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仍是接一些设计回来做,不用坐班,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里。我开始习惯尿布的味道,习惯乳香满室,甚至习惯了刚来情绪就下课的做爱方式。
我努力地把自己变成一个家庭主妇。
久而久之,发现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水儿一天天粉嫩,搂着那软软的身子,看她黑漆漆的大眼睛,幸福感也就溢满心间。
就这样过下去吧!安安静静的,明不是个理想的丈夫,但他至少还是个合格的父亲啊。不是都说女人只要为人母,就会改变性情、忘了自己,而心中只有孩子老公的吗?
孩子、婆婆、老公、工作、按揭贷款、菜市场……琐碎的生活。
这一生如此安放也未尝不可啊!
婆婆来后,明就把我们原来当做书房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她住,把电脑桌搬到客厅的阳台上,他常常坐在那里玩游戏,一玩就是一天。
我在卧室放了一张桌子,把那些精致的瓶瓶罐罐收进抽屉,摆上笔记本电脑,又放了几本关于广告方面的书,聊以自慰终于有了一个工作台。常常想起莲的书房,大大的如一个小型图书馆。每次聊天,摄像头里那个女人总是一身淡雅的家居服,身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橱。一直向往着自己某一天也会有那么一个空间,一排排的香水瓶,一排排的精油瓶,一排排的适合四季的护肤品,再配上一些时尚前沿的杂志、驴友们走到哪写到哪的游记散文,坐在干净的原木椅上,趴在原木桌上,看看闲书或是什么都不干,只发呆也好啊!纯粹的属于女人的一个空间,心灵的后花园,能把所有的秘密都放在那里,深藏发酵,滋养着未来的岁月。
女人,是需要一个私密空间的。不是想藏起什么,是想把什么藏起来变成养分。
心情不好时,好想有人说说话,就算人家不懂,不能给我意见,只要耐心听听也好。我在这个人流如潮的大都市里,找不到能听我说话的人。每个人都那么匆忙,忙着挣钱,忙着买房买车,忙着还按揭……就像莲说的,你们这些大都市的人,如果不说自己很忙,好像就表示自己无能一样。常常想起莲,但她也常不在线。夏天是拉萨最好的季节,内地人一窝蜂似的拥进那个古老的城市。莲又是个最好的地主,认识的或是拐着弯认识的,都会找她去。
一个人,常掉眼泪。我这个自认为性格开朗,能把什么都放到脑后的女人,结了婚,却变得越来越多愁善感,眼泪常会不由自主地掉落。想拉萨通透的阳光、想卓一航温暖的眼神、想嘉措的狂野、想卓嘎明媚的笑脸……我是个不知足的女人,说了要接受现实,说了要好好过日子的,心却常常游离于云天之外。常想下辈子,我肯定不可能转生成人了。佛祖怎么可能让我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再变成人呢?把我变成一棵小草吧,生长于悬崖峭壁之上,只为自己而芳菲。
明陪客户吃饭,带了我去。他说是一个极重要的客户,一定要想办法搞定他。
“所以让你老婆出马?”我说,嘴角含笑,心却在滴血。
“谁叫我老婆这么漂亮嘛。”明讨好地说,搂了我肩。
那个大肚子秃顶的男人一见我,眼睛绿绿的像狼。笑着给他敬酒,笑着陪他唱歌,因为明说只要他开心愉快了,就能签下五百万的订单。有了五百万,公司就可以翻身了,我和水儿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我不知道我和水儿过上好日子需要多少钱。
水儿一个月的尿布加上奶粉不到两千,我一个月的化妆品加上购物不到三千。这点花费需要用妻子的色相来换吗?何况,我一月的收入足以支撑。
那一晚,我喝醉了。
不敢开车,跟明走在长安街上。我说:“明,你见过月亮挂在碧蓝的天上是什么样子吗?”
他说:“老婆你喝醉了,月亮怎么可能挂在碧蓝的天上呢?只有太阳才挂在碧蓝的天上。”
我说:“你不知道了吧?拉萨的月亮经常挂在碧蓝的天上,晚上都有好多白云,星星好大好亮……”
“你就忘不了西藏,好好,你现在是我老婆,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就不能安下心来吗?”
我转身看着明,指着他哈哈大笑。“我还没安下心来吗?你知道今晚那个肥猪在我身上摸了几把?你知道他偷偷挠我的手心说明天晚上请我吃饭吗?五百万元,你老婆值五百万元啊,很高的价钱了……”
“好好,你别这样,我这也是没办法。”明说完拦了辆出租车,把我塞进车里。
坐在那个小小的铁盒子里,我安静下来了,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怔怔地流泪。
这就是我选择的男人啊,这就是我想要的安静生活啊!
