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赵府一片肃清,门廊屋檐下无不垂悬着白绫,下人们身披素缟,专注于手上的活计,虽有客来访,亦鲜少有人抬头观察。
这本应是一幅含伤悲戚的画面,但童小离却从中嗅出了一丝冷冰冰的味道。
倒是有几分意思。
赵府大堂——
赵无翼位于上首,目光锐利地盯着大堂中央的四人,他看向白栩,抚了抚须。
“老夫没成想,最后的揭榜之人,竟会是‘白栩公子’。”
白栩将手中的折扇“唰”的一声打开,一派闲适。
“白某不过凑个热闹罢了。”
“白公子愿意施以援手,实乃老夫之幸。来人!看座奉茶!”
“谢过太傅好意,白某以为,查案事大,先赴失火宅院进行勘察才是正事。”
赵无翼本用两指在桌案上不紧不慢地敲打着,忽目光狠厉,几欲如狂。
“老夫替小儿谢过公子,望公子早日揪出犯人,以慰我儿在天之灵啊!”
他一番话说得激昂愤懑,声嘶力竭,一旁侍立的老仆赶紧劝道:“老爷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呀,莫要再伤了元气。”
这赵无翼只失了魂般,跌回椅背,无力地摆了摆手。
“带他们到紫竹院去吧。”
“是,白公子这边请。”
于是一行人跟着老仆往紫竹院而去。
走了一段路,花琉就笑嘻嘻地凑到老仆身边,一脸不怀好意。
“你家老爷每日里都吃的什么补药?”
老仆莫名其妙:“补药?……我家老爷身体康健,为何要吃补药?”
花琉哼了哼:“他这把年纪,头顶上的毛还能长得整整齐齐的,说没吃补药我可不信!”
这老仆笑笑:“老奴不敢妄言。老爷常言身体寿命自有定数,无需过多烦恼在意。因此老爷自来修身养性,不喜鱼肉,入口之物皆为清淡素菜,更不曾用过补药。”
花琉了然般点了点头:“原来光吃菜叶子也能有这么大的好处。阿弥陀佛,我再也不杀生了,从此吃素。”
有人“扑哧”笑了出来。
花琉寻声看去,见是童小离,不打算搭理她,只翻了个白眼,就继续亲亲热热地和老仆聊天去,打算接着探讨“养生驻颜大法”。
童小离嘟囔两句:“哼,这赵无翼若只是个吃素的,哪里能当得上太傅!白痴!”
她的话音细小如蚊呐,只白栩听得真切,于是低头看了她两眼——
看来,还不算太笨。
这紫竹院转眼就到了。
童小离远远看见这座小院时,着实被吓了一跳,她偷偷拉了拉白栩的衣袖,附身过去悄悄说道:“墨林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白栩却不作答,只盯着被她抓住的袖摆,微微皱起了眉。
童小离顺着他的眼光看向自己的左手,瞬间明白过来——竟连衣服也不让人碰,此人的“龟毛”功力当真是登峰造极,令人折腰啊!
她连忙松开了手,生怕慢了指不定就会身“手”异处,转而指着不远处坍塌焦黑的院墙急忙道:“哎呀,我是想说这火烧得不错,看那院墙倒是烧得颇具美感……引人入胜……哈哈……”
她这话说得急,一时忘记压低声音,叫其他人都听了去,那老仆自然气得不轻,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走了。”
白栩不理会他们,当先推开摇摇欲坠的院门,缓步走了进去。
童小离忙不迭地跟了上去,一眼就看见了面前不远处的鱼池。
整个宅院只剩下这个鱼池没有受到大火的殃及,里面的傻鱼们依然优游自在,惬意得很。一旁的假山不见踪影,地道入口也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地面,看不出痕迹。
见此,她挑一挑眉,略作思索。
“白公子,老奴已将你们带到此处,为了不打扰各位,这便先退下了。”
这老仆忠心侍主,不忍见这断壁焦垣,急急找了个借口就想离开。
白栩微微颔首,老仆便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剜了童小离一眼。
“啧啧啧,瞧这亭台楼榭,葱茏景致……这院子没烧毁前,或许也能有几分看头,如今倒是可惜了!”
花琉连连摇头,作出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
白栩轻轻摇了几下扇子,略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嘴角微勾。
“既然如此,那就将左右两排房屋都交给你仔细勘察可好?”
“当然……”花琉余光瞄到了那两排占地极广的屋宇,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可是一瞄到白栩隐含笑意的双眸,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拐了个弯,“当然好……好。”
“那就辛苦你了。”
白栩漫不经心地撩起一边衣袍,就着主屋前的台阶踏了上去。
“诶……等等我!”童小离原本正看戏看得乐不可支,见此赶紧跟了上去。
徒留花琉一人在院中凌乱,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后悔不当初,恨不得扇自己巴掌。
“呸,没事把眼睛长那么好看干嘛!男色误人呐!”
***
白栩进了屋后,便双手负背在屋中不疾不徐地转悠了起来,只偶尔才伸出手来翻翻东西,仿佛闲庭信步般。
而另一个人,甫一进门就爬上了一张尚为完好的太师椅,蜷起身子,舒舒服服地打起了盹。
白栩不经意间看见她这模样,愣了一下,眸中泛起笑意,却不去打扰她。
童小离恍惚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有荡荡悠悠的清香,丝丝缕缕,缠缠绵绵地将她围裹了起来。
日光熹微,屋檐下的影子渐渐被拉长了。
花琉回到主屋的时候,一张脸也是拉得老长,他气冲冲奔到白栩面前,一手巍颤颤地指着童小离,大声咆哮——
“白栩你什么意思?差别对待?男女不平等是不是?凭什么她就能睡觉,我就得累死累活地……”
对方拿着手中的东西把玩,淡淡地打断他:“所以你查到什么没有?”
花琉立马老老实实:“没有。”
“嗯,那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继续乖巧:“好。”
嗯?不对!
“你!……”
但白栩早已转过身去,用手中的折扇重重在童小离头上敲了一下。
“唉哟!”童小离吃痛醒来,她这一觉睡得酣甜,是谁扰她清梦?
她正欲发作,抬头看见始作俑者,霎时熄了火,谄媚笑笑:“你查完啦?查出点什么了吗?”
“有点头绪。起来吧,有人来了。”
她这才发现他手里好像拿着一个东西,于是伸了个懒腰,顺手将头上东倒西歪的木钗扶了扶,才不情不愿地坐直了身子。
她这刚坐正,就发现对面有人苦大仇深地怒瞪着她,她难得心情颇好地冲对方回以微微一笑,引来那人冷冷一哼。
有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童小离往外看去——是先前的老仆。
花琉见老仆身后月色渐浓,似乎想到了什么,当先迎了上去。
“看这天色,莫非是要开饭了?正好正好,我早饿死了。”
老仆行至屋前立住,对着花琉笑笑:“老奴正是奉命前来,请各位移步到正厅用膳。”
花琉一马当先,着急道:“你家老爷待客有道,我等却之不恭。你这就带路吧。”
一把扇子挡住了他。
“谢过好意,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