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几被允许可以自由出入的时候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昔年被称为最会使剑的人,必然心性如剑:入鞘为君子,出鞘就是凶器。何况当年丰神如玉的公子哥,如今糟老头子,同舒慕龙似有恩怨。
傻不愣登的江小鱼,是老剑客的弟子,也是逆鳞。
但人丢了总不能赖在别人身上。讲不讲规矩?讲不讲道理?碰瓷也没有这个碰法。
好在冒险家公会的白斩秋亲自送来消息:人找到了。
治安司接手了剩下的工作,对于隆古百姓而言,治安司可是难得的如此高效率,有那家长敲锣打鼓的送表彰,也有人打了电话到治安司:孩子呢?赶紧给送回家。
许青岩带着七七八八的少年在治安司录口供,录完之后将人交给来领人的家长,再派人护送那摆着架子等治安司往家里送的孩子到一处安置场所——你要是不说话我也能给你送回家去,想在老子面前摆大老爷的架子,免了,定要你亲自来,管家都不行。
屋子里就剩下一个许年多和一个江小鱼。许青岩脸色不好,在许年多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跑出来的?知不知道你爷爷差点将看管的人一刀砍死?”
小胖子揉揉屁股,“小叔,我饿了。”
许青岩哼了一声,吩咐属下送小胖子回家。
许年多指了指江小鱼,“这是我新结识的兄弟,小叔,记得也派人松松他啊,他人老实,怕是被吓得不轻。”
许青岩看了看小胖子脸上溜溜花的泪痕,挥手道:“滚滚滚!”
剩下一大一小两人,许青岩将门掩上,道:“那几个人怎么死的?你离着最近,门口又死了一个,应该能看到的吧?”
江小鱼想了想,那个该死的薛老大确实就死在了门口,没看到说不过去。
当时那薛勇薛老大,既有愤恨之心,又有拉人垫背的心思,一身杀气加煞气的冲到牢房那里。江小鱼的房间离着最近,自然是从这里挨个宰过去。然而里面却没人。
薛老大以为记错了,又走了两步,看到的是第二个房间的小胖子,这就不对了。第一个肯定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不然就是个头最高的一个,可无论怎么算,小胖子都是排在第二位的,第一是那个随身带着夜瞳的少年。
夜瞳啊,这把传说中能贯穿阴阳鬼神怨惧的神兵,就这么随便的戴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江小鱼当时是站在薛老大的背后,手里拿着的,是刚从那对已死夫妇身上拿取的短刀。
那薛老大对着空荡荡的牢房发愣的当口,江小鱼毫不犹豫的一刀递了过去。
刀出有杀意,薛老大本能之下避过要害,回身反击,看到的却是一个人形的影子,拿着一柄短刀,正要再刺。
薛老大的反应出乎江小鱼的预料。薛老大在看到江小鱼的一瞬间就跪倒在地,极力控制着颤抖的双手,将那把夜瞳托举过顶,是个童子献礼的姿态。
江小鱼一手短刀,另一手伸手拿过夜瞳。
薛老大心神一松,终于琢磨出一丝不对劲儿——门主即使发觉自己私藏重宝,也不会再拐个弯回来背后捅刀。再看身形,是个少年模样,比起门主差异极大,再联想到空荡荡的牢房,心里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江小鱼自然不会给薛老大起身的机会,在薛老大抬头打量的瞬间就用已经化为阴影形态的夜瞳再对方脖子上抹了一刀。
薛老大满脸恐惧的倒在地上,也不知道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江小鱼将短刀抛在薛老大身上,沿着先前黑衣高瘦男子逃离的楼梯拾级而上,却又转身回了牢房继续呆着——外面已经有那佩戴着冒险家公会标志的汉子搜索而来。
江小鱼想了一会儿,将那伙人的对话内容,原原本本的说给许青岩听,又将薛老大之死甩锅给黑衣高瘦男子。
许青岩听了点点头,道:“果然跟那人有关,只是没想到还有走货人牵连其中。”
沉默一会儿,许青岩喊人进来,吩咐送江小鱼回家,自己坐在椅子上皱眉深思。
藏道观药铺门口,有个按剑而立的女子,伸手拦住江小鱼。
女子身材高大,神色清冷,眼眸波光流转,是个冰冷美人儿。
“这是我家,”江小鱼弯腰从女子手臂下转过,摇头叹息,“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客人。”
铺子里老道正跟一个看起来矍铄睿智的老人对坐饮茶,老人的身后分左右立着一男一女。
两位老人像是闲聊,偶尔说起姜小油,那叫做舒幕龙的老人便微笑着朝姜小油打量量几眼,举手投足间一派淡泊祥和的气象。
老道看了徒弟一眼,道:“可有受伤?”