怎么到家的,不记得了,怎么上床的,也不记得了。唯一的印象就是疯了一般地做爱,却没有快感。
醒来后,头痛欲裂。
想知道尸体是怎么活着的吗?今天重复着昨天,没有激情、没有思想、没有未来,这一分钟你可以看穿今后几十年。
我在努力地改变自己,抛开那些风花雪月的过往,不想拉萨、不想嘉措、不想莲、不想天天、不想卓嘎,把自己融进北京街头忙忙碌碌的人群里,跟朋友吃饭提前两小时出门,在地铁里睡觉,穿着高跟鞋却飞快地挤进公共汽车里,带孩子打疫苗,跟小区的母亲们交流育儿经验……明也开始变了。有了那份五百万元的订单,他一夜之间变成了成功人士,西装革履,早出晚归,不再进厨房,不再抱着水儿哈哈地乐。同学聚会、同事聚会、甲方领导请客……十二点回家、一点回家、三点回家……我就算是条鱼,你钓回来了,是不是也该给我喂点食?当明再一次醉兮兮地推门进来,我在沙发上稳坐如菩萨。
“对……对……不起,他们……他们非……非要去唱歌。”他说。
“明,你要挣多少钱才够?不这么挣钱行吗?我和水儿用不着你这么辛苦养活。”
“我不想你们过苦日子,我要你们过最上层的生活。”他说完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似乎清醒了些。
“到底是你要过最上层的生活,还是我和水儿要过最上层的生活?你不觉得打着我和水儿的幌子夜夜欢歌有愧吗?”我看着镜中的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你……你别忘了,应酬时我叫了你的,是你自己不去。”
“我当然不去,因为我用不着应酬任何人来让你和水儿过上好日子。”
“你……”
“如果要过这样的日子,明,你大可换人。”
“吵什么呀!男人有工作,要挣钱,回来晚点有什么呢?”婆婆突然出来说。
“这是我的家事,我和我老公说话,你别插嘴好吗?”我说。
“他是我儿子。”婆婆脸色一变说。
“他现在是我男人。”我看也不看她,轻描淡写地说。
“别吵了,别吵了。”明冲我们挥着手喊。
我看了明一眼,转身回了屋,把门一脚踢上且反锁了。
男人是不是最终都会这样?想娶你时说一定会让你幸福,一定会疼你一辈子,言犹在耳却激情不在,决绝地转身却还要女人为此埋单,因为他在外面忙碌是为了让你过更好的日子。
可悲吧?女人的可悲。女人总是相信这世上是有爱情的,总是相信自己遇到的这个男人是不同的,他会爱自己一辈子,他会一生疼惜着你。却不知,这世上的男人没什么两样,激情过后,女人可以勉强自己安静下来,男人却未必,他们需要激情需要新鲜。哪怕是再不起眼的男人,脑子也会走一下神的。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我不想因此离婚,如莲所说,既然选择了,就忍下去吧!周围的女人不都这么过日子吗?
那个周六傍晚,明推了水儿和婆婆在小区的花园里散步,我则开车去了超市,买回一周的生活用品。
把食物放进冰箱,把卷纸放进卫生间,提了垃圾准备下楼,听到有响声,回头一看,明把另一个手机落在桌上了。
明有两个手机,一个用来发短信,一个用来打电话。我常笑话他是拇指一族,没事时总见他拿着手机按个不停,从没问过他跟谁聊天。
婚姻,有时是需要睁只眼闭只眼的。
过去拿起,是短信。
平时我从不翻明的手机,觉得那是纯粹的私人空间,应该为他保留一个私密所在。无论男人女人,在今天这个极度方便的时代,谁没有暧昧一下的时候?只要不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丈夫还是丈夫,妻子还是妻子,现实中的角色依旧扮演得人五人六,心中偶尔臆想一下出个轨,并不代表什么。
只是那个极熟悉的号码,引起了我该死的好奇心。
菲菲,我的好朋友,明过去众多女友中的一个。
曾经想为肚里的孩子找个父亲而叫我把明让给她,说明是最合适的人选,然后我逃去了拉萨。回来时,她已结婚生子,老公去了美国。
“干什么呢?”菲菲的短信。
我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在开会。”
“哦,没什么事,亲爱的,只是想感觉你的存在。晚上来吗?”她回。
我合上手机,扶着桌子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感觉身子和心都被掏空了。
是怎么出门的?扶着楼梯,一步步挪到花园里,见到明推着水儿正跟住在小区的老太太们聊天。明憨厚地笑着,一副好丈夫、好儿子、好父亲的模样。
看到我,明叫着,老婆过来,阿姨说水儿可能水喝少了,所以大便干燥。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上前,使尽浑身力气把手机朝他扔了过去,去死吧!转身蹬蹬地上楼去了。
明回来了,小心地看着在厨房热牛奶的我说:“老婆,那是菲菲跟我开玩笑呢。”
我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婆婆抱着水儿小心翼翼地进来,我接过孩子,笑着说:“给我吧,水儿今晚跟我睡。”
晚上,我不再让明进卧室,我需要认真地思考:这个男人我还要吗?
