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幕下突然传出了几声巨响,响声非常沉闷,像是有什么很重的东西从高处掉落下来。
山体并没有抖动,山上那些不怎么牢固的石块也没有瀑布般倾泻下来,但是声音却一声比一声响亮,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站在山脚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庞大的山体。
他的眼睛很大,而且不是一般的大,甚至失去了所有的美感,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眼球几乎突出了眼眶,眼白上布满了血丝。
如果仔细打量的话,就会发现,他的眼球上浮现出一些流转的虚幻的图案,使他的眼珠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橘黄色。
“他已经被困在山体中了,在他逃出来之前,快点开始吧。”少年的声音有些急切,而且很虚弱。
话音刚落,旁边的几个灵人少年就把手贴在山体上,闭上了眼睛。
血红光华的魔力源源不断地从他们的手掌中释放出去,渗入到山体中,按照已经规定好的路线向四周蔓延开来,同时沉闷的轰鸣开始在山体内部响起来。
如果现在把山体整个切开,就会发现,坚硬的岩石内部布满了针一般粗细的凹槽,像是人身体中的毛细血管,一直延伸到困住阿莱亚里斯的那个洞窟周围,将其团团包围起来。
这是归叶园这些天准备的成果之一,山体太过庞大,魔法很难对其内部造成直接影响,但是如果魔力顺着这些凹槽直接深入山体,影响必然会得到成倍的加强。
这几股血红色的魔力汇成了同一股细流,所到之处,轰鸣声四起。
阿莱亚里斯所在的石窟四壁开始颤抖,而后,石壁上生长出了无数根尖利的石刺,将阿莱亚里斯的身体洞穿。
狭小的石窟里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纤瘦少年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他瞪着双眼,抖动着声音报告:“他被刺穿了身体,看起来奄奄一息了,趁他最虚弱的时候,再给他几根石刺,最好照着头部……”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少年的身体晃了晃,眼睛一闭,像一片薄薄的纸片一样向后倒去。
还没有接触到地面,就被一个柔软的怀抱揽在怀里。
栀子,归叶园的另一位医师,用手在他的头部不断灌注治疗魔法。
她的魔力是青蓝色的,相较紫荆弱了一个等级,治疗少年大概达到了她的极限,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
纤瘦少年拥有一种特殊的魔法——透视,在山体中植入凹槽,透过层层岩石窥视目标的动向,都是他的功劳。
但是这种魔法对身体的伤害性很大,每一次发动都是在燃烧生命,且只能使用短短五分钟。
超过了这个极限,身体就会承受不住魔力带来的压力,轻则七窍流血而死,重则身体爆裂而亡。
另几个灵人少年依然在施展魔法,失去了同伴的引导,他们只能凭着自身感觉寻找攻击的方位。
其中一个年龄明显大一些的灵人收回了力量,向昏迷不醒的少年走去。
他是归叶园S2小组的组长,血红光华灵人,苍耳。
他面无表情地在少年身边蹲下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良久,栀子睁开眼睛,她收回魔力,对苍耳说道:“暂且压制下来了,但是我的力量有限,他恐怕无法再继续坚持下去了。”
苍耳慢慢地点头:“我知道了,你赶快带他走吧,紫荆应该马上就要赶来了。”
栀子应了一声,她比少年矮了整整一头,却轻松地将少年一把扛在肩上,飞快地消失在丛林深处。
栀子天生怪力,力气是普通成年人的几倍,对于这副让人咋舌的景象,苍耳早已见怪不怪。
他回到山崖边,神情冷酷地注视着依然在施加魔法的几个同伴。
魔力顺凹槽流动的过程中会损失一部分,所以他们施加的魔法比实际用到的要多很多,他们紧咬着牙关,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旁观的苍耳突然说道:“可以,停下吧。”
魔法施加随即停止,一个灵人一下子跪倒在地,其他几人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种连续不断的施法实际上比战斗还要耗费力气。
其中一个情况好一些的灵人问苍耳道:“就这样可以了吗?”
