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饭的样子一丝不苟,握筷子的手修长洁白,骨节分明,映在光线下,似是隐隐泛着一层微光,煞是好看。
一顿饭毕,他伸手接过黑衣男子递过来的白色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才拿起一旁的折扇。一手支着脑袋,手中的折扇指向门外,语气淡淡地说:“墨林,开门,将人请走。”此‘请’非彼‘请’,墨林心里明白。
墨林步子一动,正要往门边走去。门就被打开了,门外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进来:“白栩公子客气了,怎敢劳动墨林小兄弟为我开门呢,我这便自己进来。”
这人厚脸皮地假装没听见最后一句话,自顾自地进来,走到白栩对面将衣袖一甩,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望着桌面上的菜肴一脸兴奋,“我也好几天没吃饭了,这一路尽跟在你们马车后面吃土,脸都饿瘦了!欸?!这红烧肉不错,你既然不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手就伸向桌上唯一一双筷子,吃饭怎么能没有筷子呢!虽是别人用过的,也总比用手抓菜强点吧!
只是,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墨林的剑就斩了下来。
他眼疾手快地用手指夹住剑梢,脸上一片忿忿之色:“你这家伙未免太小气了,不过一双筷子,明日我买十车送你!”
“不许动公子的筷子!”
墨林身子向前一步,单手成刃,奋力向对方的手腕砍下。这人只得暂时松手,避开墨林这一击,眼疾手快地一把端起桌上的红烧肉,最后一个旋身,离开墨林的攻击范围,站在厅中。
“好男不跟你斗,红烧肉到手,爷这就告辞了!”说完,便施展轻功冲出屋外,身影转瞬不见。
墨林意欲再追,白栩抬手阻止了他:“你打不过他。”
墨林听了,沉默半晌,才答:“属下一定认真修习。”心中郁闷不已,眼中闪过刚才那男人的身影,暗暗下定决心。
“退下吧。”
“属下告退!”
接着“吱呀”一声传来,门被带上了。
屋内,一袭白影静默良久,方才起身,随手将白色面具摘了下来,一张脸藏在屋角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桃花树上,童小离的酒早已喝完了,此时的她正趴在树枝上,酣睡得正香。
睡梦中,她隐隐约约嗅到一股香气,她意识到这是肉香的时候,肚子便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于是她再也睡不着了,干脆翻身坐起,打算去探探这香气的来源,找点吃的。
她很快发现这香气是从下面传上来的,于是她精神一振,眼睛微眯向下望去,发现这桃花树下可不就放着一盘红烧肉吗!
她左右瞧瞧,没发现人影,于是贼心大起,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盘腿坐下,端起那盘红烧肉,不管三七二十一,用手抓着就吃。
她吃到兴起,全然没有发现身后有一道身影在向她靠近。直到这道身影气势汹汹地站在她身后,她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立马就撞进了一双翻滚着怒气的眸子。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身红色衣衫作底,再用黄色的丝线密密麻麻地绣了大朵大朵的芍药花,头顶上居然还插着两根绿色的羽毛。“这人怕不是只孔雀吧?”她低头暗想。
“你才孔雀!你全家都是孔雀!”花琉的眼里差点没喷出火来。
童小离一听,暗道糟糕,一不小心就将实话说了出来。这人像是不好惹的样子,红烧肉兴许就是他的,如今又惹恼了他,还是尽快脱身,保命要紧!
她主意一定,立马施展轻功,往后急退三丈,翻身上了屋顶,几个纵跃,往远处而去。
花琉见了,胸腔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猛烈了。他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无人的院子,打算在此享用他拿命换来的红烧肉。
岂料,不过去厨房盗一双筷子的功夫,他的红烧肉就已经被人吞吃下肚了。
他对白栩穷追不舍的这几个月,早就把银钱用光了,后面这段日子里,他在食不果腹的同时,还得拼命维持他这风流潇洒的派头。
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他鲜艳美丽的外表之下,是多么赢弱不堪的一幅身体呀!
这贼人的行径当真是令人发指!不可饶恕!
