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道:“顾先生马上便会离开,你果真不打算让他给你瞧看眼睛了?”
“对玄某来说,看不到并非坏事。”
玄离答的模糊,天凉听的似懂非懂,她道:“你与帕丽现在居住在何处?”
“北瑜附近的小镇,接了可敦一起生活,照料着她的起居”,玄离简答,“生活安稳。”
天凉恩一声,又静了片刻。
依照这两日与玄离相处,看他的性子和言语,怎么想,也与包子所画的那比涂鸦还幼稚的丹青画卷联系起来……两人并行走着,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满腹的疑问,道了出来,“你可是给包子画过一幅君无寻的画像?”
玄离皱眉,想了半天道:“这个玄某并无印象,玄某一直为了小少主平静生活,安全长大而悉心瞒着关于主上的从前,应是不可能为小少主画丹青才对。”
天凉想起包子所言,每次掏出爹爹娘亲的消息,都是以特殊方法灌醉了玄叔叔得来的。
再想起简少堂这两日抱怨,玄离这么个大男人,江湖男儿,竟然不喝酒只品茶,便在心中得出了一条结论。
也许这个人,酒量极差,酒后所做之事便没有印象,记不得半分。
在她的世界,道上人选心腹时,除了要测其胆识心计手段功夫,酒品也在其一。
该说的,不该说的,如若是必须要保守的秘密,无论你是生是死,是清醒是糜醉,都必要守口如瓶不透漏半点风声,即使将此消息带入地狱也一样。
看来玄离是深知自己关于酒的弱点,所以,才谨慎的滴酒不沾。而至现在,他竟还没有被包子灌醉过的记忆,足见小包子手段高超。但纵使包子手段高明,得来的也不过是零星片段的消息,也可见玄离有多么严身厉己。
客房门前到了。
帕丽也刚巧从山下回来,她看到天凉一路走来和玄离好似在谈论,便兴致昂昂问:“谈什么呢?”
“没什么”,天凉皱鼻嗅了几下,望向帕丽身旁摆放的一小木桶,挑眉道,“酒?”
“我是想你这几日心情抑郁,便到山下镇里一家有名的酒窖去买酒,掌柜言近日有人送来一种稀罕的新酒,说是用叫做蒲桃的植物,以米饮之,酿成酒汁后在地窖中冰存,最适夏日饮用,甘而不饴,冷而不寒”,帕丽拍了拍酒桶,“虽说不似烈酒般肝肠寸断,但用来陪朋友醉酒消愁一场,应该也算足够。”
“如此甚好,只是我屋中有兽宠在歇着……”天凉犹豫。
“到我房里来!”帕丽豪爽。
天凉向玄离颔首,“打扰了。”
玄离知道帕丽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只是他已太久不沾酒,便也不好阻止,只道:“玄某不打扰,先去后山练剑。”
帕丽并不在意,挥了挥手便拉着天凉进了屋。
屋中对饮,天凉问:“你男人果真是滴酒不沾?”
“我试过很多次灌酒于他,都以失败告终,这男人对某些方面极其坚持,这是他的榆木本质”,帕丽叹,“说起来我识他这么久,倒也是一次没见过玄离醉酒的模样,本公主真是既在意,又好奇啊……”
天凉晃着玉色杯中几近透明的酒液,抬起眸,状似不经意的回:“既然那么好奇,我倒觉试试也无妨。”
顾子语下山去了,依照与阮美人之约,住进了客栈等候。
当客栈掌柜询问要几间上房时,顾子语握了握手,横心道:“一间。”
掌柜应一声,命小二带顾子语到楼上房中歇着,至推开房门望见那占据半间屋子的东西时,顾子语站定了身子。
众所周知,阮先生脾气怪,挑剔,却嗜睡,入住客栈,有一点儿不入眼了,便会下毒手。
现在,怪不得师父即使要他骑马绕了不少远路,也要行至此房入住,原是因此。
“客官,咱们房里的床榻都是上好的梨花木打造,和富贵大院的床榻同等规模,软,大,舒服,保证您宾至如归,夜间睡的香甜”,小二介绍着,看到顾子语的脸色时,不由收话问,“客官脸色不好,可需要小的给您寻大夫来瞧瞧?”
“不必,不必了。”
顾子语仓促答话,慌忙快步走进屋,将行囊包裹放下,平静了脸色。
小二见也是个怪人,便不再搭腔,关好房门,下楼去了。
如果,他现在逃走的话……这种想法,几乎根本没来得及在他脑中浮现全局,便粉碎了干净。
“逃不掉的……”顾子语突然溃而趴在桌上,肩膀颤抖着低喃,“为什么这种事,会找上平凡的我……”
夜间,顾子语独自用了膳,沐了浴,换了一身干净里衣躺上了床榻,服了些安神的药后,闭眸睡了。
阮美人是近凌晨才赶来的,风尘仆仆。
他由窗而入,跃至房中时,便看到这样一幅干净如睡的顾子语。
黑发铺洒榻间,洁色里衣映衬的他瘦削脸颊苍白如雪,一张柔和的容颜下净是安稳呼吸,胸膛上下起伏间,整个室内便漂浮着淡淡的皂荚香气顾子语长的不美,不俊,也不突出,乍看一下只做平凡,也激不起人去精心研究雕琢他五官的兴趣,只是他平凡的样貌下,气质温雅,祥和,没有任何杀气,棱角,看上几眼,便觉清润,舒服,如涓涓细流的泉,不浓不烈,绵柔抚心。
阮美人立在榻旁,望着顾子语的容颜,细细端详。
他有许久没这样仔细的瞧他了。
时间辗转,这个多年前还没多大的孩子,常带着一张无暇的容颜,如甩不掉的虫子,充满希翼的跟在他的身后,说,师父走慢一些,语儿跟不上!
那一夜第一次端详他,和今日很像。
那时的床榻并不如现在这般床幔垂散,奢而豪华,只是那时的他太小,穿着里衣躺在榻上,看起来如此的小,和今日的他想比,却有着几分相像。
那时,他不知自己手上沾染过多少鲜血,他总是安稳的躺在自己怀里睡着,他喜欢夜间不安分的往自己怀中蹭,又会在自己发怒那一刻,用那么一双天真无邪又善良的眼神看着自己,小心翼翼可怜的唤声师父……
在他看来,顾子语没什么特别,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可顾子语,就是他心头的一块宝,一块谁也不能拿走的宝,取走他,比拿走他的命还痛苦。
圻暄带他走的时,他自以为生活无改,心境无妨,去不知那个失神落魄总是唤语儿的人是自己,那个每夜抱着他睡过的被褥才能入睡的人也是自己,那个醉酒后,遭仇人联合追杀,淋在雨中险些丧命,望着自己那一双染血的手痛哭流涕的人,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