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一起身,又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随意地揉了揉鼻子,见天边的白色已渐渐覆盖过来,心知天不时就要亮了,于是施展轻功,翻出围墙,往百花楼的方向而去。
***
日上中天,百花楼后院的一扇屋门被“砰砰砰”地砸响:“童小离,你昨日一整天不见人影,今天到这个点还不起来,不知道后厨的锅都没人刷了吗?”
屋内,童小离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哀嚎一声,认命地起床开门。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外强烈的光线一瞬间涌了进来,她抬起一只手挡住光线,微微眯起眼睛,透过指缝的光,看着面前那人的络腮胡子在想:是不是得找个机会把胡大爷的胡子一把烧了?他的胡子今日瞅着还真是尤其的碍眼呢!
门外的胡大爷不知自己的胡子已经被人惦记上了,犹自如狂风般怒吼着:“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人不聪明,四肢还不勤快点?!这就随我去刷锅!”说完,拖着童小离就往厨房走。童小离脑袋晕晕沉沉的,就任他拖着走了。
童小离蹲在地上,正努力地在刷锅。只是今日这锅看起来怎么好似比往常大了一倍不止?好像怎么刷都刷不到边似的,费了她老大的劲了。她看着摆在眼前的这十几口大铁锅,影影绰绰的,到底哪些是刷过的,哪些是没刷过的,她也分不大清了,只觉得这每一口锅都像是昨晚阴影中那男人的脸一般,模模糊糊,越变越多,张开口来像是要将她生吞了,于是她更是卯足了劲儿,将手下那锅刷了一遍又一遍。
胡大爷百忙之中瞥了童小离一眼,见她刷锅刷得正起劲,将一口锅刷得“哐哐”作响,内心深感欣慰,果然是孺子可教也!便不再看她,回过头来继续挥舞锅铲。
没一会儿,一盘红烧狮子头热腾腾地出锅了。他看着那肉丸上鲜艳明亮的色泽,嘴角勾了勾,心想这狮子头的火候正好,口感定然也是极佳的,一会儿可以让童小离也尝几个。
没一会儿,伙计就将烹饪过狮子头的‘脏’锅撤下,换上另一口洗刷干净的锅。胡大爷于是又专注回‘挥铲事业’。他这次打算做一道鱼汤。将鲜鱼下锅,注入高汤后,他便让伙计多加点柴火,将炉火烧旺。只有汤汁翻滚得越剧烈,鱼汤才会越鲜香。
这道鲫鱼白玉汤是他的拿手好菜,也是百花楼的招牌菜之一,他一向很有信心。
可不过添两把柴的功夫,胡大爷就发现锅里的汤面上无端出现了一口小小的漩涡,甚至这漩涡还在继续扩大。他尚来不及理清情况,一大锅鲜美诱人的鱼汤就在他面前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两条鱼还僵硬地躺在锅里。他一瞬间脸黑如包公,拿起铲子翻了翻鱼身,就看到锅底竟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洞!
好一个童小离!竟敢对锅下此‘毒手’。
胡大爷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心里的怒意快速滋长!
等他站在地上蹲着的灰衣女子面前的时候,她还在坚持不懈地同手中的一口大锅奋力作战。他看着摆在地上的十几个铁锅,只有三四个是有被洗刷过的,他随手拿起其中一口锅查看,锅底一个明晃晃的大洞赫然在目!他差点没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童小离刷完一个锅后,又目不转睛地将一个刷过的锅拖到面前,继续“哼哧哼哧”地埋头大刷特刷。见此,他额头的青筋忍不住突突地跳动,先是忍无可忍地将童小离一把拖起,丢出了厨房。然后快步走回来,将每一口锅小心端起来认真查看。末了,看着地上的几口破锅,垂丧着脸,一言不发。
厨房里的锅具都是胡大爷珍藏的心爱之物,其他伙计知道他爱‘锅’心切,自然清楚他现在必定怒火滔天。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一个个的都夹紧了尾巴做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
而童小离呢?这个罪魁祸首站在厨房门外的时候,手还保持着刷锅柄的姿势。她抬头看看天色,然后一脸莫名:胡大爷今天这么早就放过我了?!她脑子还浑浑噩噩的,不够清醒,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
院子里的微风从丁香花的花蕾上吹过,再轻轻拂过童小离蓬乱的发梢。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上下眼皮子已经快要打起架来了。于是她立马将胡大爷抛之脑后,揉揉肩膀,拖着疲累的身躯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甫一进屋,童小离简单洗漱一番,就将自己抛上床,抱着柔软的小枕头,沉沉睡去。
此时桃然居三楼的一处客房内,一道白色身影静静临窗而立。
“她是百花楼的人?”
