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长九尺的莽汉立在我面前,指着我向熵溟问道:“三殿下,这小妖精又是你什么时候收的莺燕,我可曾见过。”
不等熵溟接话,我便向他拜道:“虎王殿下,小的名唤夜轻尘,乃是冥王派与三殿下的侍女。”
虎王珞荻看着我,几分错愕,几分疑惑,一齐浮现在他脸上,忽而便唤道:“阿尘!”他唤的如此亲切,教我吓了一跳,便自发望向了熵溟,却见他扬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自然是知晓为着什么的,便只好悻悻地收回了目光。
想我也是为了他好,更何况,方才那虎王话语之间,倒是吐露出他许多不堪为我所知的旧事,我还不曾在意他那些过往呢,便再不去看他使性子时的眼色。
那虎王凑到我面前,问道:“你可会煮粥?”
我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便摇头回道:“不会。”
他又问:“那你可会酿酒?”
我牵着唇角有些为难的答:“不会。”
他瞪着双眼支着头稍想了想,又问:“那你会什么?”
我未曾想这万兽之王竟如此难以捉摸,犹豫地开口,答道:“摊烧饼。”
才答了话,他便露出笑容来,喊了小妖吩咐道:“带阿尘去灶房。”
我当真是不明所以,求救般地望向熵溟,却见他垂着眼眸慢条斯理的洗着茶盏,看也不看我。
那小妖听话的将我带进灶房,一群小妖围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了一箩筐的话。被带着我进来的小妖一句话挡回去,“此乃轻尘仙子,你们只管听吩咐便是。”
小妖们便又凑上来,问:“仙子想要些什么?”
我向他们解释道:“我并非什么仙子,众位······妖友们唤我轻尘便是。”
小妖们便应道:“是,仙子。”
我再度解释了,那些小妖们却听不进去。想来,除了虎王珞荻的话,他们便不管其他。
呜呼哀哉,我实在不知如何应对,只好问了摊饼所需的一应物料。
小妖们听了话,鸟兽状散开去,不一时便又都回来了,提着东西凑到我面前。
我摊好烧饼回来时,殿中除了虎王与熵溟,新来了个身形壮硕的莽汉,那莽汉见了我,突然道:“原来,是夜轻尘!”那莽汉声如洪钟,教我心头一惊。不等我说什么,却听虎王跳下来,凑到我面前端着的粗瓷碗前,深吸一口气,笑起来,道:“娄叔,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吓着了阿尘,我便教唆月儿妹妹不许你进房门。”
那莽汉“啪”地一声拍碎了案几,喝道:“你敢!臭小子!这夜轻尘是三殿下的人,他尚且没说些什么,任你作什么威风!”
虎王珞荻拈起一个烧饼,笑嘻嘻的转过身,一面啃一面笑嘻嘻的道:“娄叔,你不说我倒忘了,月儿妹妹最喜欢三殿下,偏巧她今日随母后去了西林,不如,我这便差小妖将她找回来,或是,娄叔亲自去告诉月儿妹妹这个好消息。”
“臭小子,少拿月儿要挟我。”
珞荻转身将我手中的烧饼连盘一齐端走,笑嘻嘻道:“娄叔,并非什么要挟,只是这天底下,最了解月儿的是我,她素来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最是清楚,就好比月儿最喜欢像殿下这般温柔俊俏的翩翩君子,娄叔,你可长点心学着些罢!”
那苍髯如戟的莽汉瞪着眼便将发作起来,攥紧了掌下的杯子,举起来。终于还是朝珞荻扔了过去,既快又准。
我原想,这可是虎王的大殿,更有熵溟坐在堂下,那虎王如何少年心性也不至于在此刻动手。却不想珞荻叼着烧饼接住了杯子,重新扔回去,叫嚣道:“你瞧瞧,娄叔你总是这般沉不住气,怪不得月儿妹妹至今也不肯嫁与你,光用心有什么用处,月儿妹妹就是不喜欢你这样的。”
“若不是你这臭小子处处挑拨,老子早八百年前就娶了她。今日便好好收拾了你······”
一场大战无可避免。
熵溟捻诀将我扯到他身旁坐下,淡笑着为我斟了一杯茶。茶香袅袅地升腾起来,他一点也没有想出言劝一劝的意思。
“哎呀娄叔,你完了,这可是月儿最喜欢的花瓶。”
“臭小子,休要耍诈。”
“娄叔,我好歹也是虎族的王,你下手可得知晓轻重!”
“哼!虎王,你小子因你老子痴情才承袭了这王位,论资历论修为论聪明劲,你可比你老子差远了。”
“娄叔,几百岁的王也是王,若是你娶了我妹妹,按辈分,你得喊我哥!”
