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叶园办公楼的顶楼,有一间很大的会议室。
院长在的时候,总是会定期举行例会,所有灵人都要参加。
而现在院长外出游历,每月的例会就简化为了以木槿为首的领导班子的会议,通常参加的人只有三个:木槿、海棠和司淮。
例会不会进行很长时间,一来每月需要处理讨论的事务就那么几个,二来司淮总是心心念念着他的研究,多呆一分钟就像浪费了三个月宝贵生命一样。
不过,这次的例会,有些不一样。
偌大的会议室只有寥寥三个人影,他们已经坐了整整半个小时了。
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三个人都目光阴沉,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几份文件。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发生了一起案件,两起大规模无特定目标的屠杀。
更要命的是,即便赔上了这么多条人命,对于他们的对手,他们依然一无所知。
换了谁都得头痛。
三个人中,只有木槿与柳冬旭有过正面接触,她确定那个时候她从那个少年身上没有感受到丝毫魔力波动。
剧场血案之后,她从叶铭和柳冬仪的口述中得知,那个人不光会用魔法,甚至能够抽取人们的灵魂,把灵魂内的罪恶当做食物吃掉。
这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不仅如此,剧场血案后,归叶园又联系了他在国外的名义上的父母,他们居然矢口否认有过这么一个儿子,只说他们的儿子在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夭折了。
木槿甚至派人去了趟他在凛州市的家,却发现那个家里已经全然没了他生活过的痕迹,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显得十分破败和苍凉。
由此看来,这个所谓的家和所谓的父母,不过是他用魔法构筑出来的幻象而已,都是为了给他的存在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而现在,他的力量已经暴露,这些幻象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那他到底是谁,来自何方?这就成了摆在他们面前的最迫切的问题。
既然他的过去都是假象,那他之前所接触过的人,比如在话剧团一起工作的同事,也就没了调查的价值。
总之,他们现在是彻底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还有一件事,”海棠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槿面前,“这是,青藤会的来信。”
“青藤会?”木槿皱眉,用小刀割开信封的封口,取出里面的信件。
看了几行,她突然冷冷一笑:“居然说想要与我们合作,我们的地盘发生这种事,他们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海棠说:“青藤会派来的三位侦查员在昨天的佳民小区事件中全军覆没,他们也感受到压力了吧。说真的,我们自始至终只牺牲了凌霄一人,比他们的损失小很多。”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木槿看向司淮。
司淮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听到这话,他晃了晃硕大的脑袋,小声嘀咕道:“我怎么知道?我是真不擅长这种事啊!你们放我走吧,我的研究正在关键阶段呢!”
木槿没有废话,上前一把拎起他的领口,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就想要把他往外丢。
司淮看了眼她的脸色,立刻细声细气地求饶道:“啊我错了、我错了,我好好想还不行吗!”
木槿腾出一只手去拉门,完全不理会他的挣扎:“拉倒,给我滚回去想吧!”
她打开门,往外一瞟,动作突然停下了。
有两个人站在门外。
叶铭和冬仪显然被突然打开的门吓到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一同看看木槿,又看看被她拎在手中的司淮。
木槿松开手把司淮丢到地上,抱着胸冷冷打量着他们:“你们怎么在这儿?”
叶铭看了看冬仪,见她没什么反应,于是说道:“冬仪有话想对你们说。”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是关于柳冬旭的。”
木槿的表情稍稍松动,她转身向屋里走去,淡淡地说:“那正好,我们也有话想对你说。”
两人看看在地上趴着不动的司淮,小心翼翼地绕过他跟上去。
司淮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推了推眼镜,又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边走边抱怨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一个个被木槿教得冷酷无情的,不学好,要爱护老年人啊知道吗!”
叶铭在会议桌前坐好,转头看向他,犹豫地回道:“其实我觉得吧,这种事情,只要你不服老,就会一直年轻的。”说完笃定地点了下头。
司淮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他走到桌旁,指着叶铭的左眼睛,说道:“那你又是怎么回事?行为艺术吗?”
