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将军捏捏眉心,本来这等内宅小事儿应当交给正院处理。可这柳夫人向来是心胸狭隘,尖酸刻薄,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这几个姨娘已经碍她的眼许久了,将雪姨娘交给她,只怕是不出半日,必定会香消玉殒。
“韵儿,你这腿怎么样了?”
平喜心下有些诧异,他的语气竟不同于往日的冷淡,含了些许温情。一板一眼的回道:“女儿没事儿,就是膝盖伤了筋肉,现下已经不疼了。”
听到她疏离的措辞,柳将军眸色有些复杂。半晌,张口道:“你是不是还在怪为父这些年没有好好的照顾你?”
“父亲想多了,女儿并没有怪过您。”
柳绫韵的确没有怨过柳将军,自兰姨娘被冤死后,她就再也没有将这偌大的柳府当过家。这儿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可以让她吃饱喝足,日常生活的地点。而柳将军和其他人一样,于她而言,不过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柳将军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为父不方便和你说,但是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的事儿都如你眼睛看到的那样。”
这话让平喜有些疑惑,难道柳将军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待她琢磨明白,男人伸手从袖袋中取出一小瓶,递到她手上。
“这是消肿去淤的良药,你让若柳一会儿给你敷在腿上。剩下的两日便不必去祠堂了,好好养伤吧!”
平喜看了眼这药瓶,竟和若柳当时拿回来的那黑瓶一般无二。心下无端升起一猜测,难不成之前那瓶药也是柳将军差人送过来的?
可如果是他,为什么他现在又装作一副不知晓的样子,又送了一瓶给她。
一场闹剧让柳将军身心俱疲,他不再发一言,携着阿茶离开了乌衣苑。
平喜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隐隐有种心酸的感觉。她抬起手放在胸口,这像是柳绫韵存在心底的意识,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她又何尝不想得到父亲的关照。
胳膊上一沉,她扭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若柳关怀的目光。“小姐,无端闹了这么久,你这腿还好吧?”
平喜摇摇头,轻轻的说了句:“若柳,我们回吧!”
“嗯!奴婢这就扶您回去。”
一晚上接二连三的折腾,平喜是真的累了。待二人回到阆苑后,她的困意已经胜过了双膝的疼痛。
一双杏眼不住的落着泪珠儿,惹得小丫鬟看了好几眼。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看不出来么?困的。”
小妮子皱皱眉,道:“您先别急着就寝,这腿还没给您敷上呢!”
平喜半虚着眼,将柳将军给的药瓶递给了她。
若柳接过来一瞅,巧了,这不是和那来历不明的小瓶是一样的嘛!“小姐,之前的那瓶药……”
虽然没点明,平喜也知道她要说的必定和柳将军有关。
“行了,别乱猜测,快给我敷上,小姐我都乏的不行了。”
小丫鬟不再吭声,卷起平喜的裤腿,将药粉一点点敷在肿胀的地方。心里却有些疑惑,平日里,小姐总是告诫她要忍气吞声,即便是受到三小姐和四小姐的苛待,也从未有过如此气势凌人的一面。
“小姐,你今晚怎么知道奴婢在踏雪苑?”
“一个面生的婢子说的。”
若柳实在想不出来,谁会这么好心的替她求助小姐。
“那婢子长什么样啊?”
平喜睁开眼看着她,而后道:“圆脸,蒜头鼻,不过眼睛挺大的。嗓子似乎受到过伤害,说话的声音颇有些沙哑。”
小丫鬟在心中搜寻着,最后定格在一个人的身上。“是梅姨娘身边的二等丫鬟雅芸。”
梅姨娘?她怎么会掺杂到这件事上?看来这区区一个柳府,水都不浅啊!
“宿主……”许久没发声的‘红袖’突然露了面。
平喜将若柳支出去,方才回道:“怎么了?你那有什么消息?”
系统酝酿着,慎重的开口:“你今晚的举动太冒险了,是将自己置于一个风口浪尖的境地。”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不这样,若柳这小妮子可能就成为牺牲品了。”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暴露的风险极大。可是自己立过誓,要好好的保护那小妮子,不能让她平白无故的成为众人斗争的筹码。
“可是……”系统想要再说些什么,被平喜给打断了。“行了,你不必再说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咱们就算是隐藏的再好,迟早都有和那人明面上对峙的一天。”
看来她内心已经有了决断,‘红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雪姨娘这人目前是解决了,府里还有一个藏得深的,她要不自己露出马脚,怕是都相信了她的纯善。
“宿主,你要小心那个梅姨娘。我的数据检测到,她的黑暗值远远超过了雪姨娘。怕是会对你不利。”
平喜的眸光闪了闪,这样看来那个婢女不是巧合,至于梅姨娘今晚上真正的目的是整垮雪姨娘还是借机想要坑自己一把,就不得而知了。
府外传来夜夫的梆子声,夜半三更,柳府的一间暗室仍是灯火通明。柳将军坐在梨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对面被绑在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事到如今了,你还不招吗?”
