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僧人骨节分明的手轻拨了下身前古朴的琴,琴音色温劲松透,苍润纯粹,形制却极浑厚古朴。
琴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多处跦漆修补,发小蛇腹断纹,纯鹿角灰胎显现于磨平之断纹处,鹿角灰胎下用葛布为底。
南妩呀然:‘九霄环佩’,伏羲式,唐代古琴,,木漆螺蜔,红漆面,十三螺钿徽,细蛇腹纹,因其造型古朴、凝重,发音苍松透润,向来为琴家所推崇。但这琴却极挑人,非常人所能弹奏,而面前这自称僧人的男子却能完美地控制它。
南妩不搭他的话却反问道:“算是?那是算还是不算,若算为何不剃度,若不算又为何要自称小僧?”
面前自称僧人的男子不语却颇有些意味地看向陆景行,笑了笑,一双桃花眼不笑时还看不分明一笑便似有星辰运行于期间,璀璨而神圣。
陆景行却皮笑肉不笑地吐出一句:“不知懿之是该称阁下无尘大师,还是……西陵大皇子殿下——苏里!”
无尘莞尔:“众生本一体,万物皆无别,种种称谓不过是世俗加之于吾等之禁锢……有道是万物皆虚空,有道是苦海最无穷,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但最难得不过是从心从容。陆少将军想如何叫便如何叫,然若从小僧的心,小僧自然是希望世人唤愚无尘。”
“无尘?人称‘活佛’的那个无尘大师?”
苏里、无尘大师,有‘活佛’之称,西陵国大皇子,前皇后逝世后只三岁的他被送往藏空寺跟着一诚师父学习,十岁时开始游历天下,揽尽世间之百态,行着佛家的慈悲。慈悲却勇毅,率真而知礼,行过河山万里,博览古今群书……却尤善抚琴。
“玩笑罢了,什么‘活佛’,世人如此,小僧却不敢当……我这琴痴,早早便犯了佛门戒律清规了。”他虽如此说着,却神色自若坦然得很,可见犯个念嗔痴妄的戒律清规他并不十分在意。
陆景行:“世人主要是看脸来的!”
无尘:“……那真庆幸小僧的脸无可替代。”
南妩觉得他这句话的深层意思是:来啊互相伤害啊!我靠脸咋了,有的人靠脸也赢不了,还被别的人(此处指柳寒筠)代替了呢。
南妩:“有理得很啊……下次我也给十七他们按长相来排名,省的他们总纠结认为大家实力相当却要因入门晚而做了弟弟……”
陆景行冷漠脸:“何必如此,切磋一下就可分个高下。”
无尘慈善脸:“如此甚好,少去了诸多争端。”
南妩:“?”
陆景行:“不知所谓……”
无尘:“杀戮过重!”
“众生在你那里无别,在我这儿却有敌我。在下是不如无尘大师慈悲,但在下并不认为只忠于家国有何不好,大师还是莫要再试图教化在下的好。”
“少将军是恼了小僧在北蛮那番作为……我佛慈悲为怀,当度众生于水火,当时北蛮伤亡惨重,那时小僧确有思虑不周之嫌,但却不后悔对少将军说的话……”无尘说着奏起了一曲佛音。
“世人各有各的国,各有各的家,为王者争霸天下,为寇者流放千里苦寒之地,他们只论输赢兴亡,我佛却见百姓流离失所,尸殍遍野,无端遭受战乱之苦……陆少将军是把好刀……”
陆景行冷漠一笑道:“可在你佛家的眼里我这把好刀更是杀戮!”
“那道不至于……”
“哎呀,原来你们还是故人啊,多有缘分……嘿,无尘,我看你这琴不错,让我来摸摸……”南妩说着朝无尘的九霄环佩伸出了魔爪。
“你可别乱动他的东西,小心世人给你安个不敬‘活佛’的罪名……他这九霄环佩不是谁都可以碰的,至少要琴棋书画融会贯通之人……”
陆景行给她个眼神:在外人面前我就给你留点面子,你这不通文墨之人,还是莫要自寻灭亡的好。
南妩的手在他这种眼神下无所安放地收了回来,尴尬地摸摸自己的鼻子:“那我……我还是不碰了……”
“怎有他说的严重,南姑娘想碰就碰……不过小僧有个不情之请,就是刚才姑娘所吟唱的调子,可否与小僧看看?”
“什么曲调哦,那应当是不知何处看来的,写了一堆大雪,我不过看它应景随口而出,若要我再复制一下,那可真叫我为难了……对了,无尘大师怎到这儿来了,舅舅还赞赏过你慈悲,若是知道你到此他应当会高兴。”
“先生路过此地,我们本来是要回西陵的,可这风雪实在颇大,只怕是度了越江也要冻死在可西里山脉。”青衣小僮拎了小茶壶给他们斟了杯茶,暖意氤氲。
“才腊月初旬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大的风雪……”小僮放下茶壶又抱怨了句。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陆景行皱了皱眉,若这大雪再下得久些,北蛮势必没有足够的粮草衣物,那么他们必然会南侵,边关将士们自然要打一仗。
“这雪下了有多久了?”南妩状似无意地问道。
“应当中晋有半月余了,月前我们在北凉时,北凉就降了大雪,还好当时小僧跑得快!”
