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出生便是五岁孩童的模样,没见过父母,或许根本就没有父母。
“我躺在一个宽敞的山洞中,身下是一块半透明淡蓝的石头,石头内部有棉絮一般的事物在颤抖。我不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我离开了山洞,在群山中靠生吃虫子和禽兽过活。
“我不会说话,也没有衣服穿,浑身污垢,像个野孩子。我吃甲虫,吃蝎子,去河里抓鱼,把它们连鳞带血一起吞下肚。后来又去捉兔子,捉野鸡,捉大一些的禽兽。
“我的力气极大,能徒手制住一匹山狼,用石头敲碎它的头骨,拔掉毛发喝它的血,吃它的肉。
“一次暴雨,雷电劈死了一头豺狼,我第一次吃到烤熟的肉,发现它比生肉好吃百倍,于是我开始漫山遍野寻找火种。
“最终没有找到,我坐在树下歇息,我是真想吃熟的肉啊,这个愿望让我的咽喉中陡然升起一阵火燎似的疼痛,我向地上吐了口红色的唾沫,那口唾沫居然燃烧起来,山林中出现一个明亮的小火堆。我有火了!
“从那时起我就发现我能够控制火,想燃起就燃起,想熄灭就熄灭。我也能控制水,无论惊涛骇浪波平浪静都听我使唤。
“我成了这山里的霸王,每日接受山中百兽的朝拜。
“直到有一日,我遇到了那对好心的夫妇,他们到山中拾柴火,看我可怜,便把我带回了家,好生抚养。他们给我沐浴,教我穿衣服,教我说话和识字。
“我叫他们爹娘,他们没有孩子,我便成了他们的孩子。
“爹娘对我很好,我在这个家里一直长成了少年。而随着年纪增长,我与他人的不同便越发明显。
“一日家里来了个旅人,要在家借宿一晚,夜半未至我便用斧子结果了他的性命。砍下头却没有流血,断口处是平滑的灰白色截面,爹娘见了大为惊骇,直言遇到了妖怪。
“我见那人浑身缠绕着黑雾,头断了,却没有死。最后还是爹用麻袋将他包了,扛到后山悬崖丢了下去。
“如今我知道了,那旅人便是后来被官府称为‘罪’的事物,我所见的黑雾缭绕,除我之外,再无他人看到。
“爹娘惊奇我的能力,把我送到官府。那府上张老太爷正恶灵缠身,我以寻常檀香逼出了那恶灵,竟是张老太爷早夭的孙儿,便寻了法师助其往生。
“众人皆称奇异,留我在官府任了职,一时间名声大噪,门客往来不断。张老太爷将我举荐于朝廷,陛下封我为通灵法师,执掌‘罪’等灵异鬼神之事,位列宰相之右。
“元坤八年,京都洪水泛滥,我以异能定水神,举国皆言神灵下凡。元坤十二年,有人罪横行于西市,相貌言语皆与人无异。我于一寻常人家中识之,其弟妹已死,遂驱逐。
“后我娶妻,生两男一女,亦有与我相同的能力。时人皆称我等为‘通灵人’。
“我自以为此事奇异,遂记此书,以醒后人。”
……
佳民小区的流血事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花林市风平浪静,恐慌却也在民众中悄悄传播开来。
接连两次屠杀事件之间只相隔了不到半月,无论花林市如何安抚受惊的群众,也无法消解群众的恐慌情绪了。
大家都相信花林市中潜藏着一个连环杀人恶魔,对此,荣国也束手无措。
这种恐慌情绪滋长蔓延的结果,便是花林市迎来了二十年以来旅游市场最冷清的一年。
以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游客而今再也难觅踪影,开店铺的商人和小贩也在日落之前就早早归家了,林立的宾馆几乎成了空楼。
谁也没想到最繁华的港城大街也会有霓虹灯熄灭的一晚。
而与城里的紧张气氛不同,归叶园这几天倒显得十分安静。
灵人们似乎忘记了城里还有这么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继续重复每天该做的工作,有条不紊,没有人多嘴。
不过叶铭清楚,这一切的平静,只不过是表象。
这些天开始有各式各样的人频繁出入归叶园,园中的孤儿们都很好奇,每天叶铭回来,都会看到蒹葭带着一群孩子站在主楼附近,望着大门外停着的轿车唧唧喳喳地议论,蒹葭的脸上是无奈的神情。
后来,叶铭通过海棠了解到,来访的这些人除了荣国工作人员以外,还有归叶园各个分院的代表。
木槿似乎想要从各个分院调来一批灵人,但无奈分院所在的城市也有大量需要每天清理的罪,一旦放任自流,甚至会引起全国范围的动荡,罪的破坏能力可不容小视。
叶铭真的很想好心提醒她,即便如此也不会对现在的形势有什么帮助。
经过那一夜后,他很清楚阿莱亚里斯的实力在所有灵人之上。
而且那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鸿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无论如何都是被动的一方。
老虎可不会因为兔子搬来了救兵而放弃捕猎,那只会刺激他更大的欲望。
所以,翻来想去,叶铭意识到,要想对付那个怪物,恐怕只能智取。
