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姜玉涵从炕柜里翻出一匹白布,比画着,又冲外面喊:爹,咱家的剪子呢?
姜开轩把剪子递过来,问:你想一出是一出的,咋又想起做女工来了?
姜玉涵说:红军医院的绷带不够用,我得帮他们想点办法呀。
姜开轩说:那是你妈留给你出嫁时做陪嫁被褥的。
姜玉涵一笑:我不着急用,先让它们为革命做点贡献吧!
嘴上说着,手里的剪子已经动了起来。
枣花拿着一块白布被里子进来,说:玉涵姐,你看俺这块白布行不?
姜玉涵看了看说:这不是你的那床新被里子吗?
姜开轩摇晃着头,说:这俩疯丫头,竟瞎折腾。
姜玉涵说:爹,我们哪是瞎折腾呀,明明是为革命工作嘛。
姜开轩点头说:好、好、好!你俩就由着性子来吧。
说罢,独自回书房去了。
姜玉涵一笑:枣花,你把结婚用的新被子也拆了,不怕河娃生气呀?
枣花低着头说:河娃哥说啦,等红军打下石楼城,还要带上俺去布店买好布料呢!
姜玉涵:河娃对你真好。
枣花:可俺……俺总觉得亏欠着他。
说着,枣花羞愧地低下头:河娃哥越对俺好,俺越觉得对不住他……
姜玉涵忙递上毛巾,说:枣花,别想那么多了,河娃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来,唱支小曲儿吧。
枣花慢慢地说:你想听甚哩?
姜玉涵想一下,说:就唱那首《什么人搓下根牵魂线》吧。
枣花的歌声在山谷中回响。
看不见来揣不见,什么人搓下根牵魂线?
水刮河塄风刮面,世人挣不脱这牵魂线……
在坡上站岗的河娃仿佛听到了枣花的心声,也情不自禁地唱起来:
你有情来我有缘,咱俩拉的一根牵魂线。
要问牵魂线有多长,你心上拉到我心上。
高亢哀婉的歌声,与黄河的涛声交汇在一起,在夜空中如泣如诉……
钱继武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一边走一边唱:
数不清来算不见,闹不清有多少牵魂线。
牵魂线长来牵魂线短,牵魂线拴住走起来难。
黑暗中脚下一绊,钱继武摔倒在地上。
两个晋绥军的流动哨正走着,突然,发现一个人躺在地上,吓了一跳。用手电一照,才认出是钱继武,急忙大喊:团长,您这是咋啦?快,快去报告营长。
钱继武摆手:不用惊动大家,我没醉……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钱继武抬回营房。
枣花一边做活,将剪好的白布绷带卷起来,一边说:不说俺了,玉涵姐,俺那天可是给你问好了。
姜玉涵一愣:问好啥了?
枣花:问好洪团长的警卫员了。他说,洪团长曾经有过一个相好的,可还没结婚就牺牲了,现在洪团长就孤身一个人。
姜玉涵:洪团长也真是不幸啊!
枣花说:要让俺说呀,你们俩倒是挺般配的。
姜玉涵:人家是红军团长,怎么可能看上我?
枣花一笑:看你长得像画上的人儿似的,不惹男人疼爱,那才日怪了!
姜玉涵放下剪子,上去扑打枣花:你这张嘴啥话都敢说,看我给你撕破它!
枣花赶忙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姜玉涵放开枣花,说:可钱家这边的事也挺麻烦的。
枣花:那你告俺个实话,你心里到底咋想的?
姜玉涵欲言又止,脸上泛起两朵桃花。枣花把头凑过来,说:不怕,你悄悄地告诉俺一个人。
姜玉涵附在枣花耳边小声嘀咕了一下。
枣花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神态:哼!你那点心思,其实俺早就看出来了。
姜玉涵恍然:啊?原来你是明知故问呀!坏死了。
两人又笑着扑打在一起。
特务团在西卫村内外布置了严密的警戒线,洪光带着赵虎在村口巡视。
赵虎问:团长,今天这是开的啥会,弄得如临大敌似的。
洪光一边注意观察着周围动静,一边说:没看着咱们军团长、政委,还有一军团的头头脑脑都来了吗?我估摸着又要打大仗了。
西卫村红军总部,济济一堂,烟雾缭绕。
毛泽东主持会议,张闻天、彭德怀、叶剑英、杨尚昆分坐两旁。
徐海东、程子华及十五军团的师以上干部,林彪、聂荣臻及一军团的师以上干部,在桌子两边和炕上随意地坐着。
毛泽东抽着烟,说:蓬门和关上两个战役,诸位都是立了功的。总部没有什么好东西慰劳诸位,只有一杯清茶、几颗红枣核桃,大家不会有意见吧?
徐海东笑着说:听说主席这次东渡黄河有大作问世,能不能让我们先睹为快呀?
聂荣臻说:我也听说了,主席快拿出来吧,就算给大家一次精神会餐吧!
