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下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五六具尸体歪歪斜斜地倒在不同的几个地方,最远的两具相距足足有三十米,还有一具挂在斜插在岩石缝间的柏树上,全身弯成了九十度,顺着树皮的纹路而下的血沫将树下的岩石染得猩红。
血腥气引来了两只秃鹫,这种靠吃动物的尸体而活的猛禽在如今的城市中已经很难存活了,所以它们每一个都是饥肠辘辘。
血腥味激起了它们的野性,被它们抓在爪下的那具尸体不多时,便被撕扯得血肉横飞。
这场屠杀进行得安安静静,除了那些一直在鸣叫的山虫以外,再没有其他的生物见证了。
这样说倒也不对,因为离惨烈的战场不远的地方,一直有一个长发少年安静地坐着。
他一动不动,光看背影的话,让人以为这会不会是又一具尸体。
不过那两只秃鹫并没有因此就用它们对待尸体的方法去对待他,因为那人身上涌动着强大又森然的气息,普通人或许感受不到,但感觉器官比人类要灵敏得多的猛禽却能清楚地察觉到,所以它们不敢向那边挪动丝毫。
少年全身都是鲜血,不过他似乎并不讨厌这种粘稠的液体,所以没有去打理。
少年身上的黑色衬衫和裤子破了无数个洞,露出无数块掩盖在其下的白皙的肌肤。
诡异的是,那些破洞居然在自己慢慢地缝合,虽然速度很慢,但要完全复原,也只需要大概两天时间。
这就是阿莱亚里斯看上这身衣服的原因,拥有无限再生功能的防护服,很实用,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技术和魔法所能做到的。
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他更熟悉的另一个世界,不过他现在没心情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现在他很愤怒,大概有一千年,他不曾这样愤怒过了。
这件防护服,他本来是抱有很大期望的,没想到它防御的最高极限居然只有青蓝光华,连那些灌注了血红光华的石刺也抵挡不住,这让他很愤怒。
但让他更愤怒的是,那些卑微的灵人所下的卑鄙的圈套,居然让他险些死在里面,这让他高傲到一定境界的自尊心受到了些许打击。
在四面封闭的石窟里,在他的意识彻底丧失之时,有一股黑雾从他的额头间冒了出来。
他的周身经常笼罩着黑雾,但这一次的黑雾尤为不同。
它像有生命似的,在狭小的石洞间四下乱窜。
被它碰到的石壁就像碳化的木渣,一层一层脱落下来,像是一个气头上的孩子在拿这些石壁出气。
它窜动着,游走着,不停发出低沉的声响,像是一个粗嗓门的人的嚎叫。
那声音说不出男女,更像是两个沙哑的男声女声混加在一起,叫得人头皮发麻。
它围着奄奄一息的少年嚎叫了一会儿,那叫声掺杂了愤怒、癫狂、无奈和毛骨悚然的笑声,像是在怪罪少年的不争气。
看上去如果可以的话,它真想把少年切成碎块再从山崖上丢下去,永远消失在它面前。
但它终究是妥协下来,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咆哮。
它的叫声非常奇特,并不响亮,甚至都没有充满这间小小的石室,但这声音却像是丝丝入扣地渗入到岩石中一样,每次响起,青灰色的石壁都会落一层漆黑的渣滓。
它像蛇一样扭动着虚无的身子,钻进少年全身被石刺贯穿的血洞中,那些留在身体中的石头顷刻便化为了粉尘,被黑雾推动着挤出身体之外。
接着它开始修复少年的伤口。
少年还没有死,只是失血过多而昏迷,一旦少年的心脏停止跳动,即便是它也无能为力。
起死回生这种东西,无论在这个世界还是另一个世界,都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
少年的伤口被重重黑雾包裹着,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新的肌肉、新的筋骨,新的血管与原先的血管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
如此严重的伤势,居然只用了几分钟便完好如初。
即便是它占据着这具身体的时候,也无法做到如此快速的自愈。
如果紫荆看到这一幕,只怕会震惊不已继而开始怀疑人生。
不要说血红光华,再升一格,金色光华的治疗魔力,恐怕也只能对这惊人或者说是惊悚的痊愈速度望洋兴叹甚至顶礼膜拜。
血止住了,伤口痊愈了,少年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他的睫毛抖了抖,似乎在努力睁开眼睛。
黑雾的嚎叫声多了一份急迫,治疗少年之后,它似乎有些萎靡不振,原本庞大的体积也萎缩了不少,它没敢多做停留,直冲少年的额头,又悉数钻进了他的身体。
几乎是同一时间,少年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为纯净的眸子,黑色的瞳孔里面仿佛有一片明暗闪烁的星空,就像真正的小孩子的眼睛。
仅仅过了一秒钟,那双惊为天人的眸子又再次合上了。
少年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脸庞像充血一般涨得通红,他全身开始扭动,活像一条辗转在烤架上的鱿鱼。
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少年的身体渐渐安定下来。
他的脸恢复了白皙,两腮各留有一抹潮红,压在身下的黑色长发居然全都被汗水浸湿了。
少年平躺着,呼吸平稳,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还是那双凌厉的透出些许癫狂的眼睛,射出一束犹如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般冰冷的目光。
他终究是回来了。
……
