摇摇头，“我一个远离是非圈的闲散之人，关注这些做什么。”
“说的也是，监查系统在别的行省都行，就是在隆古一城有些伸不开手脚，只能说是牛鬼蛇神太多，除非老家伙们出面，否则谁也捞不着好。”
老道冷笑起来，“你难道不在国事院？是不是你就是那个出面的老家伙？”
舒慕龙连连摇手，“南玉兄此言差矣，那是监查部的事情，我是城靖部，轮不到我插手。”
老道点点头，“那就是专门来我这里拐骗的了？”
“哪里话，我是来帮你的。你不是一直要重建道场么？”
“有转圜余地了？”
舒慕龙笑道：“事儿确实难办，神台山这一脉山头，向来不许，你那老宅子，又是个要命地方……不过世无不可更改之法，我找人问问，兴许不难。”
“哼！这脸皮倒是越发不一般了，本来就归你们城靖系统管，你还要找谁问?我倒是听说老龙山是准备开发为风景名胜区，地皮倒是疯马一般涨价。”
舒慕龙喝了一口茶水，道：“难免的，这正是机会，不然你倒是建一座道场我看看，但说这生财之道一点，你的眼光比不上你那师弟，差了许多。”
老道脸上带了怒意，一顿茶盅“哼”了一声。舒幕龙眼带笑意：“你的事情若是疏通好了，修建起来花钱如泼水一般，总得有人帮你，就生不如就熟……钱上，我是帮不了你的。”
老道叹了一口气：“他是个跳脱的性子，心思活泛，敛财一道确实强我许多……只是以他那记仇的性格，怕是依旧恼着我，哪会破财帮我。”
舒慕龙点点头：“话是这样说，但他自幼由你带大，说是如兄如父也不为过，人呐，无论善恶，对人总会有个远近亲疏，这一点你要相信。”
“再说吧，他若能自愿出些力，老道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老道似乎并不愿谈论这个话题，说着话，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舒几吵吵闹闹的声音从后院传过来，舒慕龙听了一会儿，收回四处游弋的目光：“听焦月说，你那小徒弟似乎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老道不回话。
“不说就不说。”舒慕龙拿起桌上的两把黑尺，“这两样东西我就暂且拿着，琢磨琢磨，等你道场落成，我一并送去，权作贺礼了。”
老道重新坐下，塌了眼皮：“也好……你不觉得过去轻巧了么？”
“老了，不想跟你打架。”舒慕龙笑着摆摆手，往桌上放了两颗蜡丸子和一本书，“化形丹，灵枢经……”
老道拿起蜡丸子仔细端详，见上面压印着“乌鸡白凤丸”“京城第二药局”的字样，抠开蜡层，里面是玉质球壳。放下拿起书本，封皮上印只有一个书名，标题是“空间映射理论及应用”，最下面一行小字——“京城第二书局”以及定价。
老道随手丢在桌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舒慕龙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水，“乌鸡变凤凰，老牛化麒麟，十分恰当么，与时俱进，不要在意外表。”
老道拿起又翻看良久，点点头：“也罢，著书立说，你够这个资格。”
“你该好好瞧瞧我这本书，融合了诸多西方空间魔法要义，当时为了弄齐他们三大魔法学院相关典籍，可是费了不少劲。那帮蛮子，论术法，也就对空间研究的深一些，其余各种魔法，比着夏国觉醒者的术法技能，差着一大截。武技之间，到也算是难分仲伯。”舒幕龙说着，看了一眼招摇的树梢，“幸好西人神道同夏国差距极大，不然也够让人忧心的。”
老道点点头，“大道唯一，小道无穷，终究是天地本源的利用罢了。”
舒慕龙跟着点头，“你们这些人，嘴皮子倒是个个厉害，空泛道理也能说得让人信服……你那小徒弟被掳一事，靠治安司或是监查司怕是难寻着跟脚，叩门催命的法门同神道有些关联，我那老冤家兴许能说个几点，你可以去问一问。走货人这群人一向游离在明暗之间，做事儿总透着一股子邪异劲儿。按理说存在的时间很长，却没人接触过最核心的东西，真是怪哉。”
老道想了想，“隔壁贾掌柜似乎做过那走货人。”
舒慕龙嗤笑道：“他就是一个骗子，没被真正的走货人找麻烦已是万幸。”
老道皱眉想了一会儿，确实如此。
“你那小徒弟本命烙印是个植物，这一点你恐怕教不好，不如早早交给我那老冤家……对了，你那小徒弟似乎过阵子就该上中学了，别在让孩子傻到拿脑袋撞墙，这些‘植物人’其实都是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