苍耳点点头,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被困在那种地方,纵使他魔法再强,我就不信他有办法能逃出这座‘铁处女’。”
铁处女,是荣国古时候一种刑具的名字,现在虽然已经舍弃多年,却依然在各种各样的传说中被人们议论不止。
顾名思义,铁处女是一尊用黑铁制成的女子形状的容器,内壁上规则排列了许多突出的长钉,将犯人置在其中,再把两面合拢,长钉就会刺入犯人的身体,却不会立即致死,犯人通常会凄厉地嚎叫三天三夜而亡,是一种被史书形容为酷烈、残忍的刑具。
而现在,这种消失已久的刑具在归叶园的安排下重现于世。
只不过巨大的山体取代了黑铁容器,长钉变成了石刺,规则排列避开要害变成了毫无章法置之死地的攻击。
而且知晓了置身其中的犯人的所作所为,恐怕没有人会说残忍。
苍耳十三岁之前,一直在归叶园的藏书室里,通读各种古灵精怪的灵法书籍。
他通晓荣国一千年的历史中所记载的近乎所有的魔法理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中该用什么样的魔法脱身,他再清楚不过了。
目标的来历、目的甚至魔法来源到现在都是个谜,但这并不妨碍他用现知的理论来考虑对方的做法。
毕竟从目前来看,他的魔法体系应该与灵人相差不远。
在这种情况下,大概只有两种办法能逃脱这个死牢。
第一,简单粗暴地从山体内部硬生生地打开一条道路。
虽然麻烦了点儿,但凭目标的强大魔力并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这种方法势必动静很大,如果他真打算这么做,归叶园很快就会意识到并做好下一步的准备。
第二,运用一种名为“空间穿梭”的魔法。
这个魔法需要精密的计算和绝对的清醒,然而目标对鸠鸣山的地形并不熟悉,刚刚受了重伤的他受到痛觉的扰乱,势必无法做到绝对清醒,而且据纤瘦少年的说法,他现在大概已经奄奄一息,无力再施展魔法了。
想到这里,一直冷冰冰不苟言笑的苍耳居然稍微弯起了嘴角,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代表了他最愉悦的心情。
一旁几个灵人渐渐缓了过来,在苍耳的带领之下,又开始发动新一轮的攻势。
自信和谨慎交织出了苍耳的个性,即便是面对必胜的局面,他也不会掉以轻心。
这也是木槿放心地把计划中最重要的这一环节交给他的原因。
失去了纤瘦少年的帮助,灵人们看不到石窟里的情况,不过,没有人相信,目标被困在那个布满石刺的洞窟里,还有能力活下来并想办法逃出来。
尤其是看到组长胜券在握的表情,几个灵人的心里都像是有了主心骨,渐渐放松下来,对庞大山体施加魔法的时候,也不觉得多么疲惫了。
又过去了近半个小时,天边的云层渐渐四散开来,露出了一束模糊不清的月光,斜斜地挂在山峰顶部的树梢上。
幽静的山林间开始有各种各样的虫鸣声响起来,一直萦绕在山谷中的沉闷轰鸣不知何时也消停下来了。
几个灵人背靠着崖壁坐着,汗水已经湿透了他们后背的衣服。
他们穿着连体的劲装和沉重的马甲护膝,与这夏夜格格不入的装扮让他们的呼吸变得缓慢,可是这些十四五岁的孩子,没有一声抱怨。
石窟中的那人半晌没有动静,灵人们入夜以来就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时得到了片刻的放松,属于孩子的天性便展露出来。
他们开始被偶尔飞过头顶的昆虫所吸引,在晦暗的月光下,这些虫子似乎散发着微小的光芒。
一只飞虫停在了灵人的鼻尖,他的呼吸顿时一滞,像是害怕吓跑了这位来访的客人。
小飞虫的透明的翅膀一起一落,少年的眼珠也随着它滚动。
少年露出了笑容,小心翼翼地移动身体,向同伴们炫耀。
苍耳倚在不远的一棵树上,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什么有些感慨。
如果他们是普通的孩子,现在本应在各自的家中睡得正香吧。
所谓的魔法、战斗、变态杀人魔,只是存在于他们梦里的传说,第二天梦醒了,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管,那些在夜里工作的人,早已为他们扫清了道路。
苍耳是个很严厉的组长,组员们私下里称呼他“魔头草”(据说因为苍耳是一种草本植物)。
可是每当看到这一切,他也会心酸。
那个灵人鼻尖上的小飞虫不见了,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失落。
苍耳走过去安慰般地摸摸他的小脑袋,一边看着少年诧异的目光,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果然,以后还是对他们好一些吧。
苍耳腰间挂着的对讲机“滴滴滴”响起来,他按下了通话按钮。
木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因为山间信号不好,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苍耳走得远了些,找了个空旷点的地方,几个组员依然在山崖下探索昆虫。