江小鱼摇摇头。
陌生老人笑道,“这就是你的弟子?倒是不错,可惜我那孙子是个不成器的家伙。”
老道并不接腔,自顾自喝着茶水。
过得一会儿,老人突然笑道,“前些日子得着信儿,我那老对头这些年一直窝在隆古,做了好大的生意,临街铺面,饭馆酒楼,竟然还有一家澡堂子。”
老道面部表情,冷冷道:“你不是一直都知道?”
老人笑着摇头,“以他那种性格,我哪里能想到,还以为改了性子,去山野水泽藏起来了。”
老道冷哼一声。
老人不以为意,继续道:“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小辈奔忙。人说无情人上人,有情人自伤,也不知道这混球现在是不是越来越有人情味儿了……可能你还不知道,他给自己家的小子,找了一个小媳份儿。那个丫头我倒是见过,很是伶俐,模样端正得紧,将来怕是个了不得的美人。”
老道皱眉道:“那个丫头来路似乎不对。”
老人笑笑,“有什么打紧,你这老思想要不得,得像长岛国十部赐学学……话说去年天道异常,据说十部赐捕捉到一丝天道显化的痕迹,就此闭了关。我亦有感觉,只是思来想去毫无头绪,就放在一旁了。南玉兄可有察觉到什么吗?”
老道摇摇头,随即又道:“江南玉已死,不要再提。”
老人不置可否,拿起石桌上放着的两把乌尺,左右端详一番,叹息一声放回桌上,说:“可以看出这两把尺子一本同源,断不是长岛人的东西……只是你我都不知这东西的妙用,这一点不如长岛僧多了……另外,我猜测,这把尺子应能对十部赐参悟帮助不小,否则他的门徒不会对一个小家族煎迫甚急。”
老道冷哼道:“那也不是你来我这里索要这先天尺的理由。”
老人点点头,“前几天我那孙子无意闯进了一处秘境,只是同这方世界尚未沟通,其中情形同已知所有秘境大不相同,应该能对秘境来历的探究帮助不小。根据我那孙子的描述,将来虫洞很可能会出现在一处瓜田中,就是你堂屋里躺着的那位,他们家的。”
老道点点头,指了指江小鱼,“你福生爷爷来接你刘爷爷回家,你去帮着收拾收拾。”
老人回头对身后的一男一女说:“孟樵焦月也去帮忙,这里不用担心。”
江小鱼去到后院,却见舒几坐在石凳上发愣。
“哟,宝贝疙瘩回来了?没少胳膊没少腿,不错不错。”舒几阴阳怪气的说。
江小鱼皱皱眉,“怎么几天不见,说话还怪起来了。”
舒几哎哟哟叫唤一声,“你要是在不回来,你师父可就准备把我大卸八块了。可怜我虽然有个爷爷,可这亲爷爷却对我这灰孙子不闻不问。”
后边跟过来的焦月听到舒几的话笑起来,“哎呦我的大少爷,您说这话可就昧良心了,要不是老爷找白斩秋帮忙,估计明年这时候你坟头上都有耗子洞了。”
孟樵跟着点点头,说:“这位小兄弟一死,您绝对活不成。”
舒几狠狠剐了一眼,“老孟,老剑客跟前充大爷,滋味如何?”
孟樵苦笑摇头,“树的影人的名,‘最会使剑’不是白给的,站老爷后面我都浑身出汗。”
江小鱼听得满脑袋问号,铺子里的老人就是传说中的舒慕龙?
几人说话的当口,堂屋里出来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双臂托着刘喜丰老汉。
江小鱼一瞧,是被江小鱼儿时唤作“福生爷爷”的乌牙山上孝子庙的老庙祝。
打过招呼,江小鱼搀着庙祝将刘喜丰老汉弄到药铺外面的推车上。老庙祝和老道打过招呼,推着刘喜丰老汉离去。
舒慕龙喝了一口茶水,问道:“这老王八是怎么回事儿?”
老道瞪了舒慕龙一眼,“这么大年纪,也不修修口德。”
舒慕龙笑道,“你这老货骂人的时候少了?再说我也没骂人,就是个王八么。”
老道叹道,“乌牙山的庙祝,差不多百年年前,渡母口河里溺死了一个孩子,被他吃掉了。后来不知苗青离怎么得着消息,打上门去,抠了他背上孕育的宝珠,罚他给那对夫妇做儿百年,就一直这样了,他说要。”
舒慕龙摇头笑道,“这个冤家,还是一贯胡闹……不过这王八精倒算得上守信,只是怎么又成了庙祝?不美。”
老道幽幽而叹,“你还是这么抵触神道。只是神道早已成灰,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舒慕龙喃喃道:“我只恨神道不灭,更惧死灰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