“是,应当只是百花楼的一名厨工。”
“厨工?”
“此人今日在百花楼后厨刷了半天的锅。”
白栩听了,久久不语,昨晚这灰衣女子被墨林从三楼用了劲丢下去,理应伤势颇重。但只过了一夜就能施展轻功离开这里,并且在厨房干活。简直不像是个受了伤的人。他低头陷入沉思,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敲击着窗框。
“公子,这姑娘是帮胡令先刷的锅。”
“哦?……”敲击声顿止,然后一道漫不经心的声调响起,“墨林。”
“是!”
“寻个时间,随本公子去逛逛百花楼吧。”
***
童小离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发起了高烧。她只觉得全身很热,脑袋好似有千斤重,身子像是在不断地下坠,她奋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双眼却仿佛被什么紧紧胶合在一起,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很快她的额头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汗珠,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被打捞出来。不安惶恐之际,她仿佛又嗅到了那一阵属于男子的清香,有结实的心跳从她的手心不断传来,令人不由地慢慢放松了下来。
于是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再次进入梦乡,沉沉睡去。
翌日,童小离清醒过来,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起身活动下筋骨。见自己全身上下利索得紧,明白所有受伤造成的不适都已然消失了。
昨夜她似乎做了什么特别的梦,但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既然如此,那干脆便不想了吧,于是她恢复往常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
她悠哉悠哉地往后厨晃去,心想昨日胡大爷难得大发慈悲,放她一马,反正今日无事,不如就好心地去帮他刷锅吧。
可当她离厨房只剩一段距离时,却发现厨房大门紧闭,屋顶上的烟囱有白烟不断冒出,认真一听,还能够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的声音。
她略感诧异:青天白日的,关门做甚?于是她走近一看,发现门口贴着一张白纸,纸上用硕大的字写着:童小离与狗不得入内!
……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又何时与狗扯上了关系?她不解地挠挠头发,伸手拍了拍门:“胡大爷,我小离刷锅来啦!”
门很快就开了,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了出来,一脸怒容,眼里射出狠光,一幅恨不能将童小离生吞活剥的模样。
“你还敢来?!”
童小离莫名其妙:“您这是怎么……”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把扫帚就打了出来,她来不及躲闪,肩膀生生挨了一下,疼得缓不过劲。挨这几下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若有淤青的话几个时辰也便能好全了。
她苦恼的是胡大爷这样子倒似是与她结了什么深仇大恨一般,那横眉立目的模样看得她心里无端地一阵发虚。总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得罪他了,却又一时想不清楚缘由。
在她又挨了两下重击之后,决定还是先撤为妙。当下也不再纠缠,撒起脚丫子就逃之夭夭了。胡大爷也没打算当真将人打伤,他见童小离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打,早已心软,不再追了。
童小离一路狂奔到了百花楼大堂。哪知刚进了大堂,就望见了她前几日与之斗智斗勇的“肥猪脸”。她一见对方一双贼眼色眯眯地左顾右盼,心里便老大不爽快。
这人看着肥头大耳,脑仁却只有芝麻大,偏仗着有点臭钱就横行霸道,上次打人的帐还没找他算呢!
她愤愤想着,耳旁听见两人小声议论。
“听说这赵家昨日又新迎了一房小妾进门。”这人一说完,偏头悄悄瞅了“肥猪脸”几眼。
“哟,这赵爷可真会享受,这得是第十二房了吧?”
“第十二房早就是上个月的事情了,这可是第十四房了!”
“十四房?!啧啧……”男人摇头晃脑的样子,似乎颇为羡慕,“不知又是哪里的姑娘?”
“听说是赵爷前日在那北门街用了一碗馄炖。见人家姑娘相貌不错,众目睽睽之下,就让家丁将人强抢回府,隔日便迎进门了。”
“赵家家大业大,赵老太爷又官拜太傅一职。能进这赵家门,也算是好福气!”
“那你可是有所不知了。”说完这话,这人将嗓门压得更低了,童小离认真竖起耳朵才又听清了些。
“这女人只要进了赵爷的后院,再美的天仙不出两日也会被他看腻了。所以他才日日上这百花楼来,家里的后院听说是一片凄惨之色,时常传出女人的低泣声呢。”
“啧啧……倒是可惜了这些小娘子的花容月貌了。”
童小离无故被胡大爷打了一顿,正愁无处发泄苦闷,听完这两句墙角,更是怒不可遏。心想,不如就拿这‘肥猪脸’出气好了,煞煞对方的威风,也算是为京城的老百姓除害了。
于是,一道灰色的娇小身影刚在大堂出现不过片刻,一转眼又消失不见了。
二楼雅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白衣男子的眼中一道冷芒隐现,盯着那道灰色身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