毛泽东笑着说:那首诗词写是写好了,但还不成熟,我看还是等几天再请诸位品鉴吧!
彭德怀摸出一张“五台山牌”烟盒纸,说:老毛的诗不成熟,可我老彭的饭先熟了!大家安静,跟我一块品一品啊!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聂荣臻接过去念: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张闻天接过去念: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叶剑英接着念: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众人连声叫好:太好了!
徐海东瞪着眼睛说:不对呀!彭老总,这真是你写的?哎呀,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压倒历代帝王的豪气,还有这文采!要不是亲眼所见,就是打死我也不敢信哪!
张闻天笑道:不要说你不信,恐怕全国人民都不信。
彭德怀鼻子哼了一声,说:不要说全国人民都不信,就连老彭我自己都不信。我要能写出这样的诗,老母猪都会上树了。
众人哄堂大笑。
陈赓问:彭老总,那你是从哪弄来的这半页纸啊?
彭德怀笑着说:不知是哪位诗仙不小心,把这烟盒纸落在院子里。可巧让我老彭顺手捡起了。你们猜猜看,这诗应该出自何人之手?
众人的目光一起汇聚在毛泽东脸上。
毛泽东点上一支烟,笑着说:让大家见笑了。诗仙不敢当呀,这几行小诗的确是出自鄙人之手,不过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罢了。
大家意犹未尽,七嘴八舌地还在议论诗词。
毛泽东抽着烟,说:咱们言归正传,从来自各方面的情报分析,驻扎在石家庄和洛阳两地的国民党中央军很有可能在近期陆续开入山西,全力协助晋绥军与我军作战,因此,时间对我们来说非常紧迫。当前,我们的任务,就是一切为了打第二个大胜仗。抗日先锋军两大军团主力,应在各自占领的中心地区,养精蓄锐,发动群众,做打好第二个大仗的战斗准备。
彭德怀接着说:一军团在关上及周边地带,十五军团在水头及周边地带,所辖各个师、团都集结部署到位。我们要打的第二个胜仗,很可能就在兑九峪地区。到时候,我们将采取集中优势兵力分割歼敌的战略战术,给敌人迎头一击。
张闻天问:我军的后方补给有问题吗?
叶剑英说:石楼全县及永和北部是我军后方联络线,由总部直属队、独立团及十五军团一部担任地方后勤工作,没有太大问题。
尹洁拿着电报,匆匆进来说:主席,彭总,陕北刘军长急电。
毛泽东看过电报,递给彭德怀,说:志丹同志强烈要求亲率二十八军东渡黄河,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哟!
彭德怀说:二十八军如果能来参战当然是好事,可问题是东北军万一有什么变化,我们就会陷入被动。
毛泽东想了想,对尹洁说:请立即给刘军长回电,要二十八军暂不过河,继续监视陕北的国民党军队。
尹洁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会议一直开到天黑点灯时分,吃晚饭时大家还在讨论。
聂荣臻端着碗,一边吃一边说:刘志丹二十八军在河西攻城拔寨,也加强了红军后方的力量。
徐海东啃着土豆,说:是啊,东征要打的第二仗,咱们两个军团肯定能拿下来。可是如果东北军北上切断我军后路,问题可就严重了。
林彪放下碗筷,说:前几天李克农与王以哲和谈成功,传递了张学良的明确态度,在军事上已经与我军达成了停火默契。
程子华说:这个默契能维持多久,还不好说呢!
洪光插话:各位首长,要让我说啊,只要刘军长在黄河岸边一挥手,别管什么东北军、西北军、再加上马家军,全都是“王二小骑毛驴会判官啊”!
聂荣臻问:怎么讲?
洪光说:马上见鬼嘛!
众人哄堂大笑。
陈赓骂道:洪光,你小子刚离开刘军长才几天啊,你这吹牛拍马说大话的毛病咋又犯了?
洪光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报告陈师长,我错了。
陈赓问:你错在哪了?
洪光阴阳怪气地说:我忘了吹牛还得上税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千里之外的南京城里,蒋介石亲自主持召开国防军事会议。
陈诚指着地图说:共军的两个军团接连在蓬门、关上两地得逞之后,气焰嚣张,企图乘晋绥军布防空隙,兵出吕梁,直下汾河谷地威胁同蒲线。
蒋介石插话说:同蒲线是纵贯山西南北的交通大动脉,如果被共军切断,中央军北上增援之路必将受阻。
何应钦接着说:正如委座所说,一旦同蒲路被切断,共军无论北击太原,南下运城,或是东出太行,势必在华北乃至全国战略格局上,对我们构成巨大威胁,后果之严重将不堪设想。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讨论晋绥战事。
阎老西这回碰到硬茬子了,吓软蛋了!
活该他倒霉!要我说对他这种人就四个字——见死不救。
蒋介石一拍桌案,表情冷峻地对众将帅说:中央军入晋剿共名正言顺,正当其时,军政部要赶紧制定一个入晋作战的周密方案,尽快部署实施。
何应钦立正:是!