陆景行:“那怎么没跑回西陵呢……要知道如此恶劣的天气,北蛮人南侵不止会来中晋更有可能去你西陵。”
“这倒不必担心,北蛮四面,西北面是蛮荒一望无际的沙漠没人去得了,东北面的北凉太冷,西南面的西陵太穷,就只剩你们东南的中晋了……哈哈。”无尘说着朝他挑挑眉,应当二十五六的人了,开怀大笑时就想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
陆景行冷笑:“那可未必,他们才败给了我,西陵穷是穷了点,但榨榨还是够他们过个好年的。”
“他们故人相见,分外想念。本小姐请你去吃好吃的,莫管他们。”南妩对青衣小僮说毕起身走了出去,这相斥得有些幼稚了。
……
梅林深处有酒肆民宿,青旗在猎猎作响,檐上炊烟被北风卷挟,身形扭曲成几段。
“十七!”南妩一见就开心地叫到。
十七拍拍老马的咧毛后,转过头来:“小姐,上去吧。”然后把她帽子上的碎雪掸落。
“嗯,多了两人,”她一边说着一边轻快地跳上了楼去,“叫酒家多上些吃的来。”
“姐姐,给你酱料。”
南妩侧着身子在窗边看陆景行一脸嫌弃却还要帮着无尘的小僮拿东西,而无尘却什么也不拿,一脸怡然,好不自得。南妩心里感叹了句:美人当如此!
问一声童音叫她,“谢谢你呀,”她回到炉旁,小孩应是店家的孩子,三四岁的样子,走路还有点一蹦一跳的。
在她应允后一碟酱料碟子伴着一双红紫红紫的小肿胖手出现在她面前。
“姑娘是京中来的吧?”店主把一盘子烤好的酥饼放下,自然地与她搭话。
“嗯,你们这儿可是生活拮据?”
“小姐那里的话,我们这沁雪寻香梅林深处日子过得安宁得很,来客多是像姑娘这样的贵人,赏得多,孩子们到了年龄了还有上学呢!”
“那为何孩子满手冻疮却吝啬得不给买些膏子养养?”
“害……”店主不在意地笑了下,“那冻疮膏子我老婆每年都要买上好几盒的,可今年贵的很,不止我家买不起,这梅林深处的大家也不会去花那冤枉钱……孩子看着是怪可怜的,但我们小时候也是如此过来的,多吃点苦,才知道珍惜好日子呢!”
“可知道为何那膏子如此贵吗?”南妩问道。
“知道知道,东阳那承弘太子嘛,在咱国子监挂了个名头没去上过几天课的,说起来与那南大小姐差不多……”可能南妩要出名些,成功抢了这承弘太子的镜,看店主这样子是要给她这南妩本人说些那南大小姐的传奇事迹了。
南妩尴尬咳了声:“说说那承弘太子与冻疮膏子有何关系吧?”
“东阳那些皇子皇孙骄奢淫逸,不知人间疾苦得很,那承弘太子更甚,竟在我们这儿全国各地的收中药材来泡制药酒,腌制果脯,导致那几味制冻疮膏子的药材价走高,连果子粮食都高了不少价……但谁叫人家东阳有钱……”
“等等,你说他要药材来腌制果脯泡制药酒?可治疗冻伤的药材价却走高了”
“对啊,不过我也是听来往的客人们说的。”店家见她沉思便自觉地下去了。
南妩皱了皱眉:那怎么会用治疗冻伤的药材去腌制果脯,泡制药酒?治疗冻伤的药材都是葱须、鸡屎藤果、沙冬叶、茄叶这类量少的,无甚泡制药酒要求的养生疗伤功效,根本不会有那个医者建议用这种药材泡酒的……
既如此,那么这个承弘太子就有问题。
……
“哎呀,你走那么快干嘛,累得我这把老骨头!”无尘一来就直奔南妩对面,一边拿个素瓷碗一边拎起壶就倒。
“真香啊!”无尘感慨道。
“他喝的是什么?”陆景行问道。
“之前你说的梅花酿。”
“你不是和尚吗?”陆景行震惊。
无尘无辜瞥了他一眼:“嗯……”
“我犯的戒还少吗?哎……修道之路,道阻且长,小僧要慢慢来,漫漫人生路,早早参悟遁入空门有何意思,小僧只求从心而行!”
然而旁观者却极为好奇他是何处来的这丝毫不悚的底气的,他说得再一派胸有成竹也像是找得完美的借口。
“很好奇还有什么戒是你没犯过的!”陆景行问道。
“淫!”
“那是因为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女人了,你要淫只能找男人了,是吧?”
“小僧并不像南妩姑娘一样只看别人皮相,小僧不淫只是因为小僧余生注定要青灯古佛木鱼经书,若既许一人以偏爱则愿尽余生之慷慨……”然而帅不过三秒。
“……小僧是要伴着佛的男人,别的女人能随便勾走我?,开什么玩笑!”
“懒得与你们讨论这个,你们知道承弘太子吧,说说他?”南妩懒得与他争论他话里话外说自己肤浅的事儿。
“东阳那小胖子?说他干嘛?”南妩算发现陆景行那嘴是没积过德的,真好奇他如此欠揍是如何完整地活到今天的。
“听闻居然有人敢与我喜提上京名人榜,特了解了解,下次可不能再给他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