“苍耳,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苍耳抬头看了看那勾暗淡的弯月:“很好。”
确实很好啊,他想着,气氛轻松得不像是腥风血雨的战场,倒像是他带着几个小屁孩来这儿度假的。
苍耳补充道:“情况一切正常,目标目前没有任何动作,可以依照原计划进行下一步的安排。”
密林深处的房车里,木槿舒了口气。
在她身后,紫荆正跪在地上,为纤瘦少年做紧急的治疗。
木槿思考几秒,对着操作台上竖起的话筒说道:“苍耳,你留下两个人在那边看守,带着其他人赶往下一个任务地点待命,何颂应该也在那里,与他会和,他会告诉你们下一步计划。”
仪器传来阵阵微弱的电流声,像是突然跌进了一个静谧的黑洞,苍耳迟迟没有回话。
木槿诧异地抬头看看监视屏幕,从阿莱亚里斯进入洞窟的那一刻起,无人机就跟丢了,被等候在各自位置上的灵人回收起来,所以屏幕一直是关闭的,处于蓝屏状态。
木槿有些心慌,不妙的预感在心中越发膨胀起来。
她拍了一下仪器,对着话筒大喊道:“苍耳,苍耳你在听吗?苍耳!”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呼呼”的风声。
……
苍耳站在山脚下少数的一片空地上,与组员们倚靠的山崖相隔一片松树林,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所以他看到了山崖下的惨象,而造成这等惨象的那人却并没有看到他。
组员们的惨叫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劈断了一样,刚刚冲出喉咙一秒钟,他们的咽喉就被几根手腕粗的石刺所贯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石刺被一个人拿在手中,那是他们用魔力灌注出来的,现在,那个人将这些沉重的礼物还给了他们的身体。
苍耳听到惨叫声的时候,下意识就想往山崖冲过去。
可是他的全身如石头般僵硬,手脚冰冷,双腿像是长在地里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同伴们的鲜血像鲜花一样在半空中绽放,一朵一朵画在崖壁上,他浑身哆嗦起来,曾经温柔抚摸过组员头发的那只手抖得尤其厉害。
他最后看了一眼崖壁,拔开腿,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他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在半米高的草丛中狂奔,速度快得惊人。
跑了几步,顺手把手中的对讲机丢在一旁的草丛中,黑色铁块陷入泥土,里面传来木槿焦急的呼喊。
苍耳的方向感极好,在茂盛而且幽暗的密林中也毫不含糊,准确无误地向指挥部所在的房车的方向奔去。
在他看来,只有那个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跑着跑着,前面突然出现了几个晃动的影子,好像还有一束极细的光线在林间穿梭。
他的脚步慢下来,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面露警惕。
那几个人影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是一个五六人的灵人队伍,为首的是个长着鹰钩鼻的中年男子,面庞的轮廓棱角分明,有一种十分凶悍刻薄的气质。
那个人苍耳认识,他是青藤会派来的三位新人类之一,好像叫谷时健。
苍耳的心落了地,舒了口气,两派正处于合作关系,看到青藤会的人,就相当于找到了援兵。
他抚了抚胸口,对谷时健说道:“目标已经突破第二道线了,我们没能拦住他。他的能力完全超乎想象,绝对不能让他继续走下去了。”
谷时健诧异地看着他:“是吗?”
苍耳点点头:“千真万确,请您帮忙联系一下指挥部,请求实施下一阶段的计划。”
谷时健的目光越过他向他身后的密林看去,他没有听到任何激战的声音,眼前的人也完好无损不像是战斗过的样子,这让他不禁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不过权衡过后,他还是选择了相信。
于是对苍耳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先去指挥部吧,我会替你联系的。”
苍耳道了声谢,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其他五个灵人让出一条路来,供苍耳穿过去。
没走出去几步,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低下头,只见一把寒光烁烁的利刃从他的左胸膛穿出来,一大串一大串的鲜血顺着刀刃滑落下去。
苍耳瞪大了眼睛,想转过身,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盯住谷时健。
可他再也无法完成这个动作。他的身体向前扑去,倒在柔软的草地上,歪着头,一只眼睛向上翻着。
映入他瞳孔的,是遥远的夜空中,那轮渐渐明朗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