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初中的时候,经常被人用鸟类来比喻。我暗恋过的女同桌称我为呆头鹅,阿美说我乌鸦嘴,子孚嫌弃我的公鸭嗓。我一直觉得这些比喻可能是鸟类能被用来膈应人的巅峰,直到大学有一个室友因为打游戏反应太慢,被笑话呆若木鸡,从那以后所有人都叫他木鸡道人,乃至于引申出“木有小JJ”。
子孚说我公鸭嗓其实有失偏颇,如果你见过鸭子——我说的是农户养的草鸭,这些鸭子离开人也能活得很好,不像这几年作宠物的柯尔鸭或者工业化养殖的白鸭——就会发现它们的声音相当粗且响,穿透力极强。我小时候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见过几百只农户养的鸭子从鸭棚里鱼贯而出到河中游水的场景,那几百张嘴开开合合发出嘎嘎的叫声隔着很远就会钻进人的耳朵,听了心里就异常烦躁。我只是唱歌从来没能唱到调上过,这点得到了无数人的一致肯定,我的声音本身是不难听的,只是因为常年有慢性鼻炎,说什么话鼻音都会很重。但除开唱不准调,我倒是有点天赋跟音乐相关,就是对歌词的记忆力超群。照我老婆看,这不是一种天赋而是一种强迫症,她经常没事哼哼歌,并且希望我有默契地接下一句,但是我的大脑对她唱的歌做出的第一反应不是怎么接下去唱,而是检索一遍我所知道的歌,看她有没有唱错歌词,这是因为她一唱歌大概有一半概率会在三句之内会唱错歌词,并且因为某种特殊的乐趣,感觉到自己唱得不对就看着我,盼望我立刻纠正过来。而我作为一个文艺青年的基本能力就是对文字内容异常敏感,能自动纠错她九成以上唱错的歌词。照我看她是根本没想过要唱对歌词,反正有我在,要么上网一下就能搜到。但她热爱唱歌且唱得很好听——似乎我能听到的多数人分享出来的歌都很好听,大概只有知道自己唱得好听的才会分享,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让别人听自己唱歌的。
后来我总结出了我喜欢的姑娘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会唱歌,同桌是文艺委员,子孚也能唱能跳,这样一对比我看既看不懂谱又跳不来舞,倒是真成了呆头鹅加上公鸭嗓了。我离音乐最近的一次是初中加入了鼓号队,刚好分配到里面最简单的大鼓。敲大鼓的手法就那么三种,从上往下——咚,从下往上——咚,横着来一发——咚。加上节奏,我只要考虑什么时候敲和从什么角度敲即可,如果让我吹小号,那是完全一抹黑了。
不过在初中时代,会唱歌并不是特别有用的专长——唱歌,尤其是流行音乐,和艺术考中的声乐差的很远,多数人是没心思去练的,就作为日常的爱好唱唱——现在倒是有用多了,各种直播平台上浓妆艳抹的女人唱得一个比一个卖力,一夜之间可以赚上成千上万的打赏。整个初中生活只有一次能让爱好唱歌的人能稍微找到点满足感,那就是初二那年的校园歌手大赛。这在整个R中历史上都是少见的,至少我四年只见过那一次,还会在社团活动时间向全校直播,因此也是个表现自己的良机。这消息公布的第三天子孚就跟我写信说要参加,我却有点忧心,因为我认识的大多数人觉得这在全校面前露脸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去了会被人当作是虚荣又自大。我早就知道子孚并不虚荣,她确实就是想和别人分享她唱歌的声音,但是除了她熟人之外的大多以为她是要去出个风头。从这可以看出在初中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不自觉地很犬儒了,而子孚一直没能学会这样生活,因此她总是觉得自己孤独。
我倒觉得,倘若要我举一个子孚在我心中印象最深的形象,必然是这个时候认真地唱歌的样子,这是她的finest hour。即使在初中来说,子孚的个子也是非常小的,这就会让她在十几个参赛者中显得不起眼。参加比赛的大多是各个班级多才多艺的文艺委员,要么是班花班草,大多在自己班上有人追捧,来参加之前就已经有足够多的名气了。子孚是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光环的“平民”,他们自己班认得,我们班有几个人认得。这就让她显得像是一众巨人间的唯一一个凡人,并且从一开始就注定拿不到大奖。
轮到子孚表演了,她上台之后试了下话筒就开始等伴奏。我现在还能记得她当时的样子——长长的及腰马尾,穿着秋装校服。带着个深红色边框的眼镜。当时班上有人悄悄推我“这是你女朋友吧?”我相信他们都不怎么认可子孚唱歌,因为单纯的好听并不能让你在唱歌竞赛中脱颖而出,不然春哥不会赢得超级女生。就像一切博人眼球的比赛一样,最受欢迎的人会赢,这跟现在的流量明星就像是一回事。但流量明星大多有自己的团队把他们塑造成一个相对完美的可爱形象,在学校里就没那么多渠道可以依赖,全靠平时积累的印象。再加上《那些花儿》这歌在我们那时已经算是比较文艺的了,并不知道大多数男生要的不是文艺——倘若他们去问了我们班任何一个甲级男生,都会对这首歌和唱了这首歌的人不屑一顾。我记得她唱这歌的时候,开口就是温柔的女中音,比她平时谈笑风生稍微稳重一点。但可惜的事这就是发生了,直到听完也没几个人听懂了子孚的歌背后对应的她的想法——观众对这样一首相对平淡的歌是在缺乏兴趣,都想着一件切歌。比赛完了之后她就拿了个不尴不尬的二等奖,我倒觉得这是再说没什么好评奖的,故而给她她一个不高不低的奖敷衍了事。我猜子孚从来没在意别人怎么看她,自然也没在意过拿什么奖,她只要跟别人表达了她想唱歌就满足的很。
子孚再后来离开上海之后写过一篇日志,提到了那些花儿,这时候她应该还记得站在全校人面前唱这首歌的场景,但不知道其余参与的选手到哪去了。我一直觉得这是挺适合她的角色歌,就像RB动画里一样,用一首歌来代表人的心情,渴望与想法,最终到人身上就是一个有一个打打得标签,对应到生活中就显得无聊。这点上我还没见过相关的数据库,但歌毕竟是别人写的,有时候觉得能唱到心里去,有时候也就是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