不过这并不是他现在能够考虑的事,他不能向木槿透露出那晚发生的事情。所以这些天他除了跟着格桑在城里到处巡逻以外,就是把自己关在宿舍里,锁上门,拉上窗帘,像是在守护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确实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叶铭关上了房间里所有的灯,把窗帘拉好。
他特意换了一个墨蓝色的厚实的窗帘,不让一缕光线透进来。
四周的黑暗带来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他在黑暗中默然站着,一股莫名的战栗渐渐爬满了他的头皮。
人在黑暗中会本能地感到恐惧,但是这种战栗不太一样。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是一个人低声的絮语,忽远忽近,像是在这屋里飘荡着的一个幽灵。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他的身体紧紧绷着,如同一把拉开的弓弦。
但是他知道,这屋里没有幽灵,也没有其他的人,他也并没有真正的听到这人声,然而他的灵魂感受到了。
这股战栗是从他的灵魂深处升起来的。
他站了一会儿,默默地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软垫,平铺在地上。
他备好了一杯冷水放在软垫旁边,自己慢慢地盘腿坐在软垫上。
这种坐姿对他而言确实很别扭,也很不舒服,但却是令注意力集中的相当好的办法,这是他尝试了好几种姿势之后,才悟出的事实。
那一夜之后,除了伤口恢复的速度大大加快以外,他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日日夜夜冥思苦想了很久,直到某日灵光一闪忽而想到了中年男人说的那一番话,才终于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中年男人说,柳冬旭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是他的灵魂出了问题。
那他现在的状态,是不是跟柳冬旭有些相似?
毕竟罪是融入了他的灵魂,而不是肉体,灵魂不过是支撑他精神的存在,对人的身体影响比较小。
如果只是他的灵魂力量得到了加强,肉体却没有丝毫变化,既然如此要他何用啊,自己这一出买卖岂不是亏大了。
叶铭不甘心,很不甘心。
于是他又突发奇想,自己能不能深入到灵府中,亲自查看一下自己的灵魂。
前些天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海棠,得知额头被称为灵魂的门府,是最接近灵魂的部位,于是他兴冲冲地回了宿舍,像老道士那样盘腿坐在地上,乍一看还以为他想要学老道士修炼成仙。
也就在那个时候,铺天盖地的黑暗向他压下来的时候,他听到了那人的絮语。
他意识到这声音是来自他的灵府,于是闭上眼睛,意识一路追随着那个声音。
说来也怪,就在那絮语声越来越清晰响亮的时候,原本一片漆黑的眼前突然展开了一幅白色的画面,然而还没等他看清眼前的事物,就突然被额头前的一阵刺痛惊醒了。
他抹了一把脸,满脸全是细密的汗珠,喉咙干燥得发疼,像是生生吞了一团火,于是赶忙起身去找水。
从那次起他就学着聪明了,每次进行这仪式之前都会准备一杯水在旁边。
只是每次在看到白色的时候,他都会被身体难以忍受的不适逼回来。
这次也不例外,他猛然睁开眼睛,太阳穴疼得像是要炸裂开一样,他猛灌了几口凉水,慢慢地将这股不知从哪里升起的火焰压下去。
他在黑暗中默默坐了一会儿,就慢吞吞地收拾好地上的东西,打开台灯和窗帘,头伸到窗外去,深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经过了数次失败之后,他的心态已经变得相当坦然。
他倚在窗台上向外张望,现在是下午两点,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孩子们放了假,也一个个窝在宿舍里不愿出门,单间宿舍楼前的这条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太阳几乎要将乌黑的柏油路面烤化了,路面上洒了一片水,在太阳的炙烤之下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
闷热的天气让叶铭有些烦躁,宿舍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老旧的电风扇,一打开吱呀吱呀的响,吹不出多少风还老制造噪音,只会让人更烦躁,叶铭不大爱用。
窗外吹来一阵挟着热浪的气流,叶铭突然想到了什么,探出头向东边松竹林的方向望了几眼,只有一片被照得发亮的绿色,他犹豫了一下,下了楼。
蒹葭在门口值班室里向他点了下头,他问道:“冬仪呢?”
“刚才出去了。”蒹葭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