苍耳设想过,他想要逃出来,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
而且这两条路的可行性都被他否定了,所以他凭着自己脑袋里丰厚的知识储备,极为自信的认为,他不可能逃出这座高配的“铁处女”。
只是苍耳到死都没有想到,他对阿莱亚里斯的那点儿认知,要远远低于对他们来说极为残酷的现实。
这种残酷来自于双方无可逾越的实力差距,只会给灵人们带来更深沉的绝望。
四周的石壁又一次颤抖起来,阿莱亚里斯知道这是外面的灵人准备发动第二轮攻势。
他站起来,对与他隔着山体相望的灵人,露出一抹冷笑。
脚尖轻轻一点地,他的身影就像被橡皮擦自上而下擦除了一样,消失不见了。
如果仔细看的话,他脚底下踩着的那片黑暗,似乎更浓郁了些。
那片浓郁的黑暗稍微抖了两下,开始移动起来。
它灵活地爬上了那面碎石垒成的墙,顺着那些几公分的缝隙,在坑坑洼洼的碎石间挪动,像一道黑色的水的波纹。
它移动得很慢,偶尔停下来原地翻滚几下,像是在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这是一种名叫“虚体”的魔法,与其说是魔法,不如说是一种存在状态。
将人体从实入虚,使其变成一道影子,一缕清风,从而可以随心所欲地突破任何阻拦,去到任何地方。
虚体化之后,人的感官会变得异常灵敏,甚至远远超过人体的承受能力。
这使得虚体化的时间绝不能过长,否则人就会因为环境中无处不在的光线、声音、气味以及触感而发疯。
就像虚化为这道黑影在碎石间游走,对人的本体而言,就好像无数颗石子在皮肤上硌来硌去一样,没有点儿坚强的意志,根本无法忍受这种奇痒难耐的感觉。
这种在史书中毫无记载的魔法,成了阿莱亚里斯最后一张底牌。
也就是凭借如此,他从那条连狗都跑不出来的缝隙中逃脱,并循着魔力波动绕到山的另一侧,将那些靠着山崖休憩的灵人全都杀掉。
那些灵人以为困住了他,脸上的表情轻松得不得了,还带着一抹胜利的喜悦。
让他越瞧越觉得厌恶。
好在,这种轻松愉悦的神情已经被他最喜欢的绝望和恐惧所替代了,而且将永远留在他们脸上,直到被秃鹫啄食得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这场斗争,终究还是他的胜利,任他们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
阿莱亚里斯站了起来,朝着天边伸了个懒腰。
也不知现在是几时几刻了,他的手机早就不知道丢在哪了,不过他总感觉东方的天空已经有一点鱼肚白的微光慢慢地升起来,想来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他是为追寻何颂而来到此地的,现在何颂迟迟不出现,他早就失去了耐心,虽然归叶园为他准备的游戏倒也还算有趣。
不过,游戏嘛,玩得长了总是会腻的。
天快亮了,这场游戏,就让它结束吧。
他漫不经心地向山崖走去,还没有接近,那两只秃鹫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而且翅膀拍打得毅然决然,似乎对它们的猎物完全不留恋。
他跨过灵人的尸体,在山崖下站定,抬头看着这座陡峭的山峰。
这座山峰并非是鸠鸣山区最高的,但绝对称得上最凶险的。
他伸手摸着青灰色的岩石,顺着岩石的纹路一路向下,山体与地面相接的地方是一圈草丛,还生长着几棵纤细的树苗。
他将手伸进草丛中,按住岩石的最底部。
他闭上眼睛,似乎感到疲惫了,又似乎在沉思。
但是他的体内,却有一股又一股力量汇聚到他伸出去的手中,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从他的手心中释放出来。
山体底部响起一道石头开裂的声音,并不响亮也不冗长,山峰依然屹立着岿然不动,有几块小一些的岩石从山腰和山顶滚落下来。
与此同时,因苍耳的突然失联而弥漫着紧张气氛的房车中,木槿耷拉着肩膀呆坐在椅子上。
突然她抬起头,凝视着面前的一杯水。
这是海棠刚给她倒的,满满一杯,而这时水面上生出了一丝波纹,有几滴水从杯口溢了出来。
她若有所思的坐了会儿,突然一下子站起来拉开门走出去。
她凝视着东北方向,那里有一座不高不矮的尖顶山峰,苍耳的S2小组和目标应该都在那里。
群山之中,那座山峰显得平凡无比。
可是,为什么那里如此平静,自己刚刚那突然之间的心慌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她听到了一道声响,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不是很清晰,像是石头之类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咚”的一声还带着滚动的颤音,如果在近前,那肯定是相当大的一声响吧,简直像砸在她的心上。
正疑惑着,只听身后一个清丽的声音说道:“那边是怎么了?”
回过头,只见紫荆也从车上跳了下来,身后还跟着纤瘦少年。
他已经醒过来了,经过紫荆的治疗,脸色好看了很多,只是他身上天生带有的那种病恹恹的气质,怕是永远都治不好了。
接着叶崎川和海棠也下来了。
叶崎川明显也听到了那声响,脸色凝重地望向东北方向。
没记错的话,谷时健应该在那附近,但他并没有反馈回来什么异样的情况。
木槿指着那座山峰说道:“无人机重新启动应该还需要一些时间,我想派人去看看那里的情况,但总觉得出了什么问题,不大安全。”
“让我来吧。”纤瘦少年微微缩着脖子,走上前来。
“你?”木槿的眉毛皱成一团,“你刚刚好了一点,再用能力的话……”
“没问题的,”少年怯生生地打断她的话,“苍耳队长下落不明,我也想为大家多做点事情。”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木槿思索了几秒,最后点了头。
“好吧,不过记住一点,一定要量力而为,我们不能再失去任何同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