女人闻言,缓缓的抬起了一张惨白的脸,赫然是被拉下去的雪姨娘。她嗤笑一声,“柳清河,我承认,我是在兰若的事情上做了些手脚。可是,她变成那样不是我害的,是她自己不知足,明明享受着所有的宠爱却还要装作一副淡然无争的性格。”
柳将军攥紧拳头,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以为她像你一样吗,心肠歹毒,你有什么资格提及她。”
雪姨娘一愣,半晌,声音凄厉道:“我在你眼里,竟然是这么个样子。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的事情。我同兰若决裂,同梅心争斗了这么些年,竟然在你眼中从来没有半点存在。多么可悲啊!”
这话生生的刺激到柳将军,他从案几上拿起几封密函,走到女人的面前,“这就是你对我的忠诚!你次次将我东情国的情报以密函的方式送到北夷国,你以为我不知吗?”
女人看着那熟悉的信封,不由得苦笑出来。“你既然知道,为何到现在才处理我?”
柳将军的眸色中明显染上几抹悲痛,开口道:“兰若早就告诉我了,你们俩个是北夷国的探子。她知道,她活不了多久,所以希望我能放你一马。可是,这些年,你不但没有就此收手,反而变本加厉。”
男人有些哽咽,赤红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她,哑声说:“你该死,我千防万防,竟没防着你们,让你们害兰若如斯。竟让她死后还背负着私通的罪名。”
雪姨娘像是吃了一桶的黄连,从心底到口中都泛着苦意。她喃喃道:“不是的,是她自己寻了短见。我没有杀她,不关我的事。”
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她全然不听柳将军说着些什么。男人也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这些年不敢对韵儿露出半分关怀,因为我知道这府里不止你一人,更有隐藏的深的正虎视眈眈的打探着一切。我定会一一的将他们揪出来。”
女人回过神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柳清河,你别傻了,你就算将所有的探子都抓出来。北夷国和西岚国也会源源不断的再将人送进来。到时候,你只会更加被动。”
柳将军没有反驳她,他何尝不知道三国动荡将起。这些年,各个国家之间相互试探,你来我往,明面上一派和气,暗地里不知道派了多少探子安插在对方的国都。
前些时日,女皇和他私谈了一番,据可靠消息,北夷国和东情国接壤的边境地区出现一支不明的军队,人数不知,其架势更像是直往东情国而来。
提及此消息,女皇一向严肃的脸上更是冷凝,嘱咐他一定要集结好兵马,勤于练兵,以备不时之需。
“天下将乱啊!”他转身离开了暗室。
身后的女人狂笑着,“乱了好啊,乱了好啊!到时候我北夷国的铁骑定会踏平你东情国国都……”
站在一旁的彪形大汉有些不耐烦,拿起鞭子就抽了上去,“奶奶的,你这小娘皮心也忒坏了,就你们北夷国的那些个蛮子,臭不要脸的。还想踏足我东情国。”
女人吃痛,怨毒的眼神仿佛要化成刀子割在他的身上。大汉不禁头皮有些发麻,这女人真他娘的像一条毒蛇,趁你不备就上前咬你一口。唾了一口痰在她身上,“你们别痴心妄想了,女皇早已料到你们的阴谋,想要打进我国都,做梦吧!”
雪姨娘能做这么多年的探子,自然也有一番真功夫。她深知自己可能走不出这柳府了,她不甘心啊!迅速的冷静下来,谋划着可行的方法。
眼睛珠子一转,开口道:“柳清河呢?我要见他,我有话要说。”
大汉瞅了她一眼,粗犷的嗓音响起。“将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女人暗恨,自己是姨娘的时候,这些人她向来都不放在眼里。现在,落草的凤凰不如鸡,一个个的将她踩在脚下,践踏在泥土中。只要她能出去,这一个个的都别想好过。
“我有重要的军情告诉他!”
大汉也是个人精,再难缠的案犯他都见过,岂不知道雪姨娘的那些小心思。轻蔑的开口道:“你还没明白呢!将军要想知道早就在一开始审问你了,你所说的这些个军情我们的探子自会打探清楚。而你就别打什么歪主意了,好好享受最后的日子吧!”
想了想,似乎还不大解气,他再次说道:“你没有想过隐藏了这么久为什么今天被抓了?”
女人的瞳孔紧缩,“是柳清河设的局?那些情诗是不是他伪造的?”
“不!”大汉摇了摇手指,“至于是谁设的局和放的信,我们不知。但纵使没有这些,将军也能随意捏造一个事实将你扣押起来。只不过设局的人比我们抢先一步,正好,给了我们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趁势便可以处理了你!”
“你不能……”雪姨娘矢口否认着,“柳清河说过,要将我交给老夫人处理,如今她还未归,我不能死。”
大汉本就没有耐性,说了这么多已经算是出乎意料了。他脸一横,斥骂道:“你这小娘皮还需要老夫人多看一眼吗?到时候直接对外公布你是畏罪自杀,没人会怀疑。”
话音刚落,从前襟里取出一个白瓷小瓶,伸手捏住了女人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将毒药灌了进去。
女人不停的晃着脑袋,想要挣脱他的手,却无济于事。
事了,待女人唇角溢出黑血,渐渐的断了气。大汉将她从刑架上放下来,拖去乱葬岗掩埋了。
深秋的天色渐渐长了起来。破晓时分,乱葬岗上一片寂静,只有黑鸦在不停的啼叫着。
一个身着黑斗篷的人影在那小小的坟包面前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