叶铭耸耸肩回答:“不是我,是个变态的行为艺术。”
房间里光线昏暗,左侧一排窗子都被厚实的黑色帷幕遮挡着,这栋楼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走廊的雪白墙壁反射的光线能把人眼睛刺瞎,房间里却都阴暗得跟坟墓似的,没一点生气。
气氛又变得压抑起来,叶铭看到桌上摊开的材料中有柳冬旭的照片,还有707凶杀案的调查文件,文件上还签着他的名字。
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柳冬仪,后者微微低着头,也在盯着柳冬旭的照片,目光复杂。
叶铭又捅了她一下,她才抬起头来,对木槿说:“我加入你们的时候,你们答应过我,在必要的时候借助你们的力量。现在,我想用了。”
她伸手把柳冬旭的照片拿过来,向木槿展示着:“作为回报,我会把我知道的,关于他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木槿背后的墙上挂着一盏古老的钟,带着花纹的红棕色,与周围的现代装修格格不入。
它的指针一刻不停地走着,发出“嗒嗒嗒”的声响,和冬仪静默的声音缠绕在一起,竟更显出这房间的寂静。
冬仪讲到了很多事情,那些压在她心底沉甸甸的秘密,全都一股脑倾吐出来。
她的眼前浮现出许多熟悉的场景,连绵的群山中那个不知名的村子,村子后一条崎岖的山路,呈站立人形的奇特洞穴,全都一一在她眼前展开。
记忆中的她走进了洞口,回头对弟弟招招手笑道:“怕什么,真是胆小鬼,姐姐陪你走,你就不会怕了。”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夕阳迟暮的山谷,耸立在其中的三十二座墓碑,和它们脚下三十二个生满了杂草的坟包。
最中间的墓碑极其高大,直入云霄,弟弟站在它的面前,触碰了一下墓碑的底座,一声刺耳的鸣叫响彻天边。
冬仪的表情开始变得痛苦,她和弟弟逃出了山谷,弟弟发了高烧,整夜整夜地说胡话,吃药也不管用。三天后的夜晚,她躲在巨石后面,眼看着弟弟露出诡异疯狂的笑容,将村里的人们在睡梦中屠杀殆尽。
声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墙上的古钟发出一阵发条转动的声音,接着,浑厚又带着空灵回音的钟声,在会议室中响起。
如同为谁而鸣的丧钟。
冬仪抱着头,无力地靠在桌子上,肩膀微微颤抖。
回忆伤痛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但是,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平静下来之后,总会或多或少地感到轻松。
毕竟从那以后,就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承担了。
另外几个人深知这一点,所以,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静静等待着她的平复。
只有司淮观察了一下大家的脸色,轻手轻脚地把一盒纸巾推到冬仪面前。
过了好一会儿,冬仪抽出几张纸巾潦草地抹了把脸,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没事,你们继续。”
木槿问道:“就这样?”
“就这样。”
木槿无言,她拿出一支烟来点燃,叼在嘴里,默默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笔记本,两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新鲜字迹。
她用红笔在其中的几个字下面狠狠划了道红线,看了一会儿,她开口道:
“我不知道你弟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那个山谷中,他沾上了点脏东西。”
“但这个脏东西似乎对他的身体没什么影响,因为他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了,也没有失去以前的记忆,性情却大变。”
“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那个脏东西影响的,是他的灵魂。”
叶铭静静听着,木槿的推测和昨晚中年男人说的基本一致。
现在问题是,那个木槿和中年男人都说不出的“脏东西”,到底是什么。
弄懂了这个问题,柳冬旭的事情就可以对症下药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司淮说道:“柳冬仪,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能够察觉到罪的存在,那你弟弟是不是也拥有相同的能力?”
冬仪怔了怔,她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果弟弟也拥有相同或相似的能力,那么这种情况出现在她身上,可能就不是个例或后天影响,而是,血统遗传的原因。
也许他们整个家族都与常人不尽相同。
司淮看了一眼木槿,两人的目光相接。
木槿心领神会地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那本破旧的小册子,放在桌子中间。
她掐灭了烟,用烟头指了一下,说道:“这是我们从藏书室里找到的,我们想要对你说的,都在上面。”
末了,补充一句:“小心点翻,别弄坏了。”
小册子安静躺在桌子上,它的封面没有标题,只是一张空白的有些许发绿的纸,纸质非常粗糙,页面的边缘参差不齐,微微向上翘着。
叶铭甚至能够闻到它散发出来的陈旧古朴的气息,带着一阵烟尘的呛鼻味道。
冬仪伸手碰了一下封面,在她的眼中,纸张居然像落入石子的水面一样荡漾起来。
她触电般地收回手,那一圈圈波纹中央居然开始出现画面,就像水中模糊不清的倒影,但她依然能够看到画中人古老的发髻,摇摆的宽袍长袖,右手执着的细毛笔。
这是跨越千年的幻影,是三千年前书写这本书的那个人所倾注的情感和期盼,它们被锁在这本书中,直到在柳冬仪的眼中被再次唤醒。
画面渐渐消失了,书页又变回了原本粗糙发硬的纸张。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看着她那几秒钟的出神,又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就像目睹了几千年的沧海桑田。
她深深吸了口气,翻开那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