嘉措,只有嘉措才会这样突然袭击我,只有他才会如此无所顾忌。
“我睡不着,魔女,我害怕失去你。”
“说什么呢?家长。”我强笑着,把自己剥离他的怀抱。“你怎么会失去我呢?你是天天的阿爸,我是天天的阿妈,我们要共同把他养大呢。”
“你真是这么想的?”他捧着我的脸,认真地问。
“当然,你看咱们家,马上要添第三个孩子了,负担越来越重,你这个做阿爸的,可不能偷懒哦。”我说,扯了扯他粗糙的脸。只有私下里,我才敢如此对他。任何一个白天,他都板着一张标准的家长脸,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放心吧,冻不着你和扎西罗布。”他说,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回房去吧,这里冷。”我说,拉开了门,却不防走廊上突然飞来一只鞋子,正好打在我的右脸上,惊了一下捂了脸抬头看去,央宗站在走廊的一端,冷冷地看着我们。
“你要干什么?”嘉措拿开我的手看了看,然后气愤地喝问央宗。
“想在一起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去他的房间?却躲在卫生间里亲热,不要脸。”央宗冷笑着说。
“我有什么不要脸的?他也是我的男人。”央宗的话惹火了我,一把扯开挡着我的嘉措。“你自己不看着他,却怪到我头上。”
“我看得住他吗?打从我一进这个屋,你就把脸拉得跟驴一样,深更半夜地洗衣服,不就是洗给他看的吗?这下你满意了,他心疼了,找你来了。”
“我就是想他心疼,怎么着吧?你还想干吗?又不是我请你来的。”脸上火辣辣地痛,说起话来也就口不择言。
这时,扎西也上楼来了,朗结也出来了。
“怎么啦?半夜三更的大声吵什么啊?”朗结揉着眼睛看着我们。“大哥,你也不管管她们。”
“别吵了。”嘉措大吼了一声,央宗和我同时住嘴。
一会儿的安静过后,央宗大声哭了起来。她是应该委屈的,千里迢迢而来,送东西是假,想见见心中的男人才是真。久别后的第一夜,男人却在抱着另一个女人亲热,任是谁也接受不了。虽然对我们来说,责任重于山,然而,哪个女人私下里不希望得到男人的疼爱、不希望男人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我走过去,拉了一下央宗,“进屋去吧,外面冷。”
“用不着你假惺惺!”央宗说完一巴掌挥在我脸上,“啪”的一声响,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朗结一步插在我和央宗中间,他大概是怕我和央宗打起来吧!
扎西突然冲了上来,飞起一脚踢在央宗的后背上。央宗一个趔趄向我倒来,我一把扶住她,大声冲扎西喊:“牦牛,你不知道她怀着孩子吗?踢她干什么?”
扎西昂着脑袋气呼呼地不说话。央宗呜咽地哭着。
“好了,别闹了。”嘉措大声说,“都滚回去睡觉!”
朗结转身回房了,扎西也悻悻地下楼去了。
我扶着央宗进了嘉措的房间,看她哭倒在床上,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我们俩,背负着的是同一种责任,心中向往着的也是同一种感情。责任是我们应该担负的,感情也是我们想要的。然而,对于我们这些普通牧女来说,家族的责任却比爱情重要得多,个人的感情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而正是因为这种明知应该忽略的感情却总是不经意间冒出来,让我们两个女人的心始终无法靠近。
央宗也如我初嫁时一样,心里爱了一个人,面上却得掩藏起来。然而无论掩饰得有多好,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就像今晚,这原本是算不得什么的。五个男人,某一个男人在某一个时段偷袭一下自己的女人,这不过分,按理也不应该计较的。然而,那“按理不应该计较”只是理性的,是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行为模式,或者说是礼仪,或者说是女人的美德之一。但它只是理性的、是别人对我们的要求,自己的心呢,心里是否也能完全做到?说实在的,我无法做到,央宗也未必能做到。
那头,踢了人却决不道歉的牦牛站在走廊上,昂着头叫我:“魔女,出来。”
实在是无法面对央宗的泪眼,同为女人,对于她的幽怨我感同身受。“干什么?牦牛。”我借此走了出来。
“到楼下去。”他看着我,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拉了我的胳膊就向下走。
“干什么啊?”我被他拖得踉踉跄跄的。