于是他冷笑一声,轻提一口气后,运起轻功就追。
彼时已日渐西斜,桃然居的屋顶上有两道身影在屋檐间起起落落。
其中一道娇小的身影在前没命地狂奔,后面一道身影眼见着追赶不上,伸手弹出一粒石子击中对方的膝弯。他这一击只用了五成的力,对方应当只会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但他没想到的是对方摔倒之时,竟将屋瓦砸出一个大洞,直直地坠了下去。他本想继续上前,刚踏出不过一步,就发现这贼人掉进去的可不正是他方才逃出来的屋子,看来无需自己动手,这贼人也自有人代他收拾。
思及此,他心情大好,将唇角一勾,向反方向急掠而去。
***
童小离察觉出对方武功高强之后,深怕对方把自己剁了做成新的红烧肉,所以万不敢轻敌。拿出了自己十成功力,拼命地将对方甩在身后。
她从小顽皮,练习武功的时候常常只是为了应付师父,从不肯真正用心。只有在修炼轻功时,才肯收了一身劣根性,对自己下足了狠心,硬逼着自己修习心诀,掌握要领。
她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只要肯用心,自然能够将轻功修练得登峰造极。所以,若论逃命的本事,她可是一等一的。
可没想到,她虽逃离了后面那“花孔雀”的追杀,却又掉入了另一个更要命的地方。
童小离坠落之际还在担心,那“花孔雀”这下该得追上来了,只盼着坠地的时候不要摔得太重,还能跑得动就行,其他摔伤回百花楼将养两天,估计就没事了。
所以当她落地后,感觉身子似乎完好无损时,心中一喜,双手支撑着就要爬起来。但这手上的触感是怎么回事?结实中还带点弹性?
她抬头看去,这一眼就令她惊了一跳。
眼前赫然就是一张人脸,现今夕阳应该早已西沉,屋内并无一丝光线,她只能看清脸部轮廓,这人的面部五官虽影影绰绰的看不清,但也足以让她明白这是一张货真价实的男子的脸。她手撑着的部位应是这名男子的胸膛,而她正趴在对方身上,一股淡淡的男子清香包围了她。
这番认知不由令她老脸一红,被人追杀的事情也抛在了脑后,立马翻身下来,站在床边,双手搅动着指头,略低下头,极为腼腆地跟对方道歉:“不……不好意思……打……打扰公子休息了,我……我这就走!”
她这难得流露出的女儿姿态却没能让对方起半点波动。那人并不答她,只是转身拿出面具戴上,朝外命令道:“墨林!”
“属下在!”
“丢出去!”
“是!”
很快,童小离就发现屋门被打开,进来一名身着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男子。
这人奉命上前,伸出两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咻咻”两下就点了童小离的穴道。
她尚来不及作出反应,身子就一动都动不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自己一把扛起来,走出屋外,从楼上丢了下去。
这名随从下手不轻,童小离落地时,屁股摔得比以往任何一次被人打都来得疼,脑子更是几乎摔懵了,全身上下无一不痛。于是她不免心中愤懑:我都道歉了还不放过我!真是没有人性!
童小离就这样在桃然居后院的杂草丛里躺了大半夜。
这一晚,她过得并不大好,初春的夜晚依然带着凉意,寒凉的衣衫紧贴在身上,令她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身体的穴道未解,她便只能直挺挺地躺着,看着夜晚活动的小虫子在她眼前跳来跳去。月光在她面前洒落了满地,像是每一棵小草尖上冒出来的小星星,汇聚在一起。
她心想,这可真美呀!或许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在百花楼之外的地方被人欺负了,她突然好想回百花楼,想躺在自己杂乱不堪的小床上,想自己软绵绵的小枕头,甚至连胡大爷在她眼中都拥有了光辉灿烂的形象。
她顿时悔恨不已,早知如此,还不如呆在厨房刷锅呢!
天将明时,天际边泛起一道白光,童小离动了动胳膊,发现穴道早就解开了。于是一骨碌坐起身来,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她不甚在意,只一手撑着地,想要爬起来,却又一屁股坐了回去。身体还有些僵硬,她只好先略微活动一下,再行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