一柄短刀飞出去,刺入一张山水图,珞荻便惊呼道:“娄叔,这是月儿赠与父王的生辰礼物。”
一柄长枪飞出去,穿透了一柄玉如意。
战况很是惨烈,熵溟仍悠然的饮着茶,一面将茶果往我的面前推。
我心想,我虽是鬼灵,却也是见过修行者打架的,往常小黑与小白打架,都并不似面前这两位这般,动刀动枪,摔杯砸瓶,竟一丝一毫的法术也不使,如此的······直接粗暴!熵溟笑着向我解释说,只因那位大名鼎鼎的月儿妹妹定下了规矩,不许他们打架时用了法术,牵连无辜而已。我深以为然,愈发想见一见能将这一老一少降服的月儿妹妹。
他两个打的很是火热,砸了屏风砸案几,砸了宝座砸兵刃,一殿的碎盏残瓶,他两个却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熵溟淡定的模样,令我想起陈伯说过的话,“等一等,总会停下的。”
而后果然停下了,只因熵溟轻道了句:“阿尘,你可想学学千里传音术?”
珞荻放下手中一把玉制的小扇,笑嘻嘻地道:“娄叔,今日筋骨松快够了,不如咱们改日继续?”
那莽汉冷哼一声,道:“随时奉陪!”
珞荻挥着手唤过来小妖,吩咐道:“赶紧的,该埋的埋了,该买的买了。”
那小妖面露难色,道:“王,其他的物件好办,只那月公主最喜欢的那花瓶还有那副画,怕是买不着,这······。”
“找个善制画的,照着描一幅,那花瓶,去,把渣子全给我捡起来,粘也得给我粘齐全了。”
小妖领命而去,很快便将大殿修整一新。
那莽汉归位坐下了,问道:“殿下所为何来?”
熵溟将案几上的酒葫芦扔向他,道:“一为还上回欠你的酒,二为引魂珠。”
“引魂珠,殿下何必问我。那珠子的下落,殿下不是清楚的很么?”那莽汉说着睨了我一眼,目光吓人的很。
熵溟道:“从前她欠你的那颗,我不曾寻着。如今,冥府那颗也丢了。此番,便是为寻冥府丢失的那颗引魂珠而来。”
珞荻喊了起来,道:“冥府丢了引魂珠,什么妖魔鬼怪如此大胆,光天化日竟敢从轮回台抢东西。”
莽汉道:“敢不敢,是一回事,能不能,却是另一回事了。世间可平安无事从轮回台上抢法器者,屈指可数,那几位做不出来,更无需动手。若是几个道行高深些的联手,便有诸多可能,怕是难查的很,殿下可有眉目?”
“娄将军所说极是,这案子,父帝与冥王已交办探查,于我并无干系。我的目的,乃是寻回引魂珠。”
“若说查一查究竟是何人盗取了引魂珠,或可一查,寻回!”娄将军摇头道:“天地广阔,三界众生,寻一颗有灵智善藏匿的珠子,断无可能。”
熵溟道:“如将军所说,引魂珠有灵智,更善于隐藏,可从前,散落于世的第三颗引魂珠,正是将军所有。我并非要你们帮我寻它,只是想问一问,那珠子曾经是如何落入将军手中的。”
娄将军略想了想,道:“八百年前那场大战结束后,我去了遭人间,在一方深潭中,见了那珠子,它实在过于平淡,既无光泽,更没有一星半点法器的灵气,故而那时,我并不知晓那珠子便是引魂珠,我将它拾起,转手便将它扔了。后来,苍梧上神找我喝酒,那珠子突然自己跑了出来。我那时便隐约觉着这东西必然不凡,谁知苍梧那个老家伙眼光毒辣的很,只一眼,便认出那是引魂珠,将珠子抓进自己兜里,死活不肯还给我,逼着我认了字据,只说是借。我这时才知晓,那便是引魂珠,可惜悔不当初也没用了,苍梧那老头早已寻了借口溜之大吉。还真教我求告无门。”
珞荻笑道:“娄叔,我瞧着,是你自己有眼无珠认不出宝贝,人家珠子便只好另投他门了,不然,它如何便要自己跑到了苍梧上神的面前。”
娄将军面露狠色,道:“臭小子,你且等着,待他们走后,我瞧瞧有谁再来救你。”
熵溟道:“如将军所说无误,引魂珠确有些灵智,既借你之手出了千尺寒潭,在你身上时日良久,又隐而不发,偏偏抓准时机投入了苍梧上神手中,照此想来,若想寻回宝珠,一是,可遇而不可求。二是,那珠子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娄将军道:“正是如此。”
珞荻道:“殿下,既然如此,你又如何寻它?”
熵溟笑道:“天魔一战,距今已有八百年,有些种子,早已破除而出,蠢蠢欲动,既如此,我便往那罪恶之最深处走一遭,即便无所收获,却也好望一望它轻吐黄蕊的枝芽。”
我将一块果饼放入嘴里,想,与一个既聪明睿智,又颇有姿色神仙欢爱过一场,实乃世间最为可遇不可求之事,幸甚幸甚!往后无论是刀山火海,我亦是去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