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迟疑。
不可拖延。
当那股刺鼻的药味冲出药瓶,在帐内蔓延时,顾子语如此告诉自己,伸出臂便开始倾倒半个瓶身,将那粉末朝阮美人身上撒去……
就在那细碎的银粉将要冲出瓶口时……
顾子语却似在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乌丝遮掩下,勾魂的唇角上多出了一抹兴味之笑。
他忙收回瓶,止住粉末流动,再看那熟睡脸庞,只觉仍是如方才一样,熟睡不动。
顾子语胸口微微有些起伏,惊魂不定的害怕起来。
杀了他……可以吗?
顾子语,一生双手未沾过鲜血,未染过人命,他自从习医,发誓绝无论善恶皆要善待每一条性命,难道真的要因为这个人,污了自己的手,坏了自己的一直的坚持?
杀一个,和杀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没有区别,终归已是动手,那便没有轻重之分。
那时跟着他离开顾府,第一次见他杀人,他穿着洁净的衣裳,擦着手,一张容颜没有冰冷,没有惊慌,只是一脸平静的习以为常向自己这么叙述着。
现在动手,那么他和这个男人,还有何区别!
即使……他是那么的想挣脱这样令人恐惧的禁锢,可他不想,正中下怀的被他一语成鉴。
阮美人曾说,只有同类人,才能在一起,语儿,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
一样的……
顾子语愤懑握拳,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再也提不起力气去拿起那瓶身,进行方才那自认坚决的决定!
他那时,不懂阮美人为何会向自己说这些言语?
可无论何时,他和这个男人,都不会相同,绝不一样。
顾子语这一生,就算死,也不会成为像阮美人这样杀人如麻还毫不在乎的嗜血侩子手!
顾子语抬起手阖上瓶身,扔在了一旁的木桶中,待他转回头时,却看到方才还闭眸睡的慵懒的阮美人,早已睁开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自己,嘴角噙着一抹轻嘲讽笑。
“机会,给你了”,阮美人撩开额前发丝,一指把玩起自己及腰长发,低笑,“乖徒弟,果然不舍得害师父。”
尽管顾子语早已想到他是故意而为之,却还是被他的言语,激出了一身冷汗。
“为师百毒不侵,但绝命散却可令我丧失意识昏迷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内毫无反击之力”,阮美人缓缓起身,绕过桌案,走过来搭住了顾子语的肩,“其实你可以以此毒制住我的行动,继而到帐外将我身份暴漏,行个借刀杀人的手法,将我神不知鬼不觉的失了性命。”
阮美人在他耳边吐气,呵呵一笑,“可你没有。”
顾子语一经他靠近,便是禁不住的身颤;他朝后退,阮美人便欺着他继续前行,一双如魅灵般的眼睛直瞅着他的脸面,似是要将他吸入这深渊,万劫不复。
“你一定舍不得杀我,对不对?”阮美人抱着他,突然出声发问,连续问了好几遍,“对不对……嗯,对不对?”
顾子语只感到他的身子比自己高出许多,可他抱着自己的姿势,却任性的像个孩子,从前他长的很慢,生的矮小,他有时便会抱着自己坐在他的腿上,像这样任性的语气问自己说,师父是你见过最好看的人,对不对……嗯,对不对?
他那时,总是懵懂着点头,说声对,看着师父绝世无双的脸面,心中有一丝丝的幸福想,他拥有天下最美的师父。
现在,顾子语推开阮美人,神色仓皇道:“不对,我只是遵守医道,不想伤人性命。”
阮美人看着自己被挣脱的两臂,又看着他慌张的脸面,朝他温柔一笑,低道:“语儿,真善良。”
顾子语怔忪……没有打骂,没有讽刺去揭穿自己的掩饰,没有用言语去在自己毫无尊严的伤口上撒盐……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昨日,我夜观天象,知晓今日乃数十年难得一见暴风雨夜,这一夜过后,北瑜必将不复从前,因为有一人做事向来讲求天时地利人和都掐算的准确,这一点,是连我都佩服的”,阮美人从桌上拿起一杯茶,啜饮入腹,抬起了眼皮,“好徒儿,可能猜到这人是谁?”
顾子语瞳孔一紧,心起不祥,“先……生……”
“圻暄一直在北瑜”,阮美人挑眉,“当然也一直清楚,你就在这里。”
顾子语手指紧握住衣角,摇头否认,“不,先生他……厉姑娘她告诉我还未寻……”
蓦的抬头,身子一怔,终于明白了阮美人言语中的意思。
先生,即使知晓自己在阮美人手里如何,也已漠然以待。不要的门生,便是不会再插手去管,就如现在近在咫尺也不愿暴漏身份相见提言,这个他一直以来当做的唯一希望,本就不该在存有,早该破灭了。
“善良,向来与愚蠢对等”,阮美人放下杯子,唇角微勾,“就如今日你不杀我,那么承受这善良所得后果的人,也只是你自个儿,没人能来替你。”
阮美人缓缓走过去,顾子语见此,脚下一晃,竟失稳跌坐在了地上。
“起来,跟我走。”阮美人命令。
“别过来……”顾子语慌了,语气混乱的摇头,“你别过来……我要留在这里……要我与你一起,我宁愿死……”
“死?”
阮美人抬脚,踩住了他的脚踝,脚尖施力之下,顾子语痛苦的唤了一声,双手去抓他的腿。
阮美人冷笑,“你连这点儿痛都受不住,谈什么死字?”
这一瞬,顾子语情绪有些崩溃,甚是绝望。他趴在地上低诉,“你到底想要我如何?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你要我求你么……那我求你……求你大发慈悲放了我……有没有用……我求了你几百次……不……几千次……每求一次,你便打一次,折磨我,是不是你的乐趣……我与你无冤无仇,无恨无怨……为什么你总是缠着我……我逃……你便施法抓我回来……你想要我如何……到底要我如何……”
阮美人踩着他的脚踝,看着胡言乱语情绪崩溃的顾子语,漠无表情的瞧着,什么也不说。
待顾子语终于平静下情绪后,他才弯下腰,盯着他的脸道:“你知道自己最动人的模样是何时么?”
顾子语满面凌乱的抬起头,神情有些狼狈……
“绝望的时候。”
阮美人言语时,抬手抚了抚他的面,眸色是顾子语不懂的认真,“语儿,我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