蒋介石:东北军有消息吗?
陈诚:目前,还没有……
蒋介石:张汉卿他还犹豫什么?会后立即以我的名义电告张、杨,务必与中央军齐心协力、配合行动。
陈诚:是!
太原西北实业公司门是一座欧式的大理石门楼,雍荣华贵,彰显着公司雄厚的实力。这天下午,由五辆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从大门鱼贯而入。
穿着长袍马褂、头戴礼帽的阎锡山走在前面,一群厂长、经理前呼后拥地把他迎到会议大厅。
阎锡山戴上花镜,一边翻账簿,一边问:俺给你们免了多少税,为甚还是亏损呀?
发电厂厂长说:煤价涨得太凶,电价不让涨,只能赔着干。
阎锡山摘下花镜,说:你们西北公司,有的是煤和铁矿,挖出煤和铁矿石,放到炉里转一下,再用机器一压就是钢材。咱们一不缺人手,二不缺资金,三不缺市场,这么好的条件,咋闹得赔了钱?有甚道理,你们好好琢磨琢磨吧!
一位长着“对对眼”的经理壮着胆子说:总经理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阎锡山点头说:你就给俺说一说那个“其二”是些甚?
“对对眼”定一定神,说:这是个算账问题。西北公司做出来的产品,大多都支持了兵工厂,这样,兵工厂的成本低了,西北公司却赔了钱。如果钢材价格高一些,咱西北公司就少赔或者不赔钱了。
阎锡山想了想,说:你的话乍一听似乎有一些道理,仔细揣摸也不是严丝合缝的,你们的成本管理就没有滴汤漏水的地方?在册人员就没有混日子吃闲饭的?平日办公开销、走着站着就没有铺张浪费的现象?俺常说,你们拿着公家的钱,不要胡吃海喝不当钱使,俺知道你们背后骂俺是“财迷精”,因为俺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花小钱办大事,这样的“财迷精”有甚不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一个副官进来,附在阎锡山耳边低语:陈诚下午飞抵太原。
阎锡山:你先安排好机场保卫。谁去迎接,俺再想一想。
副官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阎锡山站起来,走到众人面前,慢条斯理地说:有一句五台土话,就是“做甚务甚,说甚算甚”!这个话对你们也是一样。俺还有重要公务,今天就到这里吧!
几个人忙说:总经理,吃过午饭再走吧!
阎锡山回过头说:饭就免了吧,省一点是一点嘛!你们甚时候扭亏为盈了,俺自掏腰包请你们去清和元喝头脑。
太原机场上空一架军用飞机盘旋着徐徐落地。
机舱门打开,陈诚从舷梯上走下来,满脸堆笑地向前来迎接的人们挥手致意。阎锡山一反常态地出现在接机的人群之中,令陈诚有点受宠若惊。他紧走几步,提前伸出手来与阎锡山握在一起:哎呀,辞修何德何能,承蒙百公如此礼遇?
阎锡山笑着说:三晋军民翘首以待陈将军,恰似久旱之苗企盼天降甘霖啊!
陈诚忙说:岂敢岂敢,百公言重了、言重了。
一群记者围上来,争先恐后地拍照提问。
一位女记者问:请问陈将军,这次来太原是否意味着中央军将大举入晋,直接参加对红军的作战?
另一位男记者问:中央军剿灭红军之后,是否会长期驻留山西?中央军何时才能挥师北上抗日?
陈诚避重就轻地回答:中央军应邀入晋,完全是为了支援晋绥军民抵御共军侵扰,无意在山西长期驻扎。
杨爱源上前解围,说:陈将军还有重要公务,请各位让一让吧。
几个人簇拥着陈诚挤出了记者的包围,钻进早已等候的轿车,驶离机场。
当晚七时许,山西大饭店灯火辉煌,将校云集,阎锡山亲自出席酒会,招待陈诚一行。
杨爱源举起酒杯,满面春风地说:女士们、先生们,陈诚将军莅临太原,共商剿匪大计,令并州古城蓬荜生辉,更令三晋军民感激不已。今天,阎主任略备薄酒,一来为陈将军接风洗尘,二来也向蒋委员长及中央政府略表谢忱。来,请各位举杯,为陈将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干杯!
众人纷纷举杯,碰杯祝酒之声响成一片。
杨爱源:下面欢迎陈将军给大家讲话。
陈诚站起来,整一整军装说:在阎主任面前,兄弟与在座各位一样,仅仅是后生晚辈。今天阎主任屈尊降贵,亲往机场迎接卑职,实令卑职感动不已,卑职理当先敬阎主任一杯。
陈诚举杯敬酒,阎锡山与其碰杯,说:陈将军太客气了。你能舍生忘死,与我三晋军民共克时艰,实乃高风亮节之举。们要代表三